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半个时辰后,寒生满脸戾气地坐在了山间的一座破庙里,把下半身的裤子脱给了陆溪屿穿,自己则穿着他那件乞丐服一样的外袍包裹着全身。
陆溪屿光着膀子在一边乐呵呵的生火给寒生烤衣服。他左胳膊上吊着的绷带也都湿了,但好在这个他自己带了新的,把旧了拆掉绑上新的绷带就行了,就是不知道他那断了的胳膊上有没有伤口,会不会碰水发炎。
寒生已经完全不想和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说话了,方才的那副景象给他的心里带来了严重的打击,没有个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恢复。
陆溪屿找了几根棍子架起来搭在火堆的上方,把寒生的黑袍和裤子一并搭在上面烤,拿起后面那件时还觉得有些惊讶,上手在其上摸了又摸:“哎呦,媳妇儿不错嘛,知道要穿裤子了。”
“闭嘴吧你!”寒生本来就在生气,现在听到他这么一句玩味的话,登时更气愤了:“天底下就没有哪个屁事比你更多的了,老子穿不穿裤子也要管!”
陆溪屿右手一摊,理直气壮道:“那肯定要管,要不然我媳妇儿每天露个腿在外面跑来跑去,不随随便便就被别人给看光了?”
“都说了我不是你媳妇!!”寒生简直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脑子都不受控制了,脱口而出道:“我们又没有成亲,媳个屁的妇!”
陆溪屿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欣喜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你怎么总是扭扭捏捏不肯让我这么叫你呢,难怪是嫌弃我没有为你办场婚礼正式给你一个名分啊,也对,这确实是我的错,那要不我们这回事情解决就回去成亲?”
“成你妈的亲!给我去死啊!!”
……
在林子里折腾了一天,寒生早就饿得不行了,前几日也都压根没有吃饱,于是骂陆溪屿的时候骂着骂着肚子居然十分响亮地“咕——”了一声。
陆溪屿趁机赶紧从寒生手上逃了出来,边跑边道:“媳妇儿你饿了是不是?我去外边给你挖些野菜来吃吧,你在这里等我会儿啊——诶诶那衣服记得翻个面烤,要不然就烧糊了!”
说着说着这家伙就一溜烟跑没了影。寒生坐在原处一个破破烂烂的蒲团上,看着他跟只猴似的远去的背影,已经连白眼都懒得朝他翻了。
这里是他们从水潭那边过来后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山中寺庙,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大殿内四面透风,连神座上原本供奉的佛像也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了去,不过好在还是有个屋顶在,多少也可以歇歇脚什么的。
先前陆溪屿从神台后面拖出了两个脏兮兮的烂蒲团,随便清理了一下灰尘就用来坐了。虽说寒生的身体感觉不到寒冷,面前那一堆用来烤衣服的火堆也燃烧得正旺,但他此刻一只妖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视线一直望着不远处庙门的方向,期盼着陆溪屿下一秒就能够出现在那里。
说来也是奇怪,他在的时候恨不得他能立即滚蛋,但是等到人家真走了的时候,又盼着他能够早点回来。
这七百多年来的每一次,几乎都是这样。
寒生抱着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腿,把身上陆溪屿的乞丐服又裹紧了些,将额头抵靠在膝盖上,微微眯上了眼,打算暂时小憩一会儿。
“阿生?阿生?你睡着了吗?”
寒生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他,朦胧地抬起头,就看见陆溪屿正在那里收自己已经烤好了的衣服。
见他醒来,笑嘻嘻地捡起脚边地面上的几株野菜道:“阿生你看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反正是一种可以吃的野菜,但是生长的好少,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点。哎呀不管了,先煮给你吃,我等下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
寒生的心安定了不少,接过他递过来的干衣服,道:“你拿什么煮?”
陆溪屿将腰间的那个平底锅一扯,举起来骄傲地展示道:“当当当!派上用场了吧!”
