铁棘领最大的旅馆就在光明教堂隔壁,老板娘坐在后厨门口清洗羊毛里的杂物,淌着鼻涕的小儿子正抱着一只羊羔乱跑。
白天少有客人前来住宿,她也没心思招揽生意,全部心神都放在训斥淘气的儿子和手中的活计上——直到刻意加重的鞋跟将地板压得嘎吱作响,老板娘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结果差点被小树枝扎破手指。
光明神啊,她愣怔地想,我这是瞧见了从教堂壁画中走出的哪位神明本尊吗?
“早上好,夫人。”对方微笑着说:“请帮我开两个房间。”
在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下,老板娘慌乱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几乎是呆愣着完成一系列工作,直到对方离开,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妈妈,那是传说中的公主殿下吗?”不知何时跑到身旁的儿子偷偷拽她衣角,激动得结结巴巴:“漂亮的金色头发,亮亮的蓝眼睛,声音又很好听……”
“别瞎说。”老板娘赶快压低声音训斥他,生怕被那位贵客听见:“那是位先生,况且尊贵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来我们这种地方?”
——那位可是自己拎着箱子的,而且光看另一人自顾自往楼上走的模样,便知道对方不是什么侍从。
“可是他很好看,比最近新来的贵族小姐还好看……”小男孩不服气地嘀咕,见母亲瞪眼举手作势要揍他,立马抱着羊羔跑开了。
神眷者并不知道那个曾多次被同伴戏谑的诨名再次从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嘴中验证,他放下行李,另一人已经站在旅馆的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身下的天空是灰蓝的,树叶上的光斑抖落在来往纺织女工的外套上,树叶下的灰尘被羊群踩踏成雨后新鲜的泥沼。铁棘领带着牲畜臭烘烘的热气,在柔软得像云朵般的羊毛中野蛮生长着,而这片土地的守护神已经别开眼去。
——在细碎黑发的遮掩下,救世主注视着那个人后颈处微微凸起的、向着衣领深处延伸的脊骨形状,冷硬、嶙峋而苍白,让人不由生出用手掌扼住的冲动。
“……教授。”
“说。”黑发青年冷淡地应了一声。
但是另一人陷入了沉默,诺瓦皱着眉转过身去——他被吓了一跳,无声无息间,那个人已经近得几乎下一秒就要撞上他的额头,以至于那双在近距离下越发令人目眩神迷的蓝眼睛,呈现出某种足以将人溺死的、骇人的美来。
“……你干什么。”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结果被窗沿硌得眉头一抽。尚未反应过来,一只陌生的手便捂住他的脸,微凉的指腹施了些力气,缓且沉地抚过略微红肿的痕迹,就像在确认些什么。没等他因猛然剧烈起来的疼痛皱眉,脸上那些热胀的不适忽然消失了,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治愈法术。”
对方若无其事地松了手,后退一步,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害。
教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嘴角的弧度虽说始终完美,但他总觉得那家伙心情好像不太美妙:“……多谢。”
“之前我写信约了金纺车公司的人在这里见面,大概半小时后到。”他又冷淡地叮嘱道:“因为涉及了商业机密,所以这是场私密性质的会谈,等会儿你可以去附近逛逛。”
“怎么这幅表情,”见人神情不明地盯着他,诺瓦不由冲人挑眉:“我又不是个和家里人大吵一架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然后躲在桥洞下面痛哭流涕的青春期小鬼。”
“指望因一层血缘关系就能无条件收获源源不断的理解与支持,我还没有这么天真愚蠢。”他冷酷地补充道,但更像是某种笨拙的安慰,只是不知是针对谁的。
神眷者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谢天谢地,诺瓦感觉自己永远也无法适应那些令他困惑不安的、温柔且危险的触碰。
“因为爵位继承的问题?”对方换了个话题。
“不止,不过不用担心,”教授平静地说,甚至又开了个无人听懂的玩笑:“除了布洛迪家族的长子身份,我还是他们的AAA金牌技术顾问。”
等“AAA金牌技术顾问”布洛迪先生和金纺车公司的代表结束“私密会谈”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对方起身与他告别,临走前还十分郑重的和他握了握手。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布洛迪先生。”那位精明圆滑的商人半真半假地惋惜道:“不过我们尊重您的意愿,如果您后续有任何需要,金纺车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只是我很好奇,单纯出于私人原因的好奇。”
