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冥城位于阴阳交界处,不见日月,终日死气沉沉,是不生任何花草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夕麟木是唯一能长久存活的植物。
因为,它依赖的不是阳光空气水,而是尘世里将逝者的最后一口气。
世间之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穷无尽,凭这点,夕麟木注定难枯萎。
白矖种下夕麟木,一是为了给悲冥城添一丝生气,最重要的一点,它连接着死者的最后一口气,白矖通过触摸树干,能感知道死者如何断气的,正常逝去的她不必过问,但有的人属于横死,魂魄残缺留在原地徘徊的,她就得插手了。
奈何桥过不了不全的魂魄。
故,魂魄残缺者需要由她以织魂针缝好魂魄,再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
白矖穿着素衣,坐在夕麟木下为躺地上的孩子缝合魂魄。
缝针的过程中,她看到他的生前。
这个孩子叫小俊,生于启州王家村,他乖巧懂事,极爱干净,无论自己还是家里他总收拾的一尘不染。
在家,小俊从不让父母操心,跟大人们抢活干,在学堂,为淋雨的同窗送过伞,给饿肚子的分过食。
如此,小俊的名声大好。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他善良不带锋芒的性子,竟惹来了三个恶意满满的同窗。
他们开始欺负他。
撕他衣服,泼他冷水,打翻他食物,逼他做这做那。
其他同学渐渐远离他,小俊没有吭声,也没让家里父母知晓。
只是在自己窗前种下一株向日葵,意味着不惧困境,积极向上。
他一次次的退让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
他想过他们将继续欺凌他,想过自己在学堂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他不想进学堂,可看到父母后,他又开不了这个口。
他忍了下来,把所有的委屈和泪水一一忍了下来……
一季新花栖木时。
小俊收到那三人的邀约,内容说的是和解。
原来他们之间可以化敌为友,小俊暗自高兴了好阵。
二月初一,小俊特意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根据他们喜好买了物品。
既然是朋友了,就该以朋友之礼对待,他默默对自己说。
他按照对方给的地点赴了这场朋友之约……
花有重开日,树有再绿时,人,无归来时。
白矖看到小俊绝望地蜷缩在挖好的土坑里,伤口处处见骨,血如泉涌。
他拼命求饶,对方却狰狞大笑。
小俊死了。
死在了那场约定里。
他再也看不见杏花梨云、阑风长雨、林寒涧肃的景象了。
再也没有那个笑得眉眼弯弯,心如阳光灿烂的孩子了。
这世上再无他。
哪有什么和解,什么朋友之约,不过是一场以死亡为终点的局,布局者伸开了魔爪,入局者折断了羽翼。
夕麟木落下的叶子被杀气撕成碎片。
第一次,白矖对凡人起了杀念,恨不得将三人抽筋剥皮。
当时,若一人心软,小俊不会惨死,若两人犹豫,小俊惹一身伤,若三人收手,小俊会回到家。
可,漫长的折磨里,谁也没心软,犹豫,收手。
他们是恶魔的化身。
白矖缝好小俊的魂魄,点燃一旁香炉里立着的香。
面前的魂魄站了起来。
他本能地用双手捂脸。
白矖明白,小俊是不想让他的样子吓到自己。
知道了他生前的遭遇,换谁都不会害怕,只有心疼。
白矖给了他适应的时间。
好一阵后,她幻出一面水镜。
水镜里面的场景是他生前的朋友们帮着一位老人吆喝着卖苹果。
堆成山的苹果数量渐少,到后面还剩几个。
小俊透过指缝见这场景,笑了。
他拿开手。
面前的这张脸经过缝合已完好如初,白矖通过这脸这魂魄仍瞧见了那具破碎的身体。
十三年,她的一瞬,他的一生。
白矖收起水镜,对他道:“小俊,你知道吗?这世上不止你的亲人,还有很多人爱着你。你的事情被大家知道后,大家都为此心疼,悲痛,流过泪。他们点了水灯,为你许愿,去了城隍庙,为你祈祷,盼你来生平平安安,大富大贵。”
“大家还说,如果时光逆转回到二月初一,他们一定会拼命拦下你。”
小俊听得泪流满面。
香炉里的香燃了大半,在这柱香燃尽之前他必须达到奈何桥。
“小俊,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该走了。你放心,杀害你的三个凶手逃不掉的,天上有个厉害的神仙,惩治恶人,他最得心应手。”
“这样他们就不能再害别人了。”
这个孩子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其他人。
美好的人总讨人喜欢,善良更是。
小俊的今生白矖插不了手,但,她能保证他来世衣食无忧。
“小俊,你会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这辈子的你太苦了,姐姐叫孟婆给你多加点糖,喝了它之后,你将忘记这一切,来生,你必定大富大贵,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两人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
突然,小俊停下脚步,他跪下朝某个方向磕了个头,诚心道:“不知名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你们的心小俊收到了,谢谢你们为小俊做的一切。”
……
地府阴风阵阵,常年与阴暗潮湿为伍,散发着浓郁的死亡之气。
阎罗殿,青面獠牙的阎王爷忙着翻阅生死簿。
殿外一片幽暗中,一个人影缓步走出。
杨戬白衣着身,如顶峰清雪,宽大的衣摆随他的步履轻轻飘动,带着不经意的优雅,随意一瞥就能感受到他的雅致与淡然。
他步入阎罗殿,殿里的人高呼一声齐齐跪下,无一人敢直视神君威仪。
“不知真君大驾光临,小王有失远迎。”阎罗王起身相迎,抖了下袖子迈至他身边,毕恭毕敬。
杨戬不声不气,伸手一吸,那案上的生死簿被他抓到手里。
他翻阅察看。
简单从容的动作,阎罗王顿感泰山压顶,抹了抹额头不争气的冷汗,道:“容小王斗胆一问,真君也是为了启州王家村一事而来?”
“白矖来过?”
“牛头马面来报,女君领着一个孩子去了奈何桥。女君一人低调行事,想必不愿声张,我等也未前去迎接。”
“嗯。”
杨戬翻到生死簿上惨案始作俑者的那页。
个个寿元还挺长。
“这三人人面兽心,本君亲自打入十八层地狱,层层受罪,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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