寒生:“……你这锅这么小,最多也就煎个荷包蛋,怎么煮青菜。”
陆溪屿把小平底锅放在火堆上,兀自在边上蹲了下来:“哎呀慢慢煮嘛,一根一根弄,正好我带了点油嘿嘿。”
他从腰间又扯下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拔出塞子往锅里倒了几滴油进去。
寒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能想象这家伙身上到底还能掏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陆溪屿顺便又把腰间另一个大的葫芦递了过来,道:“对了阿生,我刚刚出去的时候还找到了一处泉眼,装了点水回来,你喝吧,给我留一滴就够了。”
寒生把葫芦接过来,哼了一声,故意道:“一滴也不给你留。”
陆溪屿不语,只是在煎青菜的同时笑眯眯着抬眼看着寒生,瞧他拔出木塞往葫芦里瞅了几眼,确定里面是水后,这才将葫芦口对着嘴小心翼翼地仰头喝了几口。
接着陆溪屿才道:“哦,差点忘了告诉你,这个葫芦是我每天带在身上喝水的,那个口子我都是对着嘴喝——”
“噗——”寒生扭头干脆利落地把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水吐了出来。
“哎呀!多浪费啊,真是的,干嘛这样啊,不就是对着我碰过的地方喝个水嘛,那咱们还每天相互亲嘴呢——”
“亲个屁亲!那他妈是你强迫我的!!”寒生气上心头,当即下意识站了起来吼他,可随即就听见面前陆溪屿发出了“哇哦——”的一声惊呼。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寒生低头瞧见了自己暴露在外的一双腿。
上下都是白白细细的,笔直的一条下去,就是膝盖的位置稍微有些发红,那是他之前把额头抵在上面睡觉造成的。
寒生立即用身上的外袍将腿一盖,大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腿是吧?生来一副色胚样,脑子里就没点正经东西!”
陆溪屿刚用树枝当筷子把平底锅里的青菜翻了一个面,听他这么一说就不乐意了,抬头控诉道:“媳妇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在外面自己露个腿到处乱跑让别人看去了就可以,在我面前连我瞅一眼都不准?分明我才是正室啊!你怎么可以胳膊肘往外拐!”
“正室,正室,正室你个头!!”寒生气急败坏地上来就给了他一脚:“都说了别叫我媳妇!膈应死人了!!”
“啊!”陆溪屿惨叫一声,扔下平底锅就逃窜到一边,用一只手举在头顶扮鬼脸道:“我不!我就叫!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
寒生气得一跺脚:“陆!溪!屿!!”
半刻钟后,陆溪屿顶着被打成猪头的脸滚回火堆边上继续煎青菜了。
“阿生阿生,这根煎好了,你尝尝看。”
陆溪屿用两根树枝当筷子夹起锅里的一根野菜举到寒生面前示意他张嘴。
寒生先前在他煮野菜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感,以为自己多少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但此刻垂眸瞥了一眼面前被陆溪屿夹起来的那一条野菜,喉底忽地就无可避免地涌上来了一股强烈的呕意,一把捂住嘴道:“我不吃。”
“吃吃嘛,现在这里暂时没有肉,先用这个填填肚子,有总比没有好啊。”
寒生不愿,捂着嘴一直在抗拒。他也不是矫情,只是现在每次一看见这种煮得软烂的青菜,就总会勾起他一些十分不堪的回忆。
陆溪屿哪里知道这些,还是一个劲地拿筷子夹着野菜喂他:“来吃一口,啊——”
盯着嘴边近在咫尺的那一抹焦绿,寒生的瞳孔颤了颤,终于是没能忍住,抬手一挥就把陆溪屿的锅和筷子掀飞了:“我说了我不吃!!”
当那个小平底锅滚出去好远,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时,一人一妖全都愣住了。
陆溪屿一时没说话,寒生也沉默了良久。最后道:“你自己再煮一锅吃吧,不用管我了。”
陆溪屿起身,音色听起来有些委屈:“好,那,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再去摘点回来。”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破庙门口,寒生坐回了蒲团上,依旧抱着膝盖,把头埋得很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抬头一看,发现天竟是已经黑了下来。
寒生起身到屋檐下面向外面张望,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陆溪屿回来的身影。他有些焦急,想要去寻他,却又怕自己出去了,等会儿对方回来找不到自己。
于是只好又坐回了原处。
此刻的寒生已经饿得两眼发花,前面一两天跟陆溪屿在树林里差不多总共就吃了一只野兔,而那个家伙却自己啃野菜啃得欢。今天一整天又是什么都没有吃,寒生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活活饿死的妖怪了。
他摊开一只手试了试运气,发现体内依旧是一点妖力都没有,完全没办法像其他妖怪那样去自力更生找吃的回来。虽说妖怪也可以像传说中的那般以人类为食,但那基本上都是不被他们看得起的野妖,像寒生这种从妖国里出来有身份有地位的妖怪,是不会屑于去吃人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饿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耳朵尖锐的捕捉到了一丝树叶被掀动的声音。寒生两眼一放光,立马起身向声音的来源处冲去。
很快,在一片尘土飞扬和一声凄厉的细小惨叫过后,他的手上多出了一只肥大的老鼠。
寒生的手腕和衣袍上沾了不少脏污,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一手抓着那只吱哇乱叫的老鼠的身子,另一手掰着它的头,干脆利落地把它的脑袋给揪了下来,又控制着自己的指甲变为尖锐的形态,轻轻松松地掀着老鼠的皮将将其剥了个干净。
雪鹰一族在动物形态的时候食谱上本来就有田鼠鹿鼠等一栏,即使在化为人形后会很少吃这些,但就算以其为食也不算奇怪。更何况寒生现在已经处于要饿死的边缘了,所以吃的是什么他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阿,阿生……你在干什么?”
