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绫回到牧沉书身边时，心里还在思索着与小五的对话。
“阿七不是不想离开剑冢吗？就算真出现了有缘人，他也不会这般轻易就跟着人家走吧？”
“是啊，也不知那女子跟他说了些什么，总之，他跟我们匆匆道别后，便离开了。”
小五话音末了，握住洛绫的手，“绫绫，他还让我告诉你，有朝一日你和他会再见面的。”
“或许吧。”
洛绫幽幽地叹了口气，可天地之大，她却无法保证能否与他再相逢于人海。
“其实，小五姐。”洛绫动了动嘴唇，“我……”
“怎么了？”
“我也要走了。”
洛绫回想起青铜门中，白衣少女愕然的目光，心里还是有些紧巴巴的难受。
“是那个不速之客？他要强行带你走？”小五急得绾起袖子，“你莫怕，即便是拼上我这五百年的修为，我也要跟他说道清楚！”
“不是的。”
洛绫抬起手，给她看掌心那深红的菱花契印，“我们已经结契了。”
小五愣了愣，“这么说……你是自愿的？”
“算是自愿的吧。”
小五怔然半晌，叹了口气：“那也好，反正你不是一直都想着离开剑冢么……只是你跟阿七都走了，这剑冢只剩我独一个了……”
“阿大他们不是还在吗？”洛绫上前，将她一把搂住，“放心，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小五低下眸子，紧紧攥住她的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画面转到剑墙之下，洛绫盯着手心的菱花契印，还在失神。
“告别结束了？”
牧沉书这会儿功夫竟然还有空在地上打坐，他起身，指尖一动，青色莹光立刻将身上的尘灰尽数迸开。
“结束了。”
洛绫点头，却见黑龙剑飞入二人之间的空隙，他抬手道:“你先。”
还挺绅士。
洛绫上了剑，他旋即落于她身后。
黑龙剑在两侧剑墙之间的窄道灵巧穿梭，洛绫本还欲夸赞他这剑十分智能，剑冢的甬道这般曲折竟行若无物。
谁知抵达青褐色迷雾中时，黑龙剑却直冲那扇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门，洛绫脸色煞白。
“门！门！等等！”
她往后一倒，她总算知道牧沉书为何会让她先上剑了，这是要让她撞个头破血流，立下马威！
可洛绫哪儿肯，立马就要缩身钻到剑中界去，只听不容置疑的一声:“回来。”
她便只能定定地站在剑上了。
她注视着越发逼近的青铜门，由于牧沉书那道命令的缘故，连挡脸都没法挡脸，虽然她是个灵吧，但好歹也修成了魂形，这一撞恐怕得把她的魂形撞个稀巴烂了。
她悲凉地瞪大了眼，整张脸皱成了团菊花，尽管只有短短几瞬的时间，脑海中却上演了无数次自己变成一滩不可描述的番茄酱的场景。
“唰——”
她大抵是昏厥过去了，可预想中头破血流的情景却并未发生，涣散的瞳孔再次聚焦，她发现自己倒在了牧沉书的身上，而后者正一丝不苟地将她从身上挪开。
她站直身子，晕乎乎地抚摸着额头，完好，回身看到了那高挑的青铜门于迷雾中只剩一抹暗沉的绿色。
“过来了？怎么过来的？”
洛绫惊魂未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听牧沉书淡然道：“只是很简单的穿墙术罢了。”
“我知道穿墙术，阿七跟我讲过，可这里是剑冢，这里的墙和门一般修士是穿不过去的……”
她说完便抿紧了唇。
好吧，是她犯蠢了，他可不是一般修士。
黑龙剑穿过青铜门后，越过逶迤的倚梦廊，忽的剑锋向上，往上方天光泄露的窟窿呼啸而去。
幸好这黑龙剑游离的灵气将洛绫完全缚在了剑身上，不至于因调转方向落入底下漆黑的深渊。
“这底下埋了不少人的尸骨。”
牧沉书忽然提及此事，洛绫一怔，他续道：“都是你们这些剑灵杀的？”
“贪财贪念之辈，本就该杀。”
在他面前，洛绫半点不带慈悲。
毕竟，她可是要让他堕魔，太伟光正绝不成。
“可这其中难免有误入剑冢，或被坑蒙欺骗的无辜者，他们也并未做错什么。”
洛绫唇角歪了歪，“怎么没做错？蠢就是一种错。”
“所以，你也杀过人？”
“……自然。”
洛绫的底气并不是很足，她踩只蟑螂怕都要嗷嗷大叫。
她抱住双臂，发丝缭乱飞舞着，却听身后之人幽幽道：“若你以后胆敢再杀任一无辜之人，我有很多种方法能教你如何敬畏生死。”
洛绫一怔，回头看到牧沉书肃然的目光，他是说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哦，知道了。”洛绫扭过头，话语却不无讥讽，“毕竟小女子跟着一位圣人心肠的剑仙大人混嘛！”
牧沉书调动灵气，加快了黑龙剑的速度，当玄剑带着二人穿过洞顶窟窿，飞入沐洒的阳光中时，他叹了口气。
“你这剑灵，牙尖嘴利——”
他话音中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是要好好教化。”
*
洛绫虽然并不知剑冢幽泉具体在这个世界的哪个方位，不过想来离东洲福地中的肃风门并不近。
因为牧沉书并没打算直接回宗门去，反而带着她到人间城池的客栈，预备住上一宿。
二人踏入一间无名客栈，牧沉书唤来小二，问道:“还有天字号房吗？”
