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观谷,由于高山峻岭遮住了太阳,谷内常年幽暗不见日光。流观谷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因其地处两国要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谷内桃花开得正盛,风一吹,便有桃瓣纷纷而下,着实浪漫唯美。
但明衡她就要死了。
她又是咳出一口大血:“衡,此生未曾负阿兄……阿兄负我……何故如此?”
轩辕丹脸上两条清泪划过,他艰涩道:“何故?你问我何故?那阿兄告诉你,因为你是轩辕衡!而我是轩辕丹!”
他大笑着,眼中眼泪却不断流下,让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男子曾经有多么端庄持重,这时便有多么失态癫狂。
轩辕丹忽地抽出腰间长剑,反手从自己胸口一剑刺入,王剑锋利,从后背贯穿而出,血淋淋的剑尖泛着森冷寒光。
轩辕丹扶着剑柄,跪坐在了明衡前面,口中鲜血也是霎时翻涌而出。
他道:“这把剑,是父皇留给你的,你不在南渊三十多年,但他最后……连皇位都想留给你。我们本就是双生子,我又差了什么!你知道父皇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哈哈哈!”
“他说,我俩自出生开始便已注定,不死不休!什么轩辕皇室双生子的宿命!若是这样,我心甘情愿去死……但是,我同样是他的孩子啊!所以,衡儿我恨你,我俩若不是同时降生该多好?”
说着,轩辕丹猛地转动剑身,又瞬间把长剑从胸口抽了出来,连带着他的心脏扔到了地上,而他的胸口血肉横飞,看着很是瘆人。
男子的心脏就这么从胸膛里抽离了出来,血淋淋地串在长剑上,在略寒的天气里冒着微微热气。
轩辕丹身体明显一瘫,他还是挣扎着没有倒下,反而伸出苍白的手指似是想帮明衡捋顺下缭乱的发丝,动作顿了顿,最终收回了手。
轩辕丹看着明衡的眼睛道:“我给你噬心之痛,我便挖了这颗心来还你……我害了你的命,阿兄便赔上一世孤寂,不得好死……永不入轮回的代价……”
明衡对他这挖心的举动熟视无睹,笑道:“阿兄可曾想过,你自己又是多么残忍。”
她感觉五脏六腑已经快化尽了,连痛觉都渐渐散了,明衡用尽最后一口气,勉勉撑起身子,看着轩辕丹一如往日那般笑了下。
明衡尽力保持清醒:“我生前不曾挂碍过什么,自十五岁入剑阁,出来已是三十年后了。想了想,还是有两件事放不下……虽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其他的事你不用说了,我俩之间已无话可说……就当是我最后一点想要的吧。”
“好……”
“我死后,定是化成了一滩尸水,你把我身下黄泥挖去一盒,葬入母后陵中,生不能见母后最后一面,是我不孝。”
明衡稍稍休息下,接着道:“我在剑阁那山上,还有只小猫等我回来……我想是再也回不成了,你去跟它说,我不养它了,它很通人性,明白了自会离开,你只需把话带去……”
明衡眼皮沉重,化仙散让她意识逐渐混乱起来,她好似又回到了初入剑阁的那日,燃灯道人向她提了三问:
何日而明?
何夜而晦?
执剑为何?
那时她年少,觉得燃灯道人着实无聊,一大把年纪了还故作高深。
这有何难,她答:日为明,夜为晦。执剑斩妖魔,还天下正气。
……
明衡死了。
死得彻底,死得干净,除了身下黄土,什么都没留下。
……
三百年后,人们只依稀从坊间传闻中得知昔日蜀地剑阁的风光,也再无人记得那位剑阁大弟子的惊鸿一剑。
“悲风起兮,蕙草凋零啊!物有美好兮,我心郁结啊!生有艰涩兮,独寻彭咸啊!临遇万变兮,我要死了啊……”
“鸟兽鸣叫,尚有同类兮!兰草枯荣,尚有芬芳兮!蛟龙沉水,尚有青云兮!我很难过,只有死路兮……”
明衡感觉四周嘈杂起来,但心间充满了昏暗混沌之感,压得她记不起今夕何夕。
谁人念的什么玩意?难听死了,咦 ?我不是死了吗?明衡迷迷糊糊地想。
“白云飘浮啊,君子多高洁兮!赋诗明志啊,只有死人听兮!”
