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班主任找她，胡琳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
“林穆，你来了。”胡琳看到她来后放下了手上的事。
“这几天都还适应吧，学习什么的跟不跟得上?”
林穆点点头说：“都还可以。”
“和同学们呢?相处都怎么样。”
“都挺好的。”
林穆没什么诉说**，胡琳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这才开学没多久，老师知道的，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老师电话里也和你妈妈解释过情况了。”
“让你妈妈来一趟，也算是了解了解你在这边的学习情况，了解一下你在学校里的生活。到时候我也再和她当面说明一下，你别担心，不是你的事老师会说明白的。”
林穆顿了顿，抬头看她，缓缓开口问：“那老师，不是我的问题，又为什么要让我的家长来。”
看着小女孩，胡琳觉得有种作为大人的惭愧感，她也觉得对于女孩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自己作为班主任什么也做不到。自己职场上的弯弯绕绕、他人的偏见、女性的困境，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女孩说明，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合适的，让对方可接受的。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不想让女孩在这件事上受到伤害，她不想让女孩觉得这事有自己一星半点儿的错。
“老师承认，是老师自己现在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能和你说清楚，但李昭他们犯的错，不需要你去承担。这世界上，不是所有大人都能相信，有很多不合格的大人。”
“所以他们会有错误的认知，老师会去努力地纠正他们。所以请你家长来，也和老师一起，和他们说清楚这件事。相信老师，好吗?”
“如果这个事情之后你还有任何困扰，也都可以来找我，老师会用老师这个年龄的角度和思维，帮你一起分析。”
“你也不要因为别人的喜欢怎么样，他们喜欢他们的，你就做你自己。”
其实关于喜欢和被喜欢的这件事，林穆的很多理解都开始于胡琳。
很多年后，她也能回想到这一天，能想起胡琳办公桌上贴的便签纸，一张一张，层层叠叠地铺满整个格挡，能想起养生壶里煮着的花茶，花瓣与茶叶在沸水的冲煮下飘飘浮浮，能想起窗台盆栽上偶然停下的那只蝴蝶。
很多年后，她也会发现，虽然她遇到了很多糟糕的事，但她也遇见过很多不错的人。
这一天胡琳没有用任何教导的口吻。
她说每个年龄都对喜欢有着不同的理解，这件事情没有对错。
她说这个世界上不合格的大人很多。
她说在面对喜欢的时候，只做自己。
她说她站在自己这边。
她让她相信她。
今天晚上周铭清也一起回家，他要回去拿什么书，林穆按照周诚叮嘱的那样，在班上写作业，等着周铭清来找她，然后一起回家。
她本意是不想和他一起回家的，可周诚有意想缓和自己两个儿子和林穆的关系，他那个人，向来是最会磋磨人，用他那黏黏糊糊的态度膈应人。
他希望能很快成为一家人，就会下定决心去做，连周榆阳那恶劣态度，都快被他给折磨没了。
周铭清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穆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子，睡得很不安稳一样，眼睛虽然闭着但睫毛微微颤动，书包已经早早收拾好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他拿起书包，轻轻敲了敲桌子，林穆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周铭清。
“醒醒，回家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想拿回书包，发现周铭清已经走了几步出去了。她皱了皱眉，觉得周铭清表现得好像很照顾她，她不喜欢也不想要他的照顾。
女孩小跑了两步，追上前面人的脚步，撇着嘴说:“我自己拿就好。”
不等周铭清说话，她背起书包埋头往前走。
两个人走出校门口没多久，路边上响起了几声喇叭声，穆雅从车里探出头来。
“穆穆，铭清，这边。”
没想到今天穆雅会来接他们，周铭清觉得很意外，他扭头看看女孩，女孩隐隐藏在他的身后，低头不看他，也不看对面的车。
林穆觉得应该是今天老师和她打了电话的原因。
周铭清率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没想着女孩紧跟其后，挤着他蹭进来，不得已，他只好往里再挪了一个空位。
这是怎么了？
他看看女孩，又转而去看驾驶位的女人，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车里很安静，可以感受到气流的流动。
“穆姨，今天怎么来接穆穆了。”
