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是第一个到恋爱小屋的。
那是一栋临海的山间别墅，二楼露台上可以看到十多公里外的小布岩岛。那是她的故乡，即便高一离开小岛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依旧有那么几年曾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在露台发了会儿呆，便老老实实地回二楼客厅乖乖等着。
墙上的钟咔嗒咔嗒地走，嘉宾一个一个地来。空荡而安静的别墅渐渐因为有了人气变得闹腾起来。
贺一繁是男嘉宾里第三个入住小屋的，所以网上路人都喊他男三，有了些眼缘的会直呼他繁哥。
再次见到贺一繁已经是两周以后了，他一如初次见面那样，大方地跟所有人打招呼，眼神从每一个人身上礼貌而疏离地游走，经过楚星的时候，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留。那个亲密模式下的吻仿佛只是一个大型RPG游戏里他们彼此协作达成的支线任务，任务结束便奔向下一站，连一个存档点都没有。
最后一个嘉宾到齐已经快接近傍晚，大家在客厅围坐一圈，自我介绍后，颇有些尴尬的俊男美女只能靠外向的E型人活跃气氛。
“那个，是不是到饭点了，要不咱们把每日分工安排安排？”
叫田清月的女孩子温温柔柔地跟大伙儿做着建设性意见，眼神却落到了贺一繁的身上。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被坐在不远处的楚星准确且敏锐地捕捉到。
田清月是最后一个进小屋的女孩子，身形窈窕，甜甜糯糯地，性格开朗脾气还好。她似乎是藏不住事儿的人，跟贺一繁隔了一个人，说话间倒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那里瞟。楚星忍不住抿嘴想笑，一转眼却发现贺一繁淡漠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很快地迎上田清月的目光，畅然一笑，仿佛是了然，旋即开口:
“那今天，我跟楚星先去买菜，回来你们做饭。”
一句话已经把分工安排妥当。楚星被忽然cue到着实有些措手不及，同样意外的是一旁的田清月，显然没想到贺一繁这般不走寻常路地顺驴下坡，也实实在在顿了顿，才笑着回应:
“好啊，那四个人去会买的快一点，我们也一起吧。”田清月说着，征询地看向身边另一个男嘉宾。
贺一繁挑了挑眉，看向一旁没有说话的楚星:
“哦，你们留下吧，两个人才比较快一点。我车子大，都装得下。”他这么说着，已经起身。
大伙儿见他动身，便都开始动起来，田清月被贺一繁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反倒激起了逆鳞。她看着贺一繁走出几步远的背影，饶有兴趣地噗嗤一笑。楚星从那莫名的笑意里嗅到了某种猎人才有的味道。
“走了，楚星小姐姐。”
贺一繁的声音从几步开外响起来，他的声音并不高，周围人听到了俱是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都回首来看她，反倒是让楚星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在他屁股后头追。
*
从别墅到市区，开车要半个小时。贺一繁说城东的那家进口超市东西更多，硬是又绕了些路。
车子顺着沿海公路，背着夕阳一路向东。音响里放着剧版EVA的ED——fly me to the moon，每一次听到，脑海里都是温柔月光下绫波丽旋转漂浮的样子。就好像此刻楚星忐忑而无法琢磨的心情。
贺一繁在小屋里话还算多，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要专心开车，即便后面跟着摄像小哥，他也鲜少热络地开口。海岸公路开了好久，不远处那座小岛仿佛一道孤独的阴影，始终追随着黑色SUV，逐渐融进浓重的暮色里，也融进楚星些许苦涩的回忆里。
到超市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贺一繁拉着推车，缓慢地跟在楚星身后。女孩子一手和他一起拉着车，一边把果蔬肉蛋一件件放到车里。
