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桌面映着天光,包间里一片沉寂。
是炖乌鸦还是红烧死得比较体面?直接丢进幽冥对他有点残忍呢。
殃渡擦了把汗,偷偷去瞄魔尊大人。
鸦羽捅了这么个大篓子,似星河气压很低。锋锐的眉眼之间凝着郁气,视线深沉透向窗外,远眺近在咫尺的天衍宗。
主峰掩藏在云雾之间,高耸入云,如一柄斜插青天的巨剑。
因为山脚人间,沾染了许多红尘烟火,不减锋刃,浮云时卷时舒,忽浓忽淡,多面得让人看不清楚。
殃渡跟着看去。
短短不到十日,鸦羽打入修真界大小宗门,连上十二仙门都有所渗透,独独对天衍宗,无人敢碰。
魔界谁人不知,三年前横空出世的新魔尊,像疯子一样屠遍整个魔界,把失落后的散装魔门越屠越壮大,屠得只剩一个魔宗,就为了一件事,找天衍宗。
不知情人可能以为是什么泼天的仇恨——血仇,当然是要破界而来,亲手奉还。
魔尊大人的目标,无人能够染指。
但只有最靠近尊上的人才知道部分真相。比如今天他亲身到了天衍宗山前,却只是化作凡人吃酒,酒菜没怎么动,坐在窗边看了两个时辰。
殃渡都有点想叹气了。
这时,似星河缓缓转过身来。
他连忙神色一肃。
似星河闭了闭眼:“吩咐下去,召集鸦羽,改道天机阁。”
.
“这次在天机阁?那很近啊,算上其他仙门过去的时间,我们最后出发就行了吧,干嘛这么急。”
燕岂名懒洋洋靠在门边,随手给桌上砚台点了朵荧蓝小花。
掌门住处样样不错,就是没什么活气。所以他每次过来,都要整点活。
“不急,现在不是问仙帖都吓掉的时候了?”
段沉舟没好气一拍,灵气凝成的花朵瞬间散开。
燕岂名:“……”
眼睛很忙地到处看,赶紧转移话题:“啧,看看你,一点都没有生活情趣,小芋头都要被你教成小木头了。”
段沉舟不语,转过身,已经换上正式掌门服饰。
面若静水,一袭墨青广袖长袍穿得毫无波澜,束发的玄玉冠与腰间宗门玉令相映,每一寸衣褶都一丝不苟。
燕岂名锐评:“老,师尊在时都没你看着老。”
段沉舟扶玉冠:“我看是师尊太久不在,没人揍你了。”
燕岂名在一边瞎指挥:“往右一点点……”
“——诶呀,这下真歪了。”
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段沉舟:“……”
他化出水镜重新调整一番,才又无语看向燕岂名:“冷峻剑修呢?你就穿这样。刚不是还乖乖束发,像模像样。”
才说要改换形象的人,新形象只维持了几日,现在雪色剑袍穿得松松垮垮,束起的长发散了,用发带随意一绑,是他惯来的落拓不羁。
“师兄不必担心,不是在你这嘛,”燕岂名笑眯眯站正,“其实我近日在宗门上下试验了一下,反响很好的。”
他摸摸下巴,桃花眼里漾出洋洋得意:“兴许是话本子看多了吧,我还挺有做一个冷峻剑修的潜质。”
真的假的。
段沉舟冷笑一声,用眼神表示怀疑。
燕岂名:“……”
出行的鹤舟早停在山前,青玉舟身流转着泠泠寒色,群鹤长颈微扬,簇拥在舟边。问仙帖下得从急从速,随行之人并不多。
“你真不随我们一起过去?”