陆溪屿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寒生转过头一看,就瞧见他拎着一只野鸡站在那里,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
此刻寒生的双手上全是血,两颊也被生吃的老鼠血给染红了,嘴里还叼着一条没有吃完的老鼠尾巴,模样看起来万分的恐怖。
寒生把嘴里的老鼠尾巴吐掉,将嘴里的鼠肉嚼干净吞下,道:“吃东西啊,怎么了?”
“你,你……”陆溪屿脸上的惊恐仍未消散,道:“你怎么吃这个!老鼠很脏的啊!我,我给你抓了只野鸡回来,我烤给你吃……”
寒生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上的血,道:“我们本来就是吃这个的,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陆溪屿道:“你现在是人的形态,那吃东西肯定不能像野兽那样啊,老鼠这么脏的东西是不能碰的,而且你还生吃……”
寒生心底莫名地涌上了一股气,扭头吼道:“我吃了怎么了?你嫌脏是吗?那我这七百年来吃了不下数万只老鼠,早就脏透了,那你还和我呆在一起干什么?!”
陆溪屿目瞪口呆道:“你,你为什么要吃老鼠……”
“因为饿!”
寒生一撇头,眼泪立即十分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在被人类喊打喊杀迫不得已躲到阴暗地窖的时候,他在妖狱被压迫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他在被别的妖怪打得半死不活逃到山洞里自己给自己缝肠子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不都是吃的这个吗?!凭什么说他脏?!!
“阿生,我,我不知道这些……”
“你自己二话没说就把我带出来了,又什么行囊都不带,到底去哪也不讲清楚,就只知道带着我在这破林子里面到处转悠,连个吃的都没有,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你还要说我!”
寒生的眼泪从脸颊上掉了下来,他转身想回家,不打算和这个家伙在这里瞎掰扯了,但想了想自己又好像根本不知道出这森林的路,完全没办法离开。于是站住了脚步,停顿片刻,还是回到原先的那个蒲团上坐着了。
“阿生,对不起……”陆溪屿低着头,觉得愧疚的要死,想要道歉,但看着寒生那一副再也不想听自己讲话的样子,又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道:“阿生,你再等一下下好不好,这只野鸡是我刚捉到的,我现在就烤给你吃。”
寒生不回话,只是背对着他抱着膝盖。陆溪屿默默地把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把那只野鸡处理干净架了上去,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寒生这回没闹了,安安静静地接过陆溪屿递给他的鸡腿,闷声全部吃光了。
庙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唯有中间的那堆柴火还在照亮着四周。陆溪屿从落满灰尘的神台后面找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席子和一个旧毯子,转过身来欢天喜地地和寒生说今晚睡觉有着落了。
寒生鼻中轻哼一声,照旧没理他,陆溪屿尴尬地笑了笑,兀自拿起这两样玩意去清洗灰尘了。
等到将它们全都清理干净平铺到地上,陆溪屿又找来两块砖头弄干净了用来当做枕头,自己率先钻进去试了一下,出来后一脸兴奋道:“诶阿生,感觉还不错诶,比前两天睡树杈要舒服多了!”
寒生勉强填饱了肚子,气性也没那么大了,径直走到靠里一边的位置上,把破毯子一掀就躺了进去。
地板很硬,铺了席子也没软多少,但好在寒生多少也是睡过这种地面,没有那么娇气,所以凑合凑合也就闭上了眼。
但陆溪屿那家伙钻进来后就一直在他耳边叽里呱啦吵得他不得安宁,直到一旁的火堆渐渐熄灭,庙里庙外全都陷入了一片漆黑后,寒生终于忍无可忍,道:“你闭嘴,我要睡着了。”
陆溪屿立即噤声。但没过多久又在破毯子底下往寒生身边拱了拱,道:“阿生,我冷。”
“滚一边去,你冷关我屁事。”寒生没好气道。
“……”
过了一会儿,陆溪屿又道:“阿生,我胳膊疼。”
寒生心下一惊,立即起身道:“左边那条胳膊?”
陆溪屿不答,在黑暗中看着他,嘿嘿一笑道:“你心疼我。”
“……”
寒生气愤地躺了回去,故意扭动身子离他远了些,道:“你怎么不去死。”
陆溪屿又恬不知耻地靠了过去,从背后用右胳膊紧紧抱住了寒生。
“真的好冷啊……”
这回寒生没理他了。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寒生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已经是完全睡着了。陆溪屿抱着他,下巴在他的后颈处蹭了蹭,低声道:“对不起阿生,让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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