他顿了顿,若有所指地小心试探道:“您知道的,金纺车看重的从来都是您这个人……”
而非一个摇摇欲坠、穷困潦倒的破败家族。
这位布洛迪家族的长子明明表现得对家族本身不屑一顾,只将利益与财富和铁棘领捆绑在一起,自己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肆意浪费着机缘和天资——假如对方愿意的话,轻易就能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至于贵族身份?现在这年头,有钱的才是大爷。只要有钱,就连国王都得给几分薄面。
一位古怪且奢侈的天才。
“我想这和贵公司之间的合作没有太大关联。”另一人抬起冷漠锐利的灰眼睛,立即令人手足无措起来,下意识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补充一点,坏脾气的、不好相处的天才。
等对方悻悻地离开后,诺瓦干脆下楼,找老板娘要了杯咖啡。本地的咖啡豆味道不太好,但是聊胜于无,足以刺激他高速运转了一天后、开始疲乏的大脑。
还好那家伙不在,他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一个神奇的、前所未有的怪念头——假如被人发现大晚上偷偷喝咖啡,他又得直面某人“不赞同的眼神”了。
害怕那当然是不可能害怕的——但也怪瘆人的,还有种莫名其妙的轻微心虚。
旅馆的来客渐渐多了起来,这一次有人迅速认出了他,但是碍于那张冷冰冰的脸,无人敢于上前搭话,只是几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黑发青年所处的角落。
关于这位布洛迪家族的长子,在逐利而来的外来者眼中是一个软硬不吃、过于理智冷漠的棘手存在。结果这个许多人看来过分傲慢天真的年轻人忽然即将失去傍身的一切,总有人乐得看笑话,甚至试图再踩上一脚。
可那即将失去爵位的“可怜虫”就像身处某个与世隔绝的空间,视他人或是怜悯或是恶意的目光如无物——直到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时不时夹杂着明显的轻轻吸气声,诺瓦顿感不妙,下一秒,有人用指骨在他的咖啡杯旁的桌子上敲了敲,神眷者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这位先生,我说过什么来着?”
柔软冰凉的金发轻轻扫过耳朵,诺瓦痒得下意识缩起脖子。那人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撑着桌子,要想逃跑,只能从对方臂弯的空隙里钻过去。
诺瓦大致估算了一下空隙大小,然后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晚上好。”
“……晚上好。”
神眷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直起身来,随手将那杯“罪证”移得更远些。旅社的灯是最普通的煤油灯,模糊昏暗,却衬得另一人好像世间一切光线的源头。
“你逛完了?感觉怎么样?”教授淡定地继续转移话题,顺便看了眼旅社大门——好家伙,原本只是三三两两的路人不知何时多了几倍,不少偷偷趁着“路过”朝旅社里张望的家伙,眼睛都快长到某人身上去了。虽说他有意向有心人宣告,此时两位“神选之人”都在铁棘领,但教授现在甚至怀疑,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铁棘领来了个“美人”,而且和布洛迪家族的长子很熟。
诺瓦再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男主”的魅力——有些人天生是世界的主角,轻易便能夺走他人的呼吸。
“生机勃勃。”阿祖卡温和而简短地概括道,顺便冲躲在桌子旁偷看他的小鬼露出一个微笑。对方立即傻乎乎地张开嘴,连鼻涕都忘了吸溜。
“……姑且问上一句,按照你的经验,我今天晚上还能睡的着么?”黑发青年谨慎且郑重地问,并在此刻心生了某种奥雷等人曾经历过的疑虑:“不会有人跑来窗户下整晚整晚地唱情歌吧?”
得益于吟游诗人这一职业的存在,安布罗斯大陆的居民基本都会哼唱几句著名唱段,里拉琴配情歌更是追求漂亮姑娘——或者漂亮小伙儿——的必备技能,缺点是格外扰民,特别是不幸撞上个五音不全的家伙。
被暗中揶揄的某人似笑非笑:“我想您会睡个好觉——当然,前提是没有那杯咖啡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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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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