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霄,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梁惜因肃了神色。
重霄眼睑轻垂:“师尊...当真想知道?”
“嗯,”梁惜因揉着他的脸,又补充一句:“别想骗我。”
重霄扬唇轻笑,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好。”
重霄很少回忆那段时日。每当那副场景再次出现在脑海中,他都觉锥心刺骨的痛,岁月无言流逝着,此痛却未减分毫。
漫天的金光与厮杀下,他怔愣地抱着梁惜因慢慢冷却的身躯,心口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空荡荡的。
阵成后,金光散尽,所有人都看清了山脚的景象。他耳边传来了支离破碎的语句。
“阵、阵没布成,梁含盈死了!”
“怎么会...是魔尊,定是魔尊从中作梗!”
“含盈仙子一手将他带大,他怎么下得了手的!真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重霄眸光轻转。
他看见魔族敬畏地望着他,看见众修士交杂着仇恨与忌惮的眼神,看见梁惜时被两名修士搀扶着,口中涌着鲜血,看见白日悬于空中,白得苍凉,白得刺目...
梁惜因,他的师尊,他的心上人...死了?
他将手指轻轻搭在梁惜因的前额,却什么都没有感知到。她死了,神魂俱灭。
......不,怎么可能。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悲痛与怨恨侵占了他的全部心神,周身的怨气像是得了鼓舞,骤然疯涨起来,天地黯然。重霄的身影在肆虐的黑雾中忽隐忽现,他缓缓抬眸,眼中是一片死寂。不是修罗,胜似修罗。
张掌门惊恐万状地大喊:“撤!快撤!”
“可含盈仙子还在他手中,还有郭掌门之仇...”
“命都要没了,还管那么多作甚!”
“张掌门,不能撤,”谢既微拦住他,疾言厉色道:“这怨气足以覆蔽千里,若是你我就这么走了,百姓怎么办!”
张掌门一把将他推开,神色焦急:“百姓百姓,他们迟早都是要死的,怎么能和我的命比!”下一瞬,他的身躯就被怨气贯穿,从长剑上跌落了下去。
修士们根本无暇震惊,汹涌的黑雾铺天盖地地袭来,夹杂着万鬼的嚎哭与尖啸,将他们冲做一盘散沙。不断有修士从半空中坠下,怨气化作的厉鬼将他们的躯体啃噬得千疮百孔。
“阵修呢!阵修何在?!快布阵!”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别杀我...”
“别打了,快撤!”
一片混乱。但重霄已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从未觉着那些修士是如此面目可憎。是战是止,皆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却只是放任着这些怨气肆意屠戮。也只有杀戮,才能宣泄他心中这么久以来的愤恨,才能暂且压下那几要将他撕成两半的哀痛。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控,也是最后一次。
等意识清晰过来时,他面前已是空无一人。怨气被他收拢,它们乖巧地蛰伏在他体内,随时准备依他的命令而动。
斜阳散着血色,将地面上蜿蜒的血水映得更是鲜红。周遭草木皆枯,千里荒芜。
众魔族聚在他身后,这场由修仙界发起的大战,以魔族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可此时他们却无一魔敢出声相庆。
最终还是闻影在众魔的推搡下站了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重霄身侧,低声问:“老大...回山吗?”
...回山?回哪座山?
他看向怀中的梁惜因,她的面容是那般平静,好似随时都会再次睁开双眼,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他缓缓站起身,双腿麻木酸痛,但他走得很稳,就这么横抱着他死去的爱人,一步一步,向山顶而去。
众魔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赤日遁地,永夜吞光。
此后不知过了有多久,重霄一直待在山顶的洞穴中,无言地倚偎着那具冰棺。
闻影一开始只敢在洞穴外徘徊,后面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重霄不准他靠近冰棺,他便寻了一处角落蹲着,喋喋不休地说着近日的见闻。
“苍梧宗又在选新掌门了,一连选了好几日都没选出来,根本就没人敢当,一群窝囊废。”
“那些个门派这几日在统计伤亡,玄晖宗损失还挺重的。因着他们撤得最晚,确保不会波及百姓后才走。”
“老大,跟你讲个好笑的,那些个狗屁门派竟然又开始准备第二次大战了。我看他们是这一次还没被打够,上赶着来送死。”
不论他说什么,重霄的神色都是淡漠的,他总是低垂着头,看向指尖缭绕着的几缕怨气,眸色沉沉。闻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在意,不管重霄听没听进去,反正他说是说过了。
他知道冰棺中躺着的是玄晖宗的含盈仙子,可他不明白,魔尊为何会如此宝贝一个想要杀他之人。况且这人死都死了,留着具尸体又有何用?还能将人守活不成?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真要说出来,一百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这日,一道黑影和往常一样飞进了洞穴,又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一名少年:“老大老大,玄晖宗又跑来要人了,就在山脚下。”
他原以为重霄还是会不做答复,正准备下山叫他们滚,就见重霄突然站起了身。闻影一喜,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老大,有何吩咐?”
