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矮他们一头的小混混仰起头,确定自己打不过跑不掉,他闷声问道:“什么问题?”
云说蹲下身子与小混混平视,“义庄的人都去哪了?”
小混混显然没想到云说要问的是这个,眸底闪过意外,他眼珠子转了转,支支吾吾道:“没去哪,最近生意不好,都在家。”
银错道:“七月半刚过,你说生意不好?”
“是、是啊。”小混混继续嘴硬,“就是因为七月半过了,没人需要这些东西了,所以,大家都不出来了。”
云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我相信你肯定不会骗我们的,绝对不是因为义庄的人快要病死了。”
小混混瞳孔地震,“你怎么知道的?”问完他惊觉自己说漏嘴了,忙道:“你放屁!再诅咒我们,我对你不客气!”
云说微微一笑,继续道:“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病死的人身上都长了一种怪虫。”
小混混这下是彻底装不住了,“你、你……”连说了好几个你,他目露凶狠,“你不要再说了,你想害死我们吗?”
云说皱眉,不解问:“这是何意?”
小混混胡乱喊道:“你们不要再问了!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事要是让外面的官兵知道了,我们会被砍头的!”
听他吼完,云说摸出一块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认得这个么?”这是猪大头硬塞给他的。
小混混抬头一看,这刻着“令”字的令牌,不是官府的是什么?他腿都吓软了,千瞒万瞒,最终还是没瞒住。
银错道:“官府的人不会砍你的脑袋,你不妨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
小混混坐在地上,好半晌才缓过神,缓缓道来。
半月前,有一老人上山砍柴,不慎被砍柴刀误伤,回来后简单处理了伤口。没过多久,疮口开始化脓,溃烂,久治不好。
有一日他发现自己的皮肉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细看发现居然是蛆虫,老人吓得手麻腿软,踉跄着跑去找大夫。
大夫将他的皮肉划开清创,不曾想,那蛆虫见光之后蠕动的更快了,拼命往腐肉中钻去。而后皮肤表面结成一层膜,再之后,怪虫破膜而出,老人也死了。
后来,义庄的人只要是不小心受伤的,都会变成这样。
患病的人短时间内死不了,只能忍受痛苦。待怪虫长成人面蝉身时,宿主便立刻丧命。
义庄的人个个面黄肌瘦,不是因为常年做白事,阴气入体导致,全是被这蝉面疫折腾的。
云说问道:“出了这种事你们为何要隐瞒?又为什么说会被官兵砍头?”
小混混低着头,“官府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的,县老爷早就跑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染病,这件怪事也传到了义庄县令耳朵里。县令当即下了死命令,这件事不能传出去,谁要是敢出去乱说,就砍了他的脑袋。
义庄本就因为晦气没什么存在感,官府最开始还派兵守在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否则格杀勿论。
这么一威胁,寻常老百姓哪还敢造次,他们害怕官府知道了会把他们都杀了,以绝后患,只能忍气吞声等死。
也正是因此,义庄的怪事一直没被外人发现,非必要根本没人踏足义庄。
再后来,守城的官兵撤了,死的人也愈发多了,百姓们也无力再反抗,干脆听天由命。至于那个县令,众人都传县令早就带着人跑了,哪还管百姓的死活。
小混混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他的爹娘也死在这次的疫病中,这才导致他小小年纪流落街头。
云说猜测,县令很大概率不是跑了,而是死了。与众多蝉面疫患者一般,死无全尸。
沐州的蝉面疫与义庄的怪病一般无二,或许两者间有必然联系。可这失魂的沐州百姓并不曾进入过义庄,甚至并未与义庄中人接触过,病因从何而来?
不待云说想出个所以然,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想知道真相吗?来找我,我将告诉你一切。”
云说先是看向银错和小混混,见两人神色无异,确定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警惕问道:“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想救这些人,那就来吧,来找我吧——”
不等云说回答,这道声音随之消失。
“小道士。”银错见他发愣,低声呼唤他。
云说猛然回神,他看了一眼银错,将小混混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叫什么?”
小混混道:“阿款,我叫阿款。”
云说拍了拍他的肩,“好,阿款,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自己受伤,明白了吗?”
阿款用力点点头,他明白,他爹娘把他保护的很好,直到现在他都没受过伤,幸免于难。
待阿款小跑着离开,银错才问道:“你急着支开他,是发生什么了?”
云说毫不隐瞒,道:“我听到有人跟我说,想知道真相就去找他。”
银错正色道:“借故引你去,这人恐怕别有用意。”
云说垂下眸子,道:“我知道,但我不能不去。”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沐无归的事跟这幕后之人也脱不了干系。他不能不管沐无归。
银错道:“嗯,我的意思是你且放心去,我在。”
云说笑了笑,道:“嗯,那我们走吧。”
此时,沐府别院中也发生了一些纷乱。
有个男子拿着大砍刀,面色凶狠,四下搜寻,似乎在找什么人。寻找无果,他怒吼:“那个姓云的道士呢?”
