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我们亭亭,她以为自己被你绑架,便怒气冲冲地给了你一掌?”周照按住怀里不停蠕动的小姑娘,朝男人投去困惑的目光。
江允轻挪左手,露出脸庞上新鲜的血痕:“她把我当成凶徒,二话不说便要揍我。”
那张白净俊秀的脸上,爬着一道醒目的红印。裴雁晚抓他时下了狠手,若非六岁小丫头的力气终究敌不过成年男人,他或许还要再吃亏。
罪魁祸首裴雁晚恍若未闻,一心全在周照的容颜上。
她盯着周照审视许久,怎么也想不通今日的师母为何与昨日见过的不同——白发、皱纹,她的师母一夜之间竟苍老了二十来岁!
这怎么能行呢!
假如一个人能活八十岁,那师母一晚上老二十岁,岂不是要少陪她二十年?
不可以不可以!
裴雁晚自从方才坐到周照怀中,便一直在拾掇师母头顶扎眼的白发。她极具耐心,眼下终于能得意地拍手鼓掌,骄傲地笑道:“我帮师母把白头发全藏起来啦!”
周照懵然望向徒女灿烂的笑容,心头暖洋洋一片,可她却板着脸,肃然质问:“你抓破了人家的脸,可有向他道歉吗?”
“……没有。”
“快点儿,向他说对不起。”
裴雁晚扭头,她见那男人容颜出众,却因她的缘故挂了彩,如同美玉上多出一块瑕疵,倒也有了几份遗憾。
但,也仅仅是遗憾。
她没能认识到自己的错,故而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江允,直到周照厉声唤起她的名字作警告,她才挠挠脑袋,问道:“很疼吗?会留疤吗?”
“很疼,应当会留疤。”江允如实回答。
“那、那……”裴雁晚望着男人水灵灵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轻微的歉意。她主动将脸凑过去,一本正经道:“那对不起嘛,要不你抓回来,我不怕疼,也不怕留疤。”
她见男人无动于衷,恍若没有要原谅自己的意思。再见周照眼底隐现责备,她便知道,自己再不拿出点儿诚意,自己的脑袋瓜子就要挨打了。
裴雁晚咬牙定神,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下裙,侃言正色:“那这样罢!为了表达我的歉意,给你摸摸我的肚……”
“不可以掀裙子!”周照惊骇擒住徒女的双手,她在慌忙中抬眼,江允竟已自觉地扭过脸,神情流露出几分古怪。
她替裴雁晚整理好裙摆,语重心长道:“以后不可以再掀裙子了,你怎么不知羞呢?”
“可是师母说我的肚皮软软的,摸完会很开心。”裴雁晚暂且收回要给江允摸肚皮的想法,而是自己隔着衣料拍拍肚子,眼中困惑不解,“难道不是吗?”
手掌与腹部相击,发出“啪啪”的闷响。
江允骤然轻哼一声,尾音挂着朗然的愉悦。
他低沉的笑穿进裴雁晚耳中,竟令后者以为他不再为自己的错介怀,便喜笑颜开地向他道:“你没有生气了罢?我不是故意的嘛,师兄。 ”
“我可不是你的师兄,我不是山庄弟子。”
“那……哥哥?”
哥哥。
江允张了张嘴,裴雁晚素日唤他“哥哥”,那是为了**。但六岁的裴雁晚称他为“哥哥”,那便是真真切切地看他年长,以妹妹的身份自居。
她是实打实地把他当作哥哥。
“我没有生你的气,”江允看着她微微上扬的眼角,莞尔而笑,“毕竟你一睁眼,便处在陌生的环境,身边躺着个陌生人,所以你会害怕,会用拳脚保护自己。”
“我哪里害怕?我很勇敢的!”裴雁晚梗着脖子反驳,温度从耳根蔓延,灼得半张脸发红热烫。她捏捏周照的手,细声细气地要师母为自己报不平:“师母,您看他!他瞧不起我!”
周照啧啧两声,她还没能接受徒女重返六岁的古怪事实,震惊难平:“你带雁晚去吃早饭罢。”
“好呀好呀,”裴雁晚拔高声音,笑弯了双眼,“我想吃陈婆婆做的烤包子!”