“牛排肯定要吧？”
“蔬菜吃什么呢，生菜不可对吧？”
“饮料喝什么，还是红酒怎么样？”
不知为何，进入超市以后，楚星的话逐渐多起来。很多时候，她似乎并没与指望贺一繁能回应她，似乎像是自言自语，忙忙碌碌地挑挑拣拣，脸上洋溢出浅浅的笑意。
“牛奶喝什么？我记得你有乳糖不耐，我看看有没有脱脂奶。”
楚星弯腰还在冷藏柜前细细寻找，耳边有几绺发落下来。冷光灯下她的脸，线条柔和又明媚，贺一繁一直觉得楚星其实很漂亮，但是那种漂亮像是蒙了层灰，不明亮，甚至有些黯淡跟晦涩，衬得整个人都有一点苦相。他还记得那天，她咬自己，吃痛放开时候对方沉迷又疯狂的表情，她的嘴唇也有淡淡的血红，只有那么一刹那，贺一繁觉得她漂亮里的那点灰忽然就不见了。明亮得有一点刺目，也有一点让人捉摸不清的心疼。
“那脱脂牛奶吧好不好？”
楚星拿了两瓶走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问。
贺一繁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是笑，大方又自然地伸过手来，把她落下来的那几绺头发摞到耳后，凑近了淡淡地说道:
“牛奶我都可以，挑你喜欢的就行。”
说完，他便从楚星手里接过那两瓶奶放到手推车里。
听到贺一繁的话，楚星的原本还张扬着轻松愉悦的神情，忽然就滞住了。那一点明媚仿佛当头一棒，整个人如梦初醒。她似乎意识到好像是自己失态了，连忙凑到贺一繁身边，用摄像小哥都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解释：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累。”
贺一繁看着她却伸过手来拉了拉她的胳膊：“不用道歉，放轻松。”
结账的时候，两人的消费金额破了三千，超市额外送了两张电影预售券，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笑着热情解释说：
“这个电影明年情人节会公映，先生记得同太太要一起过来看哦。”
贺一繁听了哈哈大笑，似乎心情大好，“那我们可一定得过来。”
他们的关系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但是即便如此，却谁都没有特意去解释。
*
吃完晚餐收拾妥当已经快九点，一顿饭就熟络起来的年轻人们终于收到了节目组的短信。
“OK，那我先来好了。”
贺一繁是典型的Alpha，万事习惯了抢占先机。
“我来猜猜。”田清月先搭腔，
“年轻有为大老板？”
大伙儿一听，俱是哈哈大笑。
“运动员。”另一个嘉宾也开口。
贺一繁笑着摆手说道，“不不不，我只是个大龄广告人”，众人一听俱是唏嘘起哄，竖起耳朵都是展开说说的八卦神情。
楚星到后来节目播出，才看到贺一繁的完整VCR，片子里他穿妥帖的休闲西装，头发打理的精细规整。参加节目的时候，刚回国没多久，家里似乎是做广告发家，本科和硕士便学的都是新闻类专业，在申州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广告公司。二十八岁便在国际影展拿过几次广告创意类竞赛单元的金奖，圈子里早是名声大噪。
典型的成功人士剧本，出生即赢家。说到底，应了田清月的那个“年轻有为大老板”。
在座嘉宾无不感慨万千，贺一繁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端起酒慢慢地喝。眼底有些淡漠的深意，有那么几秒，楚星发现他眼里的星光忽然消失了。
节目嘉宾的职业千差万别，网红，儿科医生，摄影师，主持人。都是光鲜亮丽，轮到楚星便显得普通得多。
“我是做老洋房销售的，说好听是地产经纪人，往直白了讲就是一个卖房子的女人”
申州房市在2010年和2015年有两拨上扬，后面一路高歌猛进，楚星算是路遇贵人，踩对风口，虽然付出了惨痛代价，但事业至少风生水起。
“那还是我们甲方，以后有机会合作！”
坐在一旁的贺一繁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样子，笑嘻嘻地看着楚星。他们俩挨得很近，贺一繁懒散地靠着沙发，手臂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闲闲地翘着二郎腿，从某些角度来看，楚星仿佛被揽在怀里。
