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真完了！
洛绫感受着这凝固的气氛，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上官獬掌心抽了回来。
她冲上官獬讪笑道：“那啥，上官长老，您说什么？什么树林的，我怎么听不懂，我们何时见过了？”
“看来是碍于月海剑仙在场，你不便与我互道衷肠。”上官獬深深蹙起眉尖，看向了牧沉书，“牧兄，可否暂离片刻，容我与洛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牧沉书听此竟真起了身，缓缓展了展衣袍。
洛绫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门前，却忽然停下了步伐。
上官獬还要伸手去拉洛绫的手，下一刻冲天的罡风扬起，将屋内物品尽数卷起，挂画、椅凳、胆瓶，连盘中的菜肴浓汁也漂浮了起来……若不是洛绫死命拉住了桌子，恐怕也得飞到空中。
“洛姑娘，我……”上官獬话音没落，倏地一下，洛绫就看到他被风卷起，红影飞入空中，飞出门口，又飞过围墙，再没了身影。
直到她听到外面传来重重的“噗通”一声，随即而来的是上官獬的惨叫。
“永别了。”
牧沉书拍了拍手，回到了屋内。
屋内各物缓缓落下，回归原位，牧沉书坐下，双目望向洛绫，他撑起了双手。
洛绫假装无事发生，连忙拿起筷子继续吃菜，牧沉书却不吃，仿佛在等待她开口解释。
洛绫笃定道：“那家伙指定别有图谋！他就是故意的，知道先前那般针对您没用，所以想用这法子离间我们！”
“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在什么小树林见过？”
牧沉书压根没怎么听进去她的牵强附会，一针见血地戳中了要点。
洛绫与上官獬是在宿龙涧附近遇到的，可因为玄照下的咒禁，她又不能将宿龙涧之事告与牧沉书，因此她也并不好将此次偶遇跟他说道清楚。
洛绫讪讪笑了声，只好搪塞道：“之前是在外头遇到过一回，那句话怎么说呢，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可你没告诉我。”他淡淡说道。
“我是觉得没必要，就没说。”洛绫心虚地低下头。
“……也对，那是你的事，你本不必什么都告诉我。”他捡起筷子，“吃饭吧。”
洛绫看着他埋头吃饭，一言不发的样子，整颗心都悬着，生怕他发作。
可直到吃完饭，婢使来收拾碗筷，他都没有再责问她，仿佛，当真不关心她与上官獬有无纠葛似的。
洛绫却并未松口气，反而心里有些莫名的怪异。
“明早我要与晚颜真君参与仙门大比前的筹办会，你这几日，便跟着棣明真君去收拾仙门大比的试炼场地吧。”
二人从饭桌边起身时，牧沉书忽然这般说道。
洛绫一怔，“棣明真君不参与吗？”
“筹办会只邀请有威望的上修参与讨论，棣明不在邀请行列中。”
洛绫听此尴尬道：“好吧，不过您还是别这么直接告诉他为好。”
“怎么？你怕他和我较劲？”牧沉书挑眉。
“我是怕他生闷气。”洛绫挠头，“其实他人也没那么坏，剑仙大人若是什么时候和他好好相处，说不定也能解开误会，毕竟你们可是同门师兄弟呢。”
牧沉书若有所思地道：“解开误会？”
“对啊，我看棣明真君就是有些误解您。”
“他跟你说了什么吧？”
洛绫一定。
“你倒是深得他心。”牧沉书话音中颇有几分尖酸，“恐怕要不了两日，你不是跑去跟上官獬钻小树林，就是转投棣明真君门下了。”
洛绫听此立时炸了毛，搞了半天，他还是在生她的气，还是以为她和上官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我跟谁钻小树林关你什么事？”
我都没管你跟晚颜真君卿卿我我呢！
“对，我是不该管你，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告诉我的好。”
牧沉书气极反笑，手指摁住了桌沿，只消稍稍用力便能将木桌化为齑粉。
洛绫踮起脚尖，对上他锋锐的目光，“是啊，我是没告诉你我跟上官獬的偶遇，那你呢？你告诉我了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了自己的徒弟吗！？”
牧沉书蓦然一震。
洛绫连忙捂住嘴，袖子落了下去，转头要离开，“当我没说……”
“你如何知道的？”
洛绫听到他的回话，亦是颤了颤，“是，是真的？”
“你想听到我怎么回答你？”牧沉书望着她，双瞳冷得仿佛落入了冰窖。
洛绫发誓，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幽静的墨色深渊被冰层彻底封住，深沉的冷意令她感到窒息绝望，透不过一丝气来。
“别这样，我相信你……”洛绫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冷淡道：“不必，棣明说的没错，我是杀了我的弟子，她做了错事，就该付出代价。”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也一样。”
如同一根芒刺突然扎入了洛绫的心底，她呆在原地，难以想象这样的话，竟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
牧沉书可是魔源之身啊，或许他的确不是个真正的好人。
什么样的好人会杀了自己全家？还杀了自己的徒弟？或许就跟棣明真君说的一样，他其实是个道貌岸然之人……