江允已经在云州城中混得很熟,不曾听闻有哪家做烤包子的店铺店主姓陈。他心知肚明,在属于六岁裴雁晚的那个时空里,云州有一位卖烤包子的陈姓老婆婆。
按惯例,君王驾崩当年,仍沿用年号,第二年才由新帝改元。故而今年仍是光熙五年,江允算算时间,他眼前这个不及自己腰肢高的小孩子,来自于太昌九年。
那时他父母尚在,而他才三岁。
思绪浮浮沉沉之间,裴雁晚拽了拽他的衣袖,继而又拍拍自己的肚子,眼巴巴道:“我们走罢,大哥哥,我好饿。”
“你腹中有什么玄机吗?”江允笑问。
“她刚来云州,吃得胖了些。脸上不显肉,腹部却肉乎乎的,很可爱。”周照答道。
所以,她那时才会喜爱揉徒女软绵绵的肚子。听见徒女咯咯笑的时候,她自己也心情大好。
忽然,周照眼中划过一抹凌厉,她寒声道:“你不会对她做什么罢?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江允点头:“我心里有数,只把她当妹妹,不会有非分之想。”
裴雁晚听得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什么叫做“非分之想”,也不愿意多问——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临走之前,她猛然想起要紧事,便哒哒哒跑到周照身边,重重亲了女人一口:“师母亲亲!”
“全是口水,脏死了。”周照笑着推开她,“亭亭先出去等着,我有话与这位大哥哥交代。”
“我不可以听吗?”
“不可以。”
裴雁晚不满地撅嘴,可她得听师母的话,便蹦着跳着出了门。
江允为这对师徒的亲密而触动,他摸摸自己的脸庞,想起昨夜裴雁晚也在此处用力一吻。那灼烫的感觉又漫上来,他的心跳随之加速跃动。
“你带她去玩,别让她爬树下河。待她玩够,再带回我这儿来。”最后一截香恰巧燃尽,周照拨开炉盖,打算再续上一根。
江允瞧见炉中残存的星火,不禁皱起眉,心生怅惘:“师母,我怕雁晚回不来……”
他话中所指,是与他相知相爱的那个裴雁晚,而不是门外天真懵懂的孩童。
周照亦为此烦心,她不曾抬眸,而是凝望残存的香灰,轻声道:“我也因此事愁心。但这件事太天方夜谭,我一时也想不出法子。你还是先带雁晚去吃饭罢,她若等急了,就该哭闹了。”
江允闻言,只有先行离开。
谁料他刚开门,耳边便爆开一声尖锐的“哇”。他俯首看去,六岁的裴雁晚不知从哪个角落跳出来,张牙舞爪地比着鬼脸,眸中满含恶作剧后的期待。
江允目睹她原本明亮的笑容是如何一寸寸萎靡,在到达临界点时,他浮夸地“啊”了一声,深呼吸道:“我好害怕呀。”
拙劣的表演,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怕就对了,怕就对了!”裴雁晚欢喜地拍手大笑,“不过没关系,哥哥你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江允从裴雁晚口中听到过许多次。他还未回神,那小姑娘已经跑出很远,他忙跟上去,笑着追问:“你这样矮,要怎么保护我?”
“我的牙齿很尖,拳头很硬,等我学成剑法,就更厉害啦。”裴雁晚说完,在空中挥了两下拳头,搅起一阵轻微的气浪。她说完,又用两根食指掰开自己的嘴角,含糊不清地炫耀道:“你看我的牙,是不是很尖?”
她有一颗虎牙。
江允半蹲身子,仔仔细细把裴雁晚的每颗牙都审视了一遭,温柔点头道:“对,亭亭有颗小虎牙。”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唤裴雁晚的小名。
两人沿着竹叶投射在地的影子而行,裴雁晚每走一段路,便要面露困惑,喃喃发问:“呃……这里怎么和平时不一样了?好奇怪啊。”
直到绕过一处转角,裴雁晚突然撞上某个人影,心中的疑问才稍微消解。她费力地仰头,眨巴着眼打量跟前的一男一女。
哇,没见过的师兄师姐诶!