见对方没来得及开口，贺一繁往前凑过身来，将手里的高脚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旋即仰头一饮而尽。
【田清月单采】
（节目组：第一天进小屋有心动嘉宾吗）
我是比较相信一见钟情的，虽然进小屋才第一天，但是繁哥那一型真的是我的tpye。
（节目组：喜欢对方哪里）
脸？哈哈哈哈哈，我外貌协会。而且我是做网络直播的嘛，感觉职业方面也很合。
（节目组：最后的短信发给了谁）
这个还需要问吗，我one pick的。繁哥没搭理我哈哈，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贺一繁单采】
（节目组：第一天短信发给了谁）
楚星。
（节目组：喜欢对方哪里）
说不清，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节目组：“一起加油”这个短信内容有什么深刻含义吗）
没有，字面意思。
【楚星单采】
（节目组：来参加本次综艺的契机是）
朋友介绍。
（节目组：第一天短信发给了谁）
贺一繁。
（节目组：短信环节结束以后为什么哭了）
因为累吧，情绪就会不好这样。
*
短信环节后，录制终于结束，夜班工作人员悉数离开小屋，摄像头却24h不间断工作。
已经是后半夜，贺一繁睡不着，去露台抽烟。
二楼的客厅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他叼着烟，头发散乱，轻手轻脚走到露台的玻璃移门边，这时却忽然听到有小声的啜泣和说话声。
“就是觉得累吧。”
“不不不，我没有讨厌任何人。”
“要坚持不下去真的有点难。”
贺一繁顿了顿，手脚快了那么一点，玻璃移门已经被他推开。
躲在露台一角的沙发上偷偷抹着眼泪打电话的楚星被忽然出现的贺一繁吓了一跳。
夜深露重，她却只穿了件丝质睡衣，蜷缩在一隅小小的一团。头发散乱地披着，素着一张脸，还有滴泪从面颊上一路蜿蜒向下，楚星的眼睛瞪得老大，像受惊的鹿，睫毛扑闪扑闪却又不敢多动一下。
“为什么哭？”
“我一会儿再打给你。”终于如梦初醒，楚星匆匆挂断电话，拉着袖口抹掉滑到下巴的眼泪。
贺一繁却已经走到她身边，叼在嘴里的烟被掐灭了丢在手边的烟灰缸里。他缓缓蹲下，将自己的卫衣开衫脱下来给她披上，大码的男士衣服将楚星一整个兜头包住，把她笼在了洗衣剂味道与淡淡的烟味里。楚星想起有歌词曾经说过，烟味是苦涩而令人心碎的香味。此时此刻，苦涩与心碎便已经排山倒海，让她无法招架。
“怎么哭了呢？”
男人又问了一遍，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让彼此的视线保持着水平，漆黑的暮色里，他的两只胳膊撑在楚星的两边，将她死死框在自己身前。他的眸子如繁星般明亮，他的脸近在咫尺，熟悉的眉眼紧紧地锁住楚星。
“爱哭鬼，好运都会跑掉的。”
“楚星，要多笑，你笑起来明明很好看。”
“你是水龙头吗，怎么这么爱哭？”
理智是破溃的河堤，过去的回忆翻江倒海来势汹汹。记忆里的男孩子曾经温柔地替她擦过眼泪，好脾气地哄掉那些微不足道的委屈，陪伴与守护如空气又似水，曾经如此理所应当，直到忽然失去所有。
*
“方导，小布岩岛那边的同事过来的反馈，三中历届毕业生里，根本没有叫贺一繁的人。”
方宇威正在看第一期的素材，贺一繁跟楚星在露台的那一段因为画面太暗，基本不能用。他急的抓耳挠腮，这次为了确保节目效果，嘉宾的秘密虽然只有节目组高层知道。但方宇威真的太怀疑楚星跟贺一繁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纠葛。然而小郭的调查反馈让他大失所望。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照片里的人叫顾铭，高中毕业以后就离开小布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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