女人抬眼看了看眼后视镜，女孩低着头，从见面到现在，两人的眼神从没对上过，她一直低头躲避，也不说话。
女人笑了笑，开口说：“之前比较忙嘛，一直我也还没来过你们学校呢，今天正好有空，就早点过来接你们。”
周铭清轻轻用胳膊捣了下女孩，女孩扭头看向窗外，没接话。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随便应答了两句，这期间的低气压让人觉得古怪又窒息。
一路上车开得很快，眼看着就快到家了，穆雅开口问：“铭清啊，等会你先回家，我和穆穆说两句话就回去。”
“行，那我先回去了。”
周铭清关车门前看了眼两人，识相地离开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点担心。
周铭清走了后，车里安静的气氛更沉寂了一点，林穆是个犟小孩，这点穆雅是非常清楚的，她再次叹了叹气。
“穆穆，妈妈没有想要说你，妈妈知道这件事里你没有错。”
林穆不开口。
“妈妈只是想和你聊聊，我知道这几天，我都在忙别的，你埋怨我，我知道突然到了新家你肯定不适应，可是妈妈没有尽到责任，突然多了这么多陌生人和你成为家人，你肯定很惊慌。”
她哽了哽，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林穆不回话，女孩静静地待在后座，不停地玩着手指。
她不知道能和她聊什么，好像现在就是她的事在耽误穆雅的时间，明明她都知道，知道她的惊慌和无措，可这些没有她的工作重要，她已经在天平的两端做出了抉择，所以自己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不愿意开口，只是担心自己在开口的那瞬间，会出口抱怨，如果那样，她会觉得自己自私又低劣。
可能她原就是那样的人，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所以索性就不开口。
从两人进家门开始，周榆阳就悄悄观察了一下林穆母女两，他很快发现了这古怪的气氛。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林穆天天都一副臭脸的模样。可平常或许还有活力，今天却蔫了吧唧的，和她天天吵架的周榆阳最能发现她的情绪。
于是他去找周铭清八卦，周铭清听了弟弟故作正经模样的阐述，拍了拍他的脑袋。
“别一天天的操心那么多了，作业写完了没？写你的作业去。”
“谁操心她了啊！这叫什么操心！你别污蔑我！”
他像是路过被人踩爪子的小猫，怦然炸起尾巴和毛发，大声咋咋呼呼地喊叫。
终于撵走了周榆阳，男生若有所思。
这种低压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晚饭，林穆很快地刨完了饭，就说回房间写作业了。
周铭清走在林穆门口的时候，看见穆雅拿了杯热牛奶在门前，像是徘徊了一阵子的样子。
他本身也是想去看看林穆的，她那有气无力的蔫吧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穆雅先开的口。
“铭清啊，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我们和你不久前还是陌生人，但你愿意接纳我们，也很愿意帮助妹妹，阿姨是看在眼里的。”
说着女人哽咽起来，周铭清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巴巴地站在跟前，生疏地安慰。
“……穆姨您先别哭，出什么事了。”
女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知道，我最近工作忙，疏忽了穆穆。铭清你要是有时间，能帮我多留意一下穆穆吗？”
女人言辞恳切，话中带泪，周铭清慌忙答应下来。
“穆姨，我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的，但穆穆我觉得，她也不像是需要您操心太多的小孩。她很有主意，您只用多陪陪她，她会很开心的。”
穆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她犹豫地看了眼周铭清。
他接过托盘，朝她点点头说：“穆姨您先去忙吧。”
穆雅急匆匆地走了，男生站在门口叹了叹气。
他懂得林穆的感受，他和周榆阳也是这样过来的，周诚在他记事以来，就忙于他的工作，花不出多的心思在他们两兄弟身上，周榆阳出生后也没什么改变，妈妈决定离婚，但她就一个人走了，甚至连周榆阳也没带走。
其实他从不埋怨他们，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
他敲了敲门，听到林穆出声后推开门进去了。
她以为穆雅会投入更多的经历在她身上，也应该比前段时间更关心她才对。
如果是妈妈来，就好了，虽然今天没和她说话，但她也是想她关心自己的。
没错，自己就是这样贪心又自私的人，林穆这样想着。
可进来的，是周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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