一男一女也狐疑不解地望着她。
江允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乔岱的嘴皮子便先翻动起来:“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他话中的眼熟之人,五官虽还未长开,脸颊挂着两团软肉,但已能猜度出此人日后的眉眼。
“是裴雁晚。”程芙不再凝视半大的小孩,转而把目光投到江允身上,“怎么回事?她为何矮了这么多?”
“她不是变矮……她是,回到了六岁。”
江允缓急适中的一句话,霎时掀起万重风浪。
这风浪,主要表现在乔岱的脸上,程芙的面容仅略过阵蜻蜓点水般的涟漪。他们面面相觑,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江允在他们眼中读出了诧异、惊疑,于是又道:“我今晨醒来,她就躺在我身边。”
“……禽兽。”程芙冷冷道。
裴雁晚听不懂他们的交谈,她明明一直都是六岁呀,为什么说她“回到了六岁”呢?
那双明亮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像黑玛瑙浸了水一般。乔岱本原本难以置信地自抚下巴,却因裴雁晚呆愣的表情噗嗤发笑。
今日错过了呆头呆脑的裴雁晚,来日再去哪里找!
鬼使神差之间,他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朝着裴雁晚脸上鼓鼓的肉垫,轻轻一拧——
“啊,疼!”裴雁晚跺着脚尖叫,她拼命拍打这只可恶的魔爪,眼眶中瞬间便聚了两汪盈盈的泪,“你放开我!”
江允掐住乔岱的手腕,把他往外轻推:“别惹她。”
“还学会护起妻了,可她才六岁,你个禽兽。”乔岱悻悻松手,连带着讽刺数句,“可是小孩子的脸捏起来手感绝佳,不信你试试。”
“呜……”裴雁晚捂着左脸,双肩颤抖,恶狠狠盯着捏自己的陌生男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扬起拳头,朝乔岱腿上轮去一拳:“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不疼,不疼!”乔岱嬉皮笑脸地往后退,偶尔拦一拦小小的拳头。
江允按住裴雁晚的肩,道:“雁晚,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乔岱一愣,轻飘飘地啧啧两声,他问裴雁晚:“你知道你身后这男人是谁吗?”
裴雁晚闻言,转身抱住了江允的腿,把眼泪全蹭在他的衣料上,闷声答道:“是比你好的人。”
“我来告诉你,”乔岱半蹲身子,言之凿凿,“他是你的童养夫!”
惊雷般的一句话,霎时轰得另外三人变了脸色。江允把裴雁晚高高抱起,不满地望着乔岱:“你嘴上也该有个把门的。”
“什么叫做‘童养夫’?我长大后会嫁给他吗?”裴雁晚凭往日的经验,隐约猜出这个新鲜词语的意思。她深深确信事实如此,便惊恐地要挣脱江允的怀抱:“你一把年纪还想老牛吃嫩草,你不要脸!”
江允牢牢禁锢着她,在心里默默给乔岱记下一笔:“你别乱动,当心摔着。”
“我要师姐抱!”
冷眼旁观的程芙终于有了动静,她对六岁的裴雁晚颇有兴趣,却一直按耐着好奇。眼见机会来了,她便扯出一抹轻微的笑:“我来抱罢。”
江允小心翼翼地把裴雁晚递给她。
谁料小丫头刚如愿来到师姐怀里,便在程芙面颊啵唧一口,朗声笑道:“师姐亲亲!”
程芙刮刮裴雁晚的鼻梁,没有说话。
乔岱“哎呦”一声,决心占裴雁晚年龄的便宜,竟自己贴过去,指着自己的额头,道:“师兄也要亲亲。”
“禽兽。”江允与程芙异口同声。
“不亲我难道亲你?”乔岱斜睨着江允,“我与她是正儿八经的同门,许多年的青梅竹马,情谊真挚又赤诚,一点儿杂质也无——你可不一样。”
江允险些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的指尖嵌入掌心,沉声道:“我有底线,分得清是非。”
两波人很快各行其路,裴雁晚又回到江允身边。她回头,征求大哥哥的意见:“我们去城里吃,行不行?”