可她从心底里还是信任他的，信任他不当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洛绫也不知道自己这份信任又是从何处而来的，或许是与他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或许也因为，如果他不是个好人，那也就没有黑化任务一说了。
洛绫躺在草地上，望着林木间粼粼的日光，静静出神。
罢了，是我不好，我干嘛要跟牧沉书顶嘴呢？我分明只是牧沉书的手下，只是个劳碌的打工剑灵，和自己的上级对着干有什么好的？
万一，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又命令我干这干那的多不好。
洛绫挠了挠额头，心里顿时后悔不已。
只是自从来了玉上剑庄，她心里就仿佛憋着一团无名的火，一个没留神就发泄出去了，这样不好，不好，很不好。
洛临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打算屏息凝神片刻，凝着凝着，她就凝得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眼皮外的阳光黯然了许多，不由睁开了双目，就看到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灿烂的朝阳。
她仔细看，原来那不是镜子，而是一颗卤蛋，椭圆形的，光滑无比，一片绿油油的树叶落到了卤蛋上头，又滑溜溜地落了下去。
真是完美无缺的一颗卤蛋……
洛绫昏昏沉沉地想着，谁知下一刻，那卤蛋突然长出了鼻子嘴巴眼睛，卤蛋的嘴还张得老大，臭气熏天的，朝她哇哇大叫——
“洛绫！你不去干事竟在这儿浑水摸鱼！？”
她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原来是棣明真君那张油腻的老脸，正怒气冲冲地对着她喷着唾沫星子。
洛绫立即坐起身，擦干净脸上的唾沫，扶着树站了起来，却感觉腿脚有些发麻。
“真君，我就是稍微歇息一会儿。”
“歇息？我让你藏的引路萤石藏好了吗？”
洛绫伸手探向腰间那硕大的乾坤袋，往内一摸，嗯……好像就藏了一个……
“差不多了，还差三四个没放吧。”
洛绫扬起笑脸，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这还差不多——”棣明真君背起手，“这个引路萤石啊，是重中之重，毕竟上一回仙门大比就是因为引路萤石没放好，导致许多弟子迷了路，咱们肃风门尤是如此，你可要好好放！”
肃风门弟子估摸着全是路痴，这么说，她这活儿还真是重中之重。
洛绫感到自己就像在副本里设置引导的游戏策划，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引路萤石，笑道：“真君，那我就继续去藏线索了。”
“去吧。”棣明说罢，洛绫立即转身要走，又听他喊住了她：“慢着！”
洛绫迷糊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我问你个事，你知道月海和晚颜去哪儿了吗？”他突然一本正经地问她。
洛绫讪讪道：“啊？真君您不知道啊？”
“我哪儿知道他们的行踪，他们只是知会了我一声有事处理，便走了，也不见其他上修的身影。”
“……”
这家伙是被全仙门的上修孤立了吗？听着怎么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洛绫挠了挠头，只好回道：“剑仙大人跟我说，好像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一群上修闲来无事聚聚，呵呵……”
“原是如此，他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棣明真君这般疑惑弄得洛绫更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唉，如今也只好这么说，哪能跟他说那群人在负责筹划仙门大比，而他并不在邀请行列，只能来这儿做做包工头，监视她这样的小杂役干活儿。
“对了，小丫头，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月海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棣明真君忽然叹了口气。
洛绫顿时抬头，“您是说剑仙大人杀了自己弟子的那件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件对仙门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棣明无奈笑笑，“堕魔的仙门弟子，被自己的恩师亲手诛杀，你说这正不正常？”
他虽在笑，可笑得委实惨淡。
也对，听起来，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为持正义清扫门户的师徒戏码，话本子上都演过几百回了。
洛绫愣了愣，又问道：“那真君为何还是与剑仙大人过不去呢？”
“我有我的理由，其他人都没必要较真，你也是，这只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他不咸不淡地回答，而后转过身去，洛绫忽然高声问他：“她叫什么名字？”
“顾饮泪。”
“顾，饮泪？”
“是的，她叫顾饮泪，已经陨落很久了。”
他说罢，离开了日光粼粼的幽静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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