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士兵接道:“可不是,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也不知王上好端端地干嘛要和大盛打仗,哥几个之前在西朔不都过得很好嘛。这下上了战场,保不定哪天脑袋就掉了。”
“唉,谁知道上头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把大盛打下来又能怎样呢?咱不还是照样回老家过日子。”
“快了,大盛快撑不住了,等再赢几场就能回家了。我也不去想什么靠军功当大官了,能活着就行。”
“要不是没办法,谁又想在这卖命呢?打了这么久,也不知我媳妇怎么样了。”
这些士兵与王族和将领不同,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多的野心和抱负,其中更是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强征入伍的。他们只想在这战火连天的年头中活下来,然后回家。能打胜仗,他们心里头自然也高兴,不是高兴西朔的铁骑能踏破中原,而是自己又活下去了一天、距回家的日子又近了一分。
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打仗的。
分明是打了胜仗,却无端惹起了帐中士兵的怅惘与苦闷。因着明日还要照常训练,西朔兵们也没聊多久,待所有人都把伤口处理好后,就熄了烛火睡了。不一会,营帐内就传来阵阵如雷的鼾声,柳甫畅拍了拍一旁的杜昱,低声道:“我走了,杜兄。”
杜昱:“...快走不送。”
越临近最后关头,幻阵中的时间流逝得就越快,这看似漫长的夜晚实际很快就会结束。柳甫畅也不是不能再忍几日,但即使是这般短暂的夜,他也想和燕明昭待在一处。
寂静的军营中,只有他一人在火把的微光下走着。头顶的圆月慢慢西沉,新的一天又将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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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里,梁惜因几人继续找着阵眼。一旦觉得什么物件可能是,便先用破阵之术试一下,军旗、战鼓,乃至是大将军本人。这一番试下来,叶天舟已经麻木了:“谢仙友,你说这阵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阵眼啊?这也太难找了吧。而且我们现在连阵眼到底是在大盛还是西朔都不知道。”
“不可能,”谢淳很快否认道,“所有归虚阵都存在阵眼,就看入阵之人能不能找得到。有些阵眼甚至隐蔽到要入阵十几次才能发现。”
“那不就是纯靠运气嘛。”叶天舟小声吐槽。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晚上西朔军便会趁夜打过来,但阵眼还没找到,所以我们需做好两手准备。”谢淳继续说,“若能寻得阵眼,那自是再好不过。若是寻不到,就要换另一种方法强制从阵中出去了。”
“什么方法?”叶天舟问。
“我会另布一个逆源阵,此阵与归虚阵相克,能将我们几人送出去。只是到时阵中怨气定会全力向我们几人袭来,怕是还要麻烦叶仙友掩护我们一时半刻。”
“这有什么,包在我身上。”叶天舟拍着胸脯,“不过你们阵修要记的东西也太多了吧,什么这个阵那个阵的,想想我就头疼。”
“习惯就好。”梁惜因轻笑道。
商议完后,午间休息的时间也恰好结束了,重霄去训练场练兵,梁惜因三人则继续去找东西试阵眼。在路过训练场时,梁惜因私心停下了脚步,在一处角落遥遥望着场上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几日下来,重霄别的不提,于练兵一事上倒是越发得心应手,越来越有军中将领的风范了。她含笑望了会他,又将目光移向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
她此前也不是没看过士兵训练,却从没见他们这般认真过,一招一式都用足了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纾解他们心中的仇恨。他们已经知道几日前的那场败仗不过是诈败,也知西朔人极有可能会在这几日再次攻过来。而即将发生的这一仗,对大盛至关重要。
胜,则可一报西朔南侵、烧杀劫掠之仇;败,则再无力抵挡西朔进攻之势,华州城也将沦于敌手。
他们自是恨西朔人的,恨西朔人踏碎了这么多年来两方的和平,也恨西朔人杀死了那么多军中将士和无辜百姓。这些士兵无法去埋怨将领的决策,只能等着在接下来的一战中将西朔兵一网打尽,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眼前的场景骤然模糊了一瞬,待再度清晰后,训练场上的士兵已全部消失了,天色也暗了下来。重霄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并无诧色。他正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梁惜因,顿时面色一霁,几步便走到了她面前:“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是啊,来看我们阿霄练兵。”眼下时间紧迫,梁惜因未再多言,而是说:“走吧,先去找大师兄他们会合。”
军中的探子已探得西朔正整兵向大盛军营而来。此刻大盛的军营看似夜深人静,只余几支火把在夜风中摇曳着微弱的光,但实际上所有士兵都已全副武装的在帐中候着,只待西朔兵一到,便冲出去与他们决一死战。
梁惜因在军医营外发现了谢淳和叶天舟二人,谢淳已在准备布阵了,见他们来了,说道:“此阵规模非同小可,你我皆是第一次入阵,找不到阵眼也实属正常,先安全出去再说。”
梁惜因微微蹙眉,幻阵存续一日,里头的神魂就一日得不到超脱。“还未到最后关头,再分头去找找吧。”她提议道。
谢淳点头:“也好。但你们莫要逞能,找不到便尽快回到此处来。”
“好。”梁惜因应声,率先转身走了。
叶天舟本也要走向另一个方向,见重霄还站在原地,眼含笑意地望着梁惜因离去的方向,不由问道:“梁公子,你不跟上去吗?”