“城里没有陈婆婆卖的烤包子。”
“你骗人,我昨天才吃过!”
江允不知道如何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毕竟他自己也未弄清楚六岁的裴雁晚为何会突然来到这个时空。他心想,小孩子总是三分钟热度,便用别的东西引诱道:“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裴雁晚立刻上当:“什么呀?”
“去了便知。”
一小一大两个人前后坐在黑马上,马蹄朝前奔去时,裴雁晚突然道:“我长大了不要嫁给你,我不要你做我的童养夫。”
她虽尚在童言无忌的年岁,江允却认真对待她的每一句话。
男人略略收紧手臂,以防裴雁晚跌下马:“为什么这样笃定?你还未到及笈的年岁,怎会想得那么远?”
“师母说凡事要提前做打算,”裴雁晚挠挠下巴,神情庄重,“我不要嫁给年纪大的!”
她六岁时已经想通了父母的问题,她以为父母是人人都有的,故而她不稀罕,可她还没能把这样的思维迁移到婚嫁上。
“那你想嫁什么样的?”江允轻声问。
裴雁晚掰着十根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着:“要会做烤包子,会做烤地瓜……希望他不会武功,等我成了盖世豪侠,我来保护他……嗯,不管他是否擅长武功,我都会保护他。”
“你对于‘保护’别人,似乎很执着。”
“那当然啦,我跟着师母学剑,既然把剑握在手里,当然要保护重要的人!”
江允睫羽轻颤,又道:“可是,有时候要保护一个人,是很危险的。”
“我不怕,”裴雁晚不假思索地答,“有句话叫士为知、知什么来着?”
“士为知己者死。”江允把答案告诉她,而后他沉默了许久,用心聆听裴雁晚叽叽喳喳的话。
一二十年的光阴,足够让云州城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裴雁晚跨坐在马背上,望着琳琅满目的商铺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嘴里只剩下一个字:“哇,哇!哇——!”
江允带她进了酒楼,楼中跑堂的伙计见这小女孩容貌与澄意山庄裴庄主颇像,惊得下巴险些落地,他没敢多问,殷勤热切地带着两位客人进了二楼包间。
“我想吃、我想吃……吃什么好呢?”裴雁晚挠挠脑袋,支支吾吾地思索着。
江允微笑着望她,不急于让她给出答案。
“想吃小笼包!”
“两份小笼包,多谢。”
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端上桌,裴雁晚迫不及待地吃掉一个,露出了满意的笑。她的话滔滔不绝,总是问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江允便耐心作答,偶尔遇到几个太过奇怪的,他也不胡乱搪塞,而是认认真真编个答案。
譬如,裴雁晚现在问道:“童养夫,为什么云州城一夜之间,全变了样?”
江允听见“童养夫”三个字,顿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待二十多岁的裴雁晚回来,他必得使劲吹吹枕边风,乔岱那人好的不教,尽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没有一种可能,亭亭正在一场梦里?”他笑着答。
裴雁晚吃得脸颊鼓囊囊,活像一只仓鼠:“可是,刚刚我被大坏蛋师兄掐脸的时候,有一点点痛耶。”
一点点痛?
江允问:“你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竟只有‘一点点’痛?”
“我装哭的呀。”裴雁晚洋洋得意,竟用筷子敲起碗壁,“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银筷与瓷碗相撞,叮当作响,江允皱皱眉,温言制止:“不可以这样,不大礼貌。”
裴雁晚吐吐舌头,敲得更加欢快。
她长大后天不怕地不怕,必然曾有一段相当长的叛逆期。
江允听着叮叮当当的噪声,顿觉头疼,他收敛起笑意,板着一张俊俏的脸:“听话,不然我向师母告状。”
做打报告的小人虽可耻,但有用。
裴雁晚动作一滞,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真的吗?”