徐道长注意到,皱眉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男子喊道:“就是他把蝉面疫带回来的!把大家害成这样,我不找他找谁?!”
这么一嚷嚷,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两人身上,但他们并未出言,只是静静看着。
徐道长道:“你放屁!满嘴胡言!”
男子不屑道:“那你倒是解释解释,自打他从义庄回来,大家就得了怪病,为什么?我可是听说义庄早就有人得了这个怪病。除了他们几个,还有谁进过义庄?”
此话一出,有一部分不明事理的百姓被他带偏,也开始讨伐起来。
“是啊,自从大家伙从义庄回来,就都染了病。”“难不成真是他把病气带进来的?”
也有人反驳:“少听他胡说八道了,人家救了咱们的命,就算是他把病带回来的,那又怎样?”“就是就是,人要懂得感恩。”
沐家的下人见状连忙去请正在外边忙活的沐父沐母。
被带偏的那些人依旧不买账,要求给个说法,还说要把云说抓起来,让他以死谢罪。
徐道长气得不轻,骂道:“是谁不顾危险救了你们的狗命?早知道不如让你们死了算了!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们做什么?”
沐父沐母赶到时,那些个被带偏的人已经自发站在了一起,指着徐道长,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和云说是一伙的。不论明事理的百姓怎么说他们都不听。
沐父沐母带了打手进来,沐母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沐家闹事?”
在沐家人面前,那些胡搅蛮缠的人消了几分气焰,只是依旧没散开,小声讨要说法。与方才嚣张的模样大相径庭。
沐母冷声道:“说法?你们要何说法?我这里没有说法,只有一点,此事与云道长无关。你们在此纠缠,莫非是对我沐家的人不满?”
“这……”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定,有人嗤笑一声,“你们啊就别当跳梁小丑了,沐家的为人谁不知道?向来行得正坐的端。”
最先出来挑事的男子又站了出来,“你儿子的魂都丢了,你们沐家还护着他呢!”
他说完这句话,本就不欲多生事端的人又动摇起来。
沐父沐母何等精明,此人言之凿凿,字字珠玑,定是被人唆使挑事。再者沐无归一事除府中人外无人得知,这人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他摆明了就是煽动众人,构陷云说,使云说落得个不仁不义的境地。
沐父冷笑道:“我儿一事从未对外人说过,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儿子命中有大劫谁不知道?”沐母懒得与他周旋,气势全开:“别忘了是谁把你们的魂拉回来的,没有他,你们早就死了,还有命在我沐家吵吵嚷嚷?”
石小生一愣,夫人狠起来怎么连公子都咒。
虽然,这确实是事实。
那些人被这么一骂,又摇摆不定起来。
男子见状还想挑拨离间,沐父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来人,把他嘴给我堵上,押下去!”
打手速度很快,一下便将他制服,双手反剪在身后,男子气急败坏,“你们会后悔的!你们迟早被他害……唔唔唔……”话未说完,他嘴里便被塞了一条臭抹布,被压着走了。
沐母问道:“谁还有话要说?”
众人猛地摇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再多说一句。
徐道长翻了个白眼,骂道:“欺软怕硬,听风就是雨,真是白救一群忘恩负义之辈!”
这次没人再敢站出来说不是了。
这边,云说带着银错停在乱葬岗。
那人没明说他在何处,只留下了指引,云说带着银错跟着指引走,不久便到了乱葬岗。
天雾蒙蒙的,乱葬岗上,有的尸体用草席草草裹住,有的尸体连草席都没有,曝尸荒野。还有几口棺材胡乱放着。
不远处,有几堆被火烧过的土堆,想必是焚烧的尸体。
云说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那道声音。他幽幽叹了口气,这人怎么放他鸽子。他人已经到了,那人却不出现。
银错嗤道:“把你引到这个鬼地方,自己不敢现身,小人做派。”
话音刚落,阴风呜呜作响,云说清楚看到,眼前出现一个个背对着他的人影。
为首的那道背影像极了云山老道,云说不自觉喃喃出声:“师父……”
再回神时,眼前的身影已然消失。他往身侧看去,银错再次不见踪影。
他依旧在乱葬岗,只是身边少了银错。
云说:“……”
又来。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乱葬岗,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吧,我没空跟你耗。”这人几经周折将他引到这儿,他身上一定有那人想得到的东西。
神秘人避而不答,而是道:“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云说抬眼问道:“你究竟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神秘人依旧不出现,只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觉得自己能做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殊不知自己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
短短一句话,却在云说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他往前跨了一步,急切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这句话他分明只对云山老道说过。
神秘人依旧自说自话:“你救他们,能得到什么呢?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能抹去你生来就是天煞孤星的事实吗?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舍命相救的那些人,如今正齐力讨伐你,是你,不知死活害了他们!”
