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妹喜欢吃鱼？”明衡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水，吹了吹热气。
这本来是一个忧伤的话题，被明衡不合氛围的一问，李赤也不恼，苦笑道：“小妹不喜欢吃鱼，她嫌腥。我不是个腐朽的人，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若他真是个鱼贩子，我也便认了，只要小妹真心喜欢。”
李赤顿了下，接着道：“他是个卖鱼的道士，我见过他一次 ，是一副道人的打扮，人也生得不丑，但总感觉不太舒服。问他籍贯生平，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于是，我禁了小妹的足，没想，那日我去送饭，人却不见了。”
道士卖鱼？
有点稀奇，明衡道：“然后呢。”
“她那处院落你是知道的，在后花园中间，断没有翻墙逃跑的可能，她这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我第一时间便寻到了那道士的摆摊处，果然也一同不见了。”
“两两私奔么？”明衡虽不太了解儿女情长，但没入剑阁前在她母后那倒是听过不少比翼双飞的桥段。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小妹她不会不辞而别的，况且她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就好似突然就被人用什么手段带走一般。”李赤否定道。
李赤兄妹二人幼年丧母，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多年来也攒下了一大笔家业，自从李父过世后，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守着这份偌大的家业过活。
妹妹不明不白地失踪，李赤这些年来过得很是自责，光内疚又有何用，于是，李赤一边打听妹妹的消息，一边要攻于学业以准备三年之期的春试。沧州国尊崇儒术，商人低微，终究不是条长久的道路。
明衡一甩衣袖，愤然起身来到李赤身侧，目光忱忱地道：“岂有此理！我李兄菩萨心肠，怎可任由他人嚣张至此！”
说着，重重地拍了下李赤的肩以表宽慰，李赤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掌震得险些把口中未咽的茶水喷了出来。
李赤还是呛了好几下水，他抹了把下巴，道：“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若是银钱不够，待会我叫人去库房给你再拿些，你既是宗师的弟子，想必武功不差，路上多加小心，莫要再出什么意外，我明日也打算启程前往京城了，一是辨别小妹消息的真伪，二是准备参加不久后的春试。”
明衡道：“我与你一起入京。”
李赤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但到底与你无关，我知你们江湖人最忌牵扯过多，小妹的事我会想办法。”
人间熙攘纷杂，江湖中的确不宜有过多纠缠，但明衡不是李赤所理解的那类江湖中人，她修的是成仙道，而非尘世武功造诣。
仙道飘渺，世人少知，纵然知之也受资质所限，纵然资质尚可，若得不到机缘得以入师门，也不过是明珠蒙尘。
明衡笑道：“李兄赠我以衣食，我还未曾报答，若是绝了我这报恩之门，我会度日如年夜不能寐的。”
李赤分不清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心，但简单的相处下来，这人总归不是坏人，拮据道：“那行吧……”
如何蹭吃蹭喝，那便暗度陈仓，一举两得。明衡掩下眸中的狡黠，状似无意道：“从此地入京，不免山高路远，李兄得多备些盘缠……旅途劳顿，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对啊，可不能委屈了你这尊大神。
李赤：……
次日清晨，露水未歇，明衡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清水镇启程，马车碾过官道，一下子便进入了薄雾之中。