“当然。”
江允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阅历。他要震慑一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孩子,就得调一些威仪出来。
裴雁晚很会看人脸色,她稚嫩的年纪决定了她的情绪极难掩藏,于是瞬间慌了神。她抛下碗筷,跑到江允身边摇晃男人的胳膊,恳求道:“不可以告诉师母……不能让她知道我不听话。”
她千真万确地慌乱,而非博取同情地伪装。
江允极感后悔,语气霎时软了九分:“我不告诉师母,你不要哭。你才六岁,就算不懂事,师母也不会把你怎样。”
后半句话,全是他哄人之际的权宜之词。周照是怎样教导裴雁晚的,他所知寥寥,只晓得若裴雁晚练不好剑,会挨戒尺的打。
裴雁晚这下是真的淌了几颗泪水:“我、我怕师母觉得我不懂事,便不喜欢我了。我很喜欢师母,不想离开她。我不想再当被抛弃的孩子了……”
声音愈来愈小,到了最后,江允得屏气凝神才能听清。他温暖的手掌覆在裴雁晚发顶,轻轻揉了揉:“你从京城来云州多久啦?”
裴雁晚的脑袋垂得很低,她伸出双手,一二三四五地数着数:“啊……今天是第十天。”
十天啊。
对于一个在慈幼坊长大的孩子来说,要建立对别人的信任,或许是件比较难的事。她已经很喜欢、很依赖周照,师母是她除了阿姐之外,最亲的人。
只不过,信任与安全感的萌芽生长,绝不在一朝一夕间。
江允弯腰,让裴雁晚看见自己的笑脸:“师母很爱你,她会陪你长大,不会抛弃你的。”
裴雁晚的眼皮朝上抬了抬,眸眼化作泉眼,清水汩汩冒着。她现在的面色难看又复杂,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嗫嚅道:“你不会骗小孩子罢?”
“骗你的话,我就是小狗。”
裴雁晚更加痛苦,下半张脸几乎扭曲在一起:“那你呢?你也会陪我长大吗?”
“我?”江允怔愣地反问。
裴雁晚理直气壮:“你是我的童养夫啊,不该陪我长大吗?”
江允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笑。刚刚还在嫌弃他年纪大,这会儿就要求他陪她长大了。
若眼前这个六岁的小孩儿回到正确的时空里,怕是要过去好多年,才能再相见。
“我也许会离开几年,”江允嗓音温热,真挚赤诚,“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再遇见的。”
裴雁晚一撇嘴,眼泪居然决了堤:“到时候你都变成白胡子翁翁了!我不要你了,不要了!”
她越想越难过,无暇顾及江允手忙脚乱的安慰。当手绢在她眼尾轻抚,她突然扯开嗓子,号啕大哭道:“太丢人了!”
江允替她擦泪的手一顿:“丢什么人?”
裴雁晚推开他的手,自己在脸上抹了两把,将泪痕胡乱擦干。她恢复了坚定倔强的模样,严肃地警告道:“快把我哭哭的样子忘掉!”
“啊?”
“快忘掉快忘掉!”裴雁晚急得直晃江允肩膀,“那样太丢人了,我以后该怎么混啊!”
她因为怕被师母而哭,怕要与一个糟老头子当夫妻而哭——此事传出去,她裴雁晚的威名往哪里摆!
江允强忍着笑,答应了小丫头的请求。
*
裴雁晚吃得腹中饱饱,回山庄的路上打了好几个饱嗝。
她回周照屋中时,梅平正趴在桌子上学写字。
两个六岁的小女孩一对视,裴雁晚心中警铃大作。
坏了,师母有别的女孩子了!
方才酒楼里的一通闹,江允明白了裴雁晚对周照的占有欲。他连忙把梅平唤过来,让两个小孩儿去外面外玩。
他为防裴雁晚说漏嘴,又怕裴雁晚吃醋,便不忘介绍一句:“这是亭亭,这是平平,平平比亭亭小一辈儿,你们好好做朋友。”
眼见两个女孩儿都已出去,周照困惑不解:“你支开她俩做甚?”