云说沉默不语,他说了自己就要信么?激将法对他没用,想攻破他的心防,没那么简单。
神秘人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你的无知自负迟早会害死所有人。难道你忘了师门是如何覆灭的?你的师兄弟又是为何死无全尸的?”
云说脸色顿时煞白,即便过去几百年,师门被灭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他亲眼看着师父、师兄弟,一个个倒在他眼前。可直到现在,他依然没能找到幕后真凶。他声音颤抖,咬牙问道:“你到底是谁?!”
神秘人突然大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吧?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云说呼吸急促起来,真相即将大白,可他却忽然有些不敢面对,甚至想逃避退缩。
当年,云山老道执意把这个外人口中的天煞孤星带回观中修习。此子天生有一颗慈悲心,可他却是天煞孤星,每做一件善事都会带来相应的因果报应。
幼年时救小动物,过不了几天他救过的小动物就暴毙了。
再长大些帮山下的村民种地,第二日庄稼全死了。
十五岁时救一落水小儿,后来这小儿家中不知如何得罪了当地恶霸,被活生生打死了。
十六岁时,被关禁闭,一年不可离开道观。
十七岁时解禁,死不悔改。下山时遇到一老人倒地不醒,非要带回观中。师兄劝他想想自己是为什么关一年紧闭,莫要再多管闲事,介入别人的因果。他却一笑置之,说什么若是老天有眼,便不会因为他做好事而降罪于他。
可他还是想错了,他命该如此。
“也正是因此,整个道观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记忆一帧一帧涌入脑海,云说脑中钝痛,如遭雷劈,再也站不稳脚,跪坐在地,嘴里不停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沐州的那些人,你如果不出去逞英雄,他们都可以活的好好的,可你偏要认为自己是救世主,他们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即使没有云说,那些道士迟早能找到办法,就算找不到办法,也只是死一部分人而已。如今沐州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有患蝉面疫的危险。
所有人都将因他而死。
“你骗得过自己,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你曾有无数次想屠尽天下人,因为你觉得你不该受到如此对待,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云说双手抱头,不是的,他不是这样想的!
意识混沌之间,他的眼底逐渐猩红一片,他神色痛苦,死死咬着嘴唇。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即便从出生起便备受苛待,他也从未怨过任何人,只当是自己命不好。一直以来他以德报怨,从未生过害人的心思,可世人还是不放过他。
直到被云山老道带回去,他才感受到一丝温情,现在却告诉他,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才是真凶!原来他的一切都是笑话!
云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掩面痛哭流涕。
为什么别人做什么事都可以,唯独他不行?他只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不认命,可事实却逼着他不得不认命。
“云、云兄……”云说还未从这巨大的打击中缓过神,便听见沐无归颤着声音唤他,他猛地抬头,只见沐无归眼含胆怯地看着他。眼泪还糊在脸上,他随意抹了一把。
云说张了张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沐无归听到了多少,他希望沐无归什么都没听见,同时也想知道,若是他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沐无归再次开口:“这些、这些都是真的吗……?”别人说的他不信,他只想听云说说,亲口告诉他真相。
云说瞳孔猛缩,躲开他的视线不敢看他。沐无归听见了,他全都知道了!云兄下意识想否认,可事实摆在眼前,他闭了闭眼,用干涩沙哑的声音说道:“是……对不起……”
沐无归难以置信地退后两步,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交杂着,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说始终垂着头,余光瞥见面前多了一些人,他抬起头,只一眼便哽咽着开口唤道:“师父,师兄师弟……”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滴泪滑落,“是我害了你们……”
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神色淡然,面带微笑,眼神中并无责怪之意。可偏偏是这样的眼神,让云说更加无所适从,羞愧难当。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你曾经害死的人。沐无归命中有大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信沐!”
因为沐无归姓沐,多么可笑又荒唐的原因。
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当年云说流落街头,是一位沐家的夫人好心给了他几个馒头和一碗水。
“你就该以死谢罪!”神秘人的声音陡然尖锐凌厉。
话落,眼前的一切骤然湮灭,化作一柄长剑,朝云说刺去。
云说双眼无神,一动不动,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要他生或是要他死,都悉听尊便。
沐无归猛然回神,踉跄着跑向云说,大喊:“不要!这些事跟他没关系,不是他的错!他没错!”长剑却已穿透云说的胸膛,他声嘶力竭喊道:“不要!”
云说猛然吐出一口血,剧痛使他弯下脊背,他双手握上那柄剑,用力拔出。鲜血喷涌而出,喉间腥甜,云说抑制不住,又喷出一口血。被剑刺穿的地方也不断滴着血。
沐无归跪在云说跟前,拼命用手堵住他的伤口,口中呢喃:“云兄、云兄,我会想办法救你的,你不要死,你不要死……”谁能来救救他们,谁能来救救云说?
云说想说他死不了,不过要是真能这样死了,也不错。
云说脑中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许多片段,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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