本以为这人不时会消停,结果还颇为悲壮地念叨个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黄泉路清静的呀。
明衡心下烦躁,一时大骂了出声:“吵死了!叫鬼啊!”
“啊啊啊……诈尸了!”
一道惊恐的叫声传来,听声音看来年纪不大,但也不会太小。
诈尸?
明衡心下一沉,尝试睁开了眼,刺目的日光瞬间照得她眼泪直流,透过迷糊的视线,她看见了青天白日。
青蓝色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平平无奇,正如人间的晴天一样。不错,她又活了,不对,她应该是重生了,也不对,她应该是借尸还魂了。
明衡发现自己躺在石滩上,身下石子硌得背后不舒服,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才觉自己穿着一身破烂麻衣,简直跟裹了几块烂布一样,裸露的小腿下,同样是双裸露的脚。
她好惨,明衡想哭。
“来人呀!这里有鬼啊!”
明衡眯着眼看着不远处惊慌失措的男子,就地拾起一颗石子,朝那人膝盖打去。
男子应声倒地,哎哟叫嚣着。明衡垂着右手,朝那男子走去,为何是垂着右手,因为这具身体着实太弱了,她单单扔了颗石子,就把手给甩脱臼了。
“叫鬼啊,安静点。”明衡话音刚落,突然想起要说鬼的话,她还真是个鬼了。
男子听了她的话,还当真安静了下来,只是颤抖的身体仍然昭示着他的恐惧,明明之前还是躺在河边的一具难民尸体,竟然骂起人来了。任是一般人,见着了还是害怕多的。
明衡打量着面前身着锦衣的男子,瞧着像是个公子打扮,就是不知为啥总感觉一言难尽了些。
明衡咔擦一声把手腕接了回去,活动活动关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
这人声音发颤道:“本人叫李赤,就是这清水镇街上的。”
清水镇倒是闻所未闻。
明衡又问:“这是哪国地界,现在又是几年了?”
“这是沧州国内,已经立国整整三百年了,现在是大同年间。”
“沧州国……那你可知道南渊国?”
“依稀在书上看过一点,南渊轩辕皇室后继无人,国内动乱,南渊国师趁乱窃国……现在已经叫龙渊国了,这件事也是发生在三百年前……好像沧州国开国先祖正是有那南渊国师的帮助,才得以建国的。”
明衡心好累,没想她都死了至少三百年了,话说前世,她满打满算也才活了五十来个年头。
“这位鬼大人,你能不能放过我了啊?”男子紧张问道。
明衡想起之前这人念叨的玩意,好笑道:“刚刚谁在那里悲伤长叹着要死的来着。”
“那是我悲哀的心情无处发泄,你这种没文化的人一看就是没有情操。”男子顿时精神起来,辩解道。
“哦,没文化的人,之前不是叫我鬼大人的呢?”明衡见这人突然大胆起来,生出一丝逗趣的心思。
李赤拖着腿站了起来,睨了她一眼:“真的是,吓死人,没事躺着干嘛,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要不是小爷我机智,才没被你骗了去。”
明衡道:“若我真是个鬼呢。”
李赤呵呵道:“你以为我文盲么,我看书上写着鬼是没有影子的,而你是有影子的,再说哪个鬼会像你问东问西。你这样的,分明就是个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
“哪本书讲的,鬼是没影子的?”