“雁晚小时候很调皮吗?”江允洗耳恭听。
“刚到我身边的很乖,慈幼坊的人说她是混世魔王,我还不信。”周照拿过梅平的字帖,圈出间架结构不合理的地方。她回忆徒女儿时轶事时,嘴角挂着显而易见的欢愉:“约莫是那时她人生地不熟,所以装乖。后来我才知道,慈幼坊说的是大实话。”
爬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虾,急眼了便咬人,裴亭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那位在慈幼坊里的义姐脾气太好,根本管不住调皮的妹妹。
周照把徒女带回云州时,没有抱太多期许,只想着找一个不算笨的女孩儿,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直到那女孩儿拿起剑,周照才恍然大悟,她带回来的是剑术奇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其实,不管她带回来的孩子有多高天赋,都是她珍视爱惜的“宝贝”。
没有她这位长辈护佑教导,裴雁晚哪能随心所欲地自在长大,又不失做人的底线呢?
江允忽地很倾佩这女人。
他又问:“雁晚小时候明明想过长大了要找位如意郎君,为何后来却不想了?”
周照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与我何干?是她自己想明白的,又不是我挑唆她的。”
屋外骤然传来两声刺耳的叫,凄厉悠长,屋里两个大人慌忙跑至窗边。
只见裴雁晚把一根树枝递进梅平手中,郑重其事道:“我追上你了,现在换你来追我!”
而后她“啊啊啊”叫着跑远,梅平也“啊啊啊”地追上去。
江允:“……挺好的。”
周照:“……嗯。”
昨天晚上下了雨,地面湿滑,裴雁晚不慎跌了一跤,满身泥泞。她没有哭,而是利落地爬起来。可她眼神一飘,望见了窗口眉头紧锁的周照与童养夫。
裴雁晚深呼吸,出其不意地哭喊:“呜呜呜,我好痛啊!”
江允:“……她还挺会装可怜。”
周照:“呵呵,你俩彼此彼此,天生一对啊。”
屋里点着淡淡的茉莉香,裴雁晚小时候的衣物,周照留了做工精巧的几件,没舍得扔,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裴雁晚换上干净的裙子,爱不释手地摸着裙摆,虽然衣服旧旧的,但这可是师母给她的衣裳!
哼哼,好喜欢哦!
*
第二日天高气爽,江允迷迷糊糊间听见咚咚敲门声:“童养夫,童养夫!”
他下床开门,裴雁晚正负着双手等他。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天刚刚亮呢。”江允睡眼惺忪,蹲下身子平视裴雁晚。
“送给你,童养夫!”裴雁晚从身后取出一顶花环,白色的无名小花生机盎然,“我用后山的藤条编成的哦,我很厉害罢?”
江允心头暖流奔涌,他低头笑说:“你帮哥哥戴上。”
裴雁晚调整好花环的角度,拍手庆祝:“戴好了,哥哥。”
她做完这一切,便急着要走。她一步三回头,笑意盈盈地向江允挥手:“谢谢你帮我保守昨天的秘密!”
江允亦向她挥手作别,他脑海里升腾起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预感驱使他躺回温暖的被窝,轻轻阖眸。
啊,忘记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了。
*
“醒醒,江允?别睡了。”
江允是被裴雁晚揪着耳朵叫醒的。
他睁眼,床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白色花环。
是梦吗……
眼前的裴雁晚面容成熟秀丽,把他扯出了光怪陆离的梦境。江允不肯离开床榻,便勾着裴雁晚的腰,非要她陪自己再躺一会儿。
他的脸颊倚在裴雁晚肩窝,平心静气地道:“问你件事。”
“嗯?”裴雁晚饥肠辘辘,本想把他拽起来去吃早饭,可听他这么问,她便耐心地等着。
“当时你去皇宫救我,前路未卜,你可怕过吗?”江允吐出的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我可不是胆小鬼。”裴雁晚不假思索。
“若有意外,你可会后悔?”江允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牢。
“我很自信的,我一定会保护你。”
“若做最坏的打算,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身死,你也不悔吗?”
“不悔。”
“为何?”
裴雁晚双手抵着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她感到燥热,想要尽快逃离**愈发浓烈的被窝。但她的答案,胜过了她要逃离此处的想法,先一步脱了口:“士为知己者死。”
现在紧抱她的人,不仅是熟识她的知己,也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江允扯过被角,仅露出一块额头。他的声音从薄被下传来,清亮冽然:“遇见你,真是件幸福的事。”
我女鹅好可爱!(尖叫)(爬行)(剧烈地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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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梦中事(三):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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