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见他只是咀嚼着点心,并不说话,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着,仗着不知者无畏,也不怕他。
问:“殿下,温宁当真不可见您真正的容貌?”
姒婴凝眸看她,不语。
温宁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歪了歪头,眸底闪烁着期待。
姒婴见她愈发可爱极了,将口中的最后一口点心咽下,微微移转了视线。
长喜身为姒婴的奴仆,最是忠心不二,实在是见不得温宁的咄咄逼人,道:“郡主殿下,我家主子从来是以真容视人,并非您想的那般。”
温宁没好气儿道:“你是他的人,心向于他。”
长喜满心的委屈,解释道:“郡主殿下所言没错,长喜的确是主子的奴才,心向主子。可您是主子的未婚妻,长喜的未来主母,长喜又怎敢欺瞒于您?”
事实上,不管是长喜,还是姒婴手下的黑衣人,早早预见了姒婴与温宁的纠缠,无不将温宁视为未来主母。
他们主子拒不承认对骄阳郡主动了心,他们看得出,更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位未来主母。
温宁眨了眨眼,试探问:“你既这样说,可是以后要听我的吩咐了?”
长喜一脸的讪笑:“可是殿下,您不是还没过门吗?等您嫁了主子,长喜自然听从您的命令。”
温宁被他拿话噎了一下,再不愿看他。
陈王坐在左边宴席的第三位,温宁与姒婴的一侧。他自坐回坐席后,虽在与自己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是将两人的对话,一字没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虽说,一盏茶之前,他还在为了兆帝与姒婴针锋相对,毕竟公与私不可混为一谈。
姒婴是姒家的家主,而姒家的五代家主便是前朝的皇后娘娘,细数曾在前朝做过官的大人,哪怕是兆帝,也曾受过前朝皇后的恩泽。
姒婴认了那位皇后娘娘做义母,从兆帝到当朝臣子,无不要因前朝皇后的恩泽唤姒婴一句太子殿下。
他笑道:“太子,骄阳郡主乃妙人儿。”
像这样有趣的姑娘,他年轻时也曾遇过一位。
彼时,那姑娘常着男装于坊间茶馆出没,他与那位假扮成公子的姑娘起过一次争执,那姑娘一亮招式,他便猜出了她身份。
只可惜……
陈王哀怨看向对面坐席的平王。
那老狐狸年轻时便一肚子坏水,他爱慕白锦儿时,老狐狸将他骗得团团转。这样好的姻缘,他到底没求成。再见那姑娘,那姑娘已做妇人鬓,怀里抱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温宁转过头去看说话的陈王,却见陈王在看自己的母亲。
自他眉眼之中,温宁看出了一些微妙之意,正欲开口询问,姒婴道:“陈王素来不喜平王,何以对骄阳郡主赞誉有加?”
陈王妃还在陈王身侧,陈王自然不会谈及当年那桩意难平的姻缘,他微笑着看向姒婴,道:“骄阳郡主乃我大商第一郡主,又是小王的晚辈,小王何以不喜她?”
姒婴唇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视线缓缓飘落到了平王妃身上。
有那么一瞬,他深邃的眼眸透着柔泽,似在透过平王妃,看另外一人,却仅一瞬,那柔泽消失了,他眼眸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深邃。
良久,他视线落在身侧的温宁身上,意味深长地道:“孤的太子妃秉性很像她的母亲。”
当年有人看中了平王妃的家世,让她一生平顺,美满幸福。
那一生平顺的姑娘老了,生了个与她一般美好的女儿,生于美满幸福的姑娘人生轨迹大多是相同的。
然,她母亲的美满,到她这里,却是不可延续的。
红毯上,舞姬翩翩起舞,丝竹之声悠悠扬扬缠绵不尽。
温宁早在姒婴打断自己问询的瞬间,便将视线落在庾景逸身上。
昏红之中,他坐在高处、远处,身侧坐着未来的侧妃。
德宝站在他身侧,头也不抬地,一次又一次地为他斟满酒水。
他也不曾抬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温宁看着他,鼻头酸涩得厉害。
身侧的姒婴说了什么,陈王又感慨了什么,她通通听不进去,心底眼底只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他。
算起来,她与他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她并非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姑娘,这份感情的起始与结束,从来不由两人的心。
可正因这份身不由己,两人反而交了心,动了真情。
他要娶周莲为了大商,她要嫁姒婴,也是为了大商。
她与他同样尊贵,身上同样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庾景逸再次将一杯满斟的酒水一饮而尽,抬眸间——
她端庄坐在人声喧闹中,静静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向她走去。
周莲死死拽住他袖口,满眸泪水地向他摇头。
这段感情里,身不由己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她……
温宁分明看清了她的心上人眼底同样饱含深情,他是想来寻她的,只是被周莲拦住了。
温宁慢慢地垂下眼睫:“殿下,我累了。”
不知何时,姒婴手里端上了一杯酒,水波在他手中涟漪阵阵,一双冰冷的眉眼倒影在支离破碎的潋滟水光中,他笑:“长喜,送郡主回府。”
温宁站起身:“不必了。”
云天阁共五层,温宁行走在狭窄的木梯间步履缓慢。
阁楼已有百年,下三层尚有宫人修缮,上两层犹如禁地,这场守岁宴开在云天阁是惠贤皇后的临时起意,腐朽的木阶,每踏下一步便伴随着百年原木的哀嚎声。
温宁不过来到第四层,便走不动了。
与第五层的富丽堂皇不同,第四层左扶手的尽头一片漆黑。
上层的灯火虚虚蔓延到了这一层,漆黑的尽头,微微泛着些许红光。
她看着黑暗里的红泽,迈步向黑暗中走去。
大年三十夜空无月,温宁走入黑暗之中,才得以借蔓延的红泽勉强看清第四层的布局。
似很久以前,这里本是一个女子的寝室,巨大的檀木屏风,中部镂空,镂空的碎影打在地上倒映着三山五岳。
她环顾四周。
女子的梳妆台,一把简单的木梳落满了尘土,铜镜端正立在桌上,却已然盖满了尘土。
步摇床镂空的海棠繁艳,失去银钩束缚的帷幔松松散散在地面摇曳着,一侧衣架上还挂着女子结满珠丝的绿纱披风。
这里阴森死寂,一如无主之地。
可很久以前,她还小,在上书房的画筒里看过一张画,画里有间阁楼,那里也是这样的布局,步摇床却坐着一个面容模糊,唇角噙笑的女子。
那女子看不出是否美丽,唇角的笑意却叫她记忆犹新。
那笑是气定神闲的微笑,也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这世上从不缺乏美丽的女子,可那些美丽终究是皮囊之色,而那女子是不可以色论处的绝色,她居于阁楼间算尽天下计。
温宁来到衣架前,抚摸上结满珠丝覆满灰尘的绿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姒姬。
奇怪得是,她从未真切从任何一人之口听过她的名姓,可她的存在却无处不在。
她是万皇贵妃一旦提及便生惶恐的前朝皇后,是前朝万岁一旦想及便要