“我看众多话本里就是这么设定的,想必是事实,毕竟话本源于生活,生活是诚不欺我的。”
明衡:……
也不知道刚刚那个矫揉作态,多情滑稽的人是谁,还生活诚不欺我,真是搞笑。
明衡扯了扯她那烂得不成样子的袖子,朝着李赤灿然一笑 ,但落在李赤的眼中却是一副苍白的死人脸色,她这一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李赤嚷道:“你笑……什么?别笑了,我害怕。”
明衡道:“李兄,你看咱俩有缘么?我默默听了你这么久的……非常有文化的……诗,着实为李兄高贵的志趣感到佩服。如此缘分,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是个大宗师的弟子,不料惹上点麻烦,一时不察才沦落到了此地。”
李赤打量着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开口道:“休想骗我,大宗师的弟子就算被追杀,也不会是你这样。第一,沧州国内能称得上宗师一名的只有两人,这二人都不曾有收过弟子。第二,你跟我所见过的难民别无二致,你不像。”
明衡叹道:“李兄啊,这你就不懂了。世间宗师甚多,难道我就只能是沧州人吗。还有,俗话说得好,大智若愚,同理,像我这般的强者自然会看起来比较低调。”
说着,明衡还真端出了副隐世高人的神色,目光深沉地看着李赤。
李赤原先就被她投石的力度和准度怀有迟疑,被她这煞有其事的一说,竟还真动摇了。
“当真?”
明衡肯定道:“可比真金。”
李赤道:“我暂且相信你了。”
明衡微微一笑:“自然,我若是难民,怎么会不知身在何国呢。我原先不在沧州的,中途发生了意外,一醒来便在此处了。”
李赤一想,的确有点道理。想着,又看了明衡一眼,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这位高人如今太过于接地气了,不仅接地气还接地府。
明衡见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心中很是满意,看来氛围已经烘托得恰是时候,该说重点了。
于是,明衡道:“李兄,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不必顾及我的自尊,请狠狠地施舍我。待我东山再起,定狠狠地报答你。”
李赤本就是清水镇上颇具盛名的慈悲心肠,听这人义正言辞的一番表示,摆了摆手道:“姑娘若是有困难,直说便是。报答就不必了。”
明衡道:“李兄真是个好人。”
李赤嗯了一声,道:“你跟着我,沿着这条河一直走,就到镇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明衡不时向李赤问些有关现世的问题,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到了李府。
一路走来,明衡发现清水镇虽是个镇,但街上的繁华足以和一些小城媲美。清水镇上的人皆以经商为主,往来各个城池间,商业发达。
李府在镇中心的一处巷道里,瞧着甚是显贵华丽。明衡在府中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院落。
小厮道:“这里曾经是小姐的住所,里面浴房里有小姐不曾穿的新衣,姑娘自行拿取便可,公子与人有约,叫我通知姑娘一声他失陪了。”说完,小厮便告退了。
明衡也不急着洗澡,等到把这一院落都走了一遍,这才寻着浴房,准备收理收理自己。这李府的浴房连着火房,时时备有热水,明衡调好水温,随即把自己丢了进去。
连着换了三大桶水,明衡身心愉快地拉开了墙侧立着的衣橱,只见里面五颜六色的衣服塞得满满的,明衡不太喜欢明亮的颜色,挑了身稍微素点的浅褐色衣裙穿上,终于告别了捉襟见肘的感觉。
明衡用毛巾搓着头发,走到一面镜子前,想看看如今她是个什么模样,她在洗澡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这具身体大约十八左右的年纪,可能是营养不好,瘦得真没几两肉。
明衡看清镜子中倒映着的人影,胸中一时惊涛骇浪,这镜子中的脸。
竟和她原先长得八分相似。
若是养些个时日,估计与她从前的样子差不了多少。可这具身体确实不是她的,曾经她年少练剑,指腹处有薄薄的一层茧,而现下这双手明显不是,单从这一点便可以肯定。
那她为何会重活一次?
这具身体到底是谁的?
南渊国在她死后发生了什么?
……
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明衡毫无线索,但如今最迫在眉睫的事情,还是先去吃饭吧。否则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又得死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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