明衡睡眼惺忪，懒懒地靠着墙，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她半阖着眼道：“多久了？”
对面的李赤道：“快到中午了。”
明衡昨夜打坐了一宿，还不及天亮便被人催着赶紧上路了。她一夜未眠，这具脆弱的身躯终究还是撑不住，在马车的颠簸下渐渐睡了过去。
明衡点点头，准备闭目养神，眼还没彻底阖上，突然，一阵马鸣声响起，同时马车剧烈地一震，急急停了下来。
“公子！小心，有人！”
坐在前方的王三急促大喊，李赤稳住身形，急忙道：“发生何事了？”
“还能有何事，抢劫呗！”明衡懒懒道。
果然，一道粗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此树是我种，此路是我开，尔等留下买命钱！”
明衡拉开卷帘，跳了下去，转头道：“李兄磨蹭什么，有客人造访，哪有主人家躲着的道理。”
这是一处竹林，青竹繁茂，生得密实，风一吹，万千竹竿轻摇，莎莎地甚是清脆。明衡闻着空气中的竹香味，眯着眼看着前方官道上拿着刀箭的五人。
“真可怜……”明衡踱着步，不顾那五人凶狠的目光，径直来到车队最前方，拉车的棕色大马倒在血泊中，马尸上插着几只长箭。
“小周哥……”李赤捞起车辕边男子的尸体，心中一阵悲痛。
“哈哈哈，怪只怪他倒霉，偏偏在最前头。”为首的男子一身横肉，不屑道，“你们就单单四个人，也敢往咱哥们的地盘上撞。”
李赤怒吼一声，掠过明衡，往那人冲去：“我要你的命……”
明衡眼疾手快，把他扯了回来：“找死么？你死了，你的钱可都是我的了。”
“看好他。”明衡示意王三，王三呆愣地接过李赤，扶着他站在明衡后面。
“这小娘们倒是长得标致，看你夫君那怂样，来跟着哥哥们吧……”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目光不善地看着明衡。
明衡随手从马尸上拔出一支箭来，对着这人微微一笑：“可以倒可以，只是你们受不受得住。”
只闻一声空气破裂的炸响，待众人看清，明衡手中的箭早已没入了刚才那人的胸膛中，箭风狠厉，一箭贯心。
明衡看向那余下震惊的四人，道：“杀人偿命，之前没遭过报应么！也算你们倒霉，可就没有这位死得轻巧了。”
“大哥……这……”
“怕什么！给我射箭！”为首的男子终究不是善茬，他拉开弓弦，瞄准明衡射了过来。其余几人也哆嗦着拉起了弓。
明衡静静地看着他们把箭纷纷射来，唇边笑意更加明显了：“可曾见识过御箭之术。”
话音刚落，本就要射中明衡的长箭不知为何竟纷纷调转了头，嗖嗖朝那劫匪射去，长箭带着剑风，绕着那四人，割裂其衣服，划破其皮肤。那四人挣扎不得，哀嚎一片，空气中血腥味愈来愈浓。
数支长箭随着明衡心意，时而疾驰时而翻飞，犹如一张无形牢网，叫这劫匪避无可避。
“神仙啊，我错了……”
“饶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明衡对他们的求饶置若罔闻，箭下也是不停，她一向不是什么心肠软的人。
“占山为王，从来便是如此，我们不过杀了一人……天下恶人多了去，我们不过是为了口饭吃……”有人不满喊道。
明衡冷眼道：“从来如此，便是对么？”
“算了吧……杀一人偿一命。”李赤平静了下来，拉了拉明衡御着剑诀的手。
明衡轻轻叹了一声，箭支纷纷落地，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四人道：“滚吧！”
这四人周身上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刀口，虽不深，但也伤到了肌肤，殷殷地渗着血，觉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简单的安葬了小周和那马尸后，三人把行李腾到仅有的马车上。明衡见李赤郁郁寡欢，王三也是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叫二人在车厢里好好待着。
她一人拉着缰绳，迎着日头，驾着马车往不远处的平城赶去，平城是距清水镇最近的一座城池，也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地。
神霄宗，白鹤洲。
白鹤洲四面环水，中心亦是一水渊，可此渊并非平静，渊心诡异地聚起一道水峰，直插云霄般地往上方的一座浮岛汇去。
若是御着剑来到浮岛上空，便会惊奇地发现，该岛就好似漂浮在水面一般，尽管它并非依托于水力而浮。