段沉舟立在鹤舟之上,最后一次问。
燕岂名扬扬手,十分潇洒:“不最后一个登场,怎么能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这次我要的,可是一炮打响。”
段沉舟欲言又止:“……”
虽然不知道师弟为何执着于尽快树立一个新形象,但其实他想说,不需要最后登场,光是燕岂名变成了冷峻剑修,就足够让整个仙盟在商议讨魔之余还为他侧目了。
燕岂名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行吧,别迟到太久。”
他沉沉看了燕岂名一眼,最终只是这么说。
青玉携风,鹤群环舟远飞而去,载走了段沉舟。
一等舟影彻底离开视野,燕岂名收起笑容,立刻转身朝山下去。
师兄猜得不错,他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做。
燕岂名走得很急,行几步便掐一个缩地符,若不是山前对术法有禁令,能一路缩到山底。
胸口的道侣契来得莫名,但不是只有扮可爱惹他生气的用处,早在感应到似星河破界而来的那一瞬间,燕岂名就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联系。
若不是这样,单凭契约的联系,小崽子早就找上门来了。
燕岂名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似星河找到他。
大约是因为……太丢人了。
道侣契的存在,他连师兄都不好意思说,怎么面对和自己缔结契约的未成年狼崽本崽。
这可不是心虚!
燕岂名心有余悸地按按胸口,心火感应正尽职尽责地压制着契约。
他没想到,小崽子速度这么快,已经摸到了山脚下。
要是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回来,打死也不说什么来天衍宗罩着他的屁话啊!
山道处突然响起一声呼喊。
“小师叔!”
一个小弟子拐过弯看见燕岂名,先是一喜,叫了一声就要蹦蹦跳跳迎上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停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完了也不走,隔老远偷偷看他。
燕岂名收回思绪,咳嗽一声,不动声色理了理衣袍,摆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颔首:“嗯。”
声音之冷淡,如同含着冰块偷偷练了几天。
小弟子瞪大双眼,表情裂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纠结地走了。
越往山门下走,遇到的小弟子越多,燕岂名没空乱想,步履轻缓,一路冷淡颔首。
深化新人设,这几日他已经轻车熟路。
一等出了山门,他直接搓了下手指,瞬间闪进城北。
匆忙离开的燕岂名自然不知道,这些小弟子偶遇完他,聚到一处,交头接耳,面露震惊,交换了什么消息。
燕岂名到了城北,不带犹豫,直接往望仙醉走去。
酒旗招展,香气扑鼻。
这里有全城最好的酒,燕岂名也是常客了。
经营酒楼的张大娘老远便看见他,热情迎上来:
“燕仙长,今日还是二两梨花白吗?”
燕岂名本能想摸摸鼻子,抬到一半,想起自己的新形象,一指楼上,微微张口,声音凝霜:“楼上包间有人用吗?”
他指的是临窗视野最好,能看见天衍宗主峰那间。
张大娘愣了一下:“有,啊不,没有,现在没有在用。”
燕岂名点点头:“那我要了。”
修者感应极其敏锐,哪怕契约的联系被掐断,他刚到这里也已发现似星河不在了。
但燕岂名还是进去,呆了半炷香。
酒菜一概没要,丢下一锭银子。
冷着脸走时,张大娘吓得和鹌鹑一样,以为自己惹上事了:“燕、燕仙长,小店是混进什么邪祟了吗?”
燕岂名:“……”
邪祟没有,魔修一个,不过已经跑了,剩的灵息也被他扫干净了。
见大娘战战兢兢,他想了想,又加了几锭银子:
“无事,这些日子不过来了,楼上的包间给我留下。”
燕岂名目不斜视,从门口酒香四溢的酒桶边路过,冷峻地离开了。
还无事呢。
张大娘眼瞅着燕仙长的背影,身姿挺拔,浑身那气息和去年压塌了老家草房的雪似的,冰寒冰寒。
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直到看不见人了,她才一拍大腿,和对门包子铺的李婶交换一个眼神。
哎哟,夭寿啦!那些小仙长胡说的竟是真的——
从前见人三分笑的燕仙长,转去修什么无情道了!
离开的燕岂名对此一无所知。
他站在城门口,遥遥看向宗门的方向,突然有点不想回去。
小崽子流窜到此,踪迹消失,下一步会去哪里,难道很难猜吗!
除了酒楼和宗门,还有什么可以……
哦对了!
他是不是要去共商讨魔大计来着!
.
“就这些人?”