在看清重霄的神情后,闻影愣了愣神。他在这世间奔走,见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却还是头一回在一个人脸上见到这种神色——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重霄墨色的瞳孔中渗不进一丝光亮,他嗓音沙哑地吩咐道:“守好洞穴,别让旁人进来。”
等重霄踏进他开的阵门后,闻影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应声道:“是!”
洞穴中传来他的回声,蓦地,闻影心中升起一抹不安。
重霄没告诉他去了哪,闻影却在不日后听闻魔尊擅闯悬济谷,逼着须发皆白的老谷主炼制不死药。传闻不死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现实中根本无人能炼制出来,甚至连见都未曾见过。
老谷主被他吓了个半死,悬济谷的一众医修哭爹喊娘,各种珍稀灵植不要钱一样的往他面前送,才总算是把人送走。
而重霄回来后,便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洞穴中,不许任何人进入,包括闻影。闻影每日在洞外急得团团转,他不知重霄要做什么,但心中的不安却是愈来愈重。
不久后,修仙界各门派再度聚于漆吴山下,直言要为死去的修士复仇。此次他们的阵仗之大,重霄在山顶上都能听见动静。
他没有下山,甚至都没有出洞穴。只是站在棺前,无比眷恋地注视着棺中恬静的面容。他曾无数次渴望着能离她再近一些,渴望着她能为他停留。却不曾想这愿望竟会以这种荒谬的方式实现。
这些时日下来,他心中的痛楚并未缓解分毫,稍微一碰便是鲜血淋漓,可他已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了。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梁惜因冰冷的面庞,也只限于面庞。他不敢做更多,怕会惹她不高兴,怕她甚至会不愿意来梦中见他。
胸口涌上剧痛,那是他方才饮下的毒发作了。
与痛意并发的,是交杂的爱恨。他爱她,无法言喻地爱着她;他也恨这天道不公,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些日子,他待在这洞穴中,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救活梁惜因,可这世上没有任何办法能救回一个神魂俱散之人。
不论重霄愿不愿意接受,这都是事实。
他累了,心爱之人已然离去,只余无止境的纷争,他已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心口的疼痛蔓延至全身,他渐渐站立不住,倚着冰棺坐了下来。好痛,她布阵的时候,也是这般痛吗?可他却无法帮她分担丝毫,甚至这一切就是因他而起。
脑中的画面飞速闪动着,每一幕都是他与梁惜因相处的点滴。
他这几日时常会想,若是当初梁惜因没有遇见他,她此时应还在天璇峰任峰主,管着几个徒弟,不时下山买些点心,再回去整理前辈大能留下的阵法书册。平淡,平安。
可惜没有如果。
闻影焦急的喊声传进他耳中,重霄依然没有放他进来。他已布好了封山大阵,如今怨气对他来说已与灵力无异,待他身死之后,他体内的怨气便会注入到阵法当中。
魔族的数量本就远远比不上人族,其中大部分又都聚于漆吴山中。梁惜因走后,他布下的阵便再无人能解。届时人魔两族将会以此为界,互相侵扰不得。这荒诞的仙魔纷争,也该收个尾了。
第一次大战时,他无力掌控怨气,便用自身的所有灵力围绕着漆吴山布下了禁锢阵。若他当真死于那时,他体内的怨气便会被困于禁锢阵内,成为阻隔漆吴山与外界的屏障。他深知这样的屏障支撑不了多久,不到百年必然瓦解,但到底是能撑一段时间。除此之外,他已是别无他法。
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来,鲜血与他的玄衣融为一体,重霄心中竟是生出了几抹快意。他已是有一段时日没感受过这般刺骨的疼痛了,这疼痛令他感到熟悉,感到安心。
毕竟从他幼时到现在,似乎也只有疼痛一直未曾离开他。
视线逐渐模糊,重霄用最后的力气布下了一道传送阵,将梁惜因的冰棺送回了天璇峰。她这般皎洁的人,不应同他留在这阴暗逼仄的洞穴中。
洞穴重又变得空荡无比,重霄仰面躺在冰凉的地上,恍惚间似是听到有人在唤他——
“阿霄。”
一道模糊的白色虚影浮现在他眼前,重霄知道那是谁。他唇角微扬,慢慢闭上了双眼。他要去等一场重逢,一场不知何日才会发生,甚至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的重逢。
新年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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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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