“不用。”重霄声音不高,语气却很是坚定,“她会找到的,我信她。”
叶天舟看着他,一时也被他的话所染,陷入了迟疑:“...是吗?”
谢淳布阵的动作不停:“不论如何,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梁惜因奔走在军营中,路上遇见的几个士兵全都如看不见她一样,直接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梁惜因知道,从夜幕降临之时启,这场最后的平野之战就已拉开序幕了。
梁惜因飞速思索着。若是他们几人对阵眼有头绪,那谢淳也不必冒着危险以阵破阵,但这总比在原处等西朔军攻过来要好。
承载阵中将士们最深的情感、军营中最不同寻常之处...会是什么呢?
军营中静得可怕,一如山雨袭来前的滚滚浓云,给人以一种沉沉的压抑感,唯有天上的圆月为她的前路洒下一捧皎皎银辉。
等等,梁惜因猛地止住了脚步。她抬起头,只见天上的明月一如前几日那般洁白浑圆,毫无变化。可月有阴晴圆缺,怎么可能一直是圆的?
心跳愈来愈快,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知道他们此前把什么忽略掉了,原来答案一直离他们这么近,甚至可以说是就在他们眼前,太简单了...
若她记得没错,平野之战发生的那日正是农历十五,恰好也是个月圆之夜。正是这枚月亮,见证了平野上的战局反复,寄托着这几十万将士对亲人和故土的思念,无数悲欢离合都在它面前上演。
圆月圆月,又何尝不含着这些将士对安宁时日的向往?无论是大盛还是西朔,无论来自何方、身处何地,头顶的这轮明月都亘古不变,长长久久地悬于夜空之上,照破了万古长夜,也照在了无数人的心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他们此前只关注军营中的人与物,竟是全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耳边兵戈骤响,西朔军的铁蹄已然逼近,帐中的士兵早就整戈待动,战争一触即发。梁惜因不再犹豫,抬手将指尖蕴出的灵力释放向那轮满月,在口中默念着破阵法诀。
与此同时,在西朔军即将攻入军营之时,大盛将军一声令下,无数身着铁衣、手持武器的士兵从营帐中冲了出来,迅速列阵,直打了西朔军个措手不及。
数不清的士兵从梁惜因身侧跑过,或是直接穿过了她,他们呐喊着、冲杀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滔天战意。她看见独臂的严伯山高举手中铁剑,奔在队伍最前方;也看见了余安明嘶吼着冲向西朔兵,全然看不出书生的模样。
在一片滚沸的厮杀声中,天上那轮再圆满不过的月亮从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紧接着,裂缝扩大,这一整轮不染凡尘的明月迅速变得千疮百孔起来。
下一刻,明月骤碎,同时被打破的还有幻阵,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如潮水般退去。所有将士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定格了,他们还维持着向前砍杀的姿势,眼中凝着刻骨的仇恨。
但所有这一切很快就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天地重归寂静。
黑暗上涌,周围的一切都在消散,唯有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如此真实:“姐姐,你找到阵眼了。”
梁惜因回头,只见重霄立在一片支离破碎的幻影中,向她张开了双臂。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李白《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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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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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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