浮岛上不像白鹤洲上一般，除了百草之外，还有高大古木郁郁葱葱，不少灵兽穿梭其中，更有洲上白鹤不时飞至岛上，发出悠悠鹤鸣。
“这便是溟水师叔的白鹤洲吗？”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踩着灵剑，自高空俯视整个白鹤洲。
“宜修师妹，我们得去找师叔了，你已经逗了一路灵鹤了。”旁边蓝衣的少年提醒道：“万一师叔生气了……”
宜修御着剑，怀里抱着只灵鹤，灵鹤乖巧地把头缩在少女的怀里，宜修又忍不住摸了把灵鹤的背部，她道：“才不会生气的，你又没见过师叔，明明这些灵鹤就很乖。”
少年收起灵剑，落到了浮岛上，宜修也跟着落了下来，怀里依旧抱着灵鹤。
宜修望着面前繁茂的树枝，问道：“师叔不就是住在此地吗？为什么除了树还是树，根本就看不到什么住人的地方？”
“师叔布了阵法，没有她的允许，我们是找不到的。”
少年掏出一只锦囊，从锦囊中又摸出一道玉牌来，宜修一看，这不就是她师尊的长老令牌么。
“晚辈宴风，奉师尊之命，求见师叔。”宴风把玉牌放到地上的一处石墩上，恭敬说道。
宜修这才发现他们的落脚之处还有这一方石墩，隐隐地刻着三个小字——白鹤洲。
她丢掉灵鹤，也躬身行了一礼：“晚辈宜修，问师叔安。”
二人等了一会，将欲抬头看看情况时，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何事？”
宜修鼻息间飘过一阵若隐若无的冷香，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刚好与来人淡漠如水的眼眸对上。
她一时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低低道：“师……师叔。”
女子白衣白发，一如她的音色，生得也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宛如枝头薄雪。宜修早便听人谈起过这神霄宗有一位冷长老，人称空谷幽兰、水上清莲。
只是这位师叔常年呆在白鹤洲，一不曾收过弟子，二不曾与宗内交流走访。所以，见过陆溟的人屈指可数。
神霄宗纵然是修道第一大门，灵器财物数不胜数，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养一个闲人，为何陆溟可以独独在宗内占了这么一块宝地？
神霄宗弟子们定会向看傻子似的看向你：废话！溟水长老可是九洲第一剑，九洲第一剑放哪里都是牌面。
陆溟隔空把石墩上的玉牌取了过来，看着面前两位似是有点害怕她的弟子，微微皱了下眉：“你们是清商的徒弟吧，在我面前，不必紧张。”
宴风毕竟是师兄，虽然还是有点紧张，他尽量保持平静：“回溟水师叔，师尊他今日去澹然山采药去了，你先前放在养剑池的剑今日已到时日，师尊临走前特地交会我们今日到白鹤洲来，把剑归还师叔。”
宜修取下身后负着的长形木盒，双手递给陆溟道：“师叔，你的剑。”
“好，有劳。”陆溟手一挥，隔着木盒便将天干剑收入了乾坤袖内。
宜修明显感觉双手递着的木盒一轻，知道师叔已经取走了剑，便重新把木盒背在了身后。
师尊交代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二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但陆溟还没有走，二人便也没有走。
宜修感觉小腿肚有什么东西在蹭她，垂眼看去，竟是先前的那只灵鹤，它不知从哪里叼来一串红色浆果，见宜修看过来 ，扑腾着翅膀把浆果往她怀里送。
宜修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谁料陆溟开口道：“它很喜欢你，收下吧。”宜修竟还从中听出了一丝温柔。
宜修接过灵鹤送的浆果，喜悦道：“师叔，以后我还可以来你这玩吗？”
陆溟：“可。”
宴风之前虽责怪师妹逗玩灵鹤，但他也背着宜修偷偷摸过，他捉着衣摆，望着陆溟：“师叔……那我也可以吗？”
陆溟：“也可。”
宴风脑子一闪，突然想起师尊还吩咐了些话，他道：“对了，师尊说他昨晚补剑的时候，有一把剑从天干剑中脱离了出来，搅得养剑池差点就要重修了，还好只是燥乱了一会儿。”
陆溟：“哪把？”
宴风：“太乙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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