似星河在山巅俯视,眉眼低垂,带着几分厌烦。
天机阁建在群山之间,更确切地说,是一道裂缝上。
传说中,上一任魔尊九嶷,就是在此被斩落幽冥。修真界不少人相信,若有朝一日,失落的魔界重新回归,此处必定便是两界相连之处。
殃渡落后两步,点点头:“不错,上十二仙门都到齐了。他们似乎以为,鸦羽们都是从这道缝里爬出来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上几分嘲弄的笑。
似星河眼神正扫过天衍宗的掌门,定定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殃渡忙收敛住,恭敬地取过一道帖子呈上来。
仙盟要讨魔,有星砂银墨,一纸问仙。
他们自然也不能失了气势。尊上是要同他们和盟,但又不是求和。
他谄媚地递过拜帖:“尊上,这是加急制成的合盟书,通体用玄煞铁所铸,天魔焰书成。
“至于落款,没有比您所向披靡、霸道无比的灵力更合适的了——”
合盟书黑金两色十分张狂,仿佛燃着灼灼魔火,上书“本尊愿与尔等合盟”八个大字。
似星河向来不在意这些,低头看了一眼,愣是被花里胡哨得皱了下眉头,注入灵气丢给殃渡:
“送去吧。”
“是,尊上!”
殃渡对尊上的冷淡毫不在意,大手一挥。鸦羽大军瞬间纠结而起,化作群群燃烧着魔焰的渡鸦。
他衔住合盟书一跃而出,成为领头那只最雄壮威风的鸦。
尊上在仙盟面前的第一次亮相,牌面就交给他吧!
而似星河心神不宁,视线离开台上,往远处眺去,仿佛根本就不在意那道合盟书。
确实不必在意,如果不愿意,把剑冢抢了就是,现在只是知会他们一声。
风云汇变,猛然阴暗下来的天空沉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似星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身处此处,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感觉,似乎他应该期待什么。
似星河朝下看去——
“嘶,要下雨了?”
燕岂名御着自己的破烂剑穿过云层,看见不远处乌云罩顶。
他甩甩抽空换上的新剑袍衣袖,咂咂嘴,有点可惜。
清寒断折得只剩剑柄,燕岂名用灵气化出剑形,凌空而立时,灵光流辉,又有几分肃杀之色。
配上他冷峻的侧脸,和好不容易凹出来的孤高造型。
“本应是一个很完美的亮相!”
燕岂名小声逼逼着落到低空,没办法,他怕被雷劈。
这样过去,也还凑合吧。
哪知飞到一半,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站住!”
来人阴影落在身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套着仙二代闪亮亮的法袍,抱着胳膊横眉竖眼:
“你是谁?没有问仙帖的不让进。”
燕岂名:“???”
好奇特的待遇。
他犹豫了一下,勉强维持冷若冰霜的神情,又不至于太盛气凌人:
“你不认识我?”
原本里面还有几分新奇味道,被冷淡的声音砸下,就变成了十分的轻蔑。
小屁孩瞬间跳脚。
他是谁啊!惹了老头子,被罚来看门,凑不上讨魔的热闹已经够倒霉了,自己应该认识他吗?
老头子可是说了,要是来一个笑眯眯没个正形的人,一定不能惹,得马上放进去。
其他人,难道还有他惹不起的吗!
少年冷冷抱着胳膊,视线从上打量到下,冷嗤一声:
“穿得人模狗样,不就是个穷剑修。”
刻毒地看了眼脚下破剑,着重道:“我要是你,就把那破剑扔了,怕是回炉重铸,都抵不出工费——”
燕岂名眉头挑到一半,听着费字在嘴里吐出来,少年猝不及防,猛地飞了出去。
去势极猛,直直飞出数丈,砸在地上翻腾几圈。发生得突然,速度之快,甚至燕岂名都察觉不及。
“什么人?”
他瞬间警觉,催动灵气便要上前护住少年。
然而晚了。
天色黑沉乍然压下,头顶仿佛烧了起来,在漫天的鸦聒之中,燕岂名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看见的乌云是什么。
他抬头看去——
男人玄衣鎏金,如幽冥之火,面色携雷霆之钧,挥出一掌尚未收起,就那么抬臂望来,双眼赤红。
明天入v啦,这就把自己关进小黑屋码大肥章[可怜]感谢宝宝们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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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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