小二见来人锦衣华服，丰神俊雅，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有，有！客官，随时可以安排！”
“一间天字号房，一间——”他乜着洛绫，“普通客房。”
洛绫不满地举手，“您不是两袖清风，品行高洁的修士吗？怎么还特意要豪华客房？”
“高洁？”牧沉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所以住普通客房会折辱我的高洁。”
洛绫无语，牧沉书带着她找了张桌子，洛绫刚坐下，却见他转身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留在此处，不要走动。”
“好。”洛绫答应着，“别走太远，我们还有那个契印呢。”
牧沉书淡淡地“嗯”了声，便仙气飘飘地离开了客栈。
正好小二上来递菜单——两块刻满菜名的木牌牌，洛绫在剑冢以吸取天地精华为食，并不吃东西，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见了菜单立马兴致勃勃地点菜，反正钱都是那个受气包剑仙付。
“这个，糖醋排骨来一份，香炙鸭肉、清炒天香豆、宫爆虾仁、清蒸鲈鱼……这些，还有这些，统统来一份！”
小二从起初的眉开眼笑到最后的大汗淋漓，“姑娘，您是不是点的有些多了？”
“不多不多，我家那位不差钱！”
洛绫将两块木牌牌往桌上一拍，“本姑娘饿得紧，赶紧上菜去吧。”
“好，好吧。”
小二擦着额角的汗水，匆匆忙忙要去厨房告菜，临走时，还不忘把木牌拎走，免得洛绫继续指点江山，厨房的菜品也不知够不够。
还没上菜，小二先端了酒水和一碟酥黄豆，洛绫就着酥脆的黄豆，喝着滚烫的热酒，正美美地享受着呢。
忽然一道红影出现在她面前。
“咦，竟有个小姑娘流落在此处？”
那声音绵绵悠悠，长袖一掀，便是折扇击玉珏，泠泠富贵音，一听便是那种欺世纨绔的腔调。
洛绫眨了眨眼，抬起头，嘴角还沾着薄薄的黄豆壳。
“姑娘是哪个门派的？这般孤零零地用饭，要在下陪陪你吗？”
他抬起玉骨折扇，遮住双唇，却没遮住一双笑眯眯的风流桃花眼。
这人是把她当成修士了吗？
也不奇怪，虽然她并非人类，但也并不划分到魔邪那个种类中，又因为灵气充沛的缘故，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修士。
不过，她连脸都没有就能被调戏，这人会不会太饥不择食了？
洛绫还欲嘲笑那红衣男子的品味，却忽然一愣。
不对，她已经在剑中界修炼了十来年了，牧沉书初见她时也并未被她的容貌惊吓到，而且，她若是没有脸是怎么吃东西的……
她放下筷子，抬起手抚摸着脸颊，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没有一处缺漏。
她腾地起身，来到那红衣男子面前，红衣男子一惊，讪笑道：“怎么了？姑娘？”
“有镜子吗？”
“有，有的。”
“借我一用。”洛绫盯着红衣男子迷人的桃花眼。
红衣男子虽猝不及防，但还是从腰间锦囊内取出一面小巧的铜镜。
洛绫接过铜镜，虽说是铜镜，但这个世界的修士对于镜子加持了术法的改良，因此清晰度不亚于现代的玻璃镜子。
洛绫屏住呼吸，看向镜中的那张脸，一怔，缓缓将镜子还给了红衣男子。
“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洛绫摇摇头，回到桌前继续吃着她的酥黄豆，与她设想的丑爆天际或是美若天仙都不同。
她的脸平平无奇，也就是稍微清秀了那么一点，连惊讶都不知如何惊讶。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有脸了，小五姐说的没错，魂形的模样还是与修炼资质挂钩的。
不过她若是往后好好修炼，说不定魂形还能再精致点。
她捏着下巴，忽然抬头，看向那站在前方的红衣男子，男子似乎已意识到此女精神不大正常，正撩袖收扇，准备溜之大吉了——
“哎，你跑什么？”
洛绫勾起唇角，用筷子指向男子，“先前不是说，要陪我坐坐吗？”
“不了，姑娘，我还有要事……”
一根筷子飞向红衣男子，扎入他靴侧的地面，她嘴角咧了咧：“什么事？有陪本姑娘喝酒重要吗？”
“我……”红衣男子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过来，坐下。”
她拍了拍身畔的凳子，粲然一笑：“正愁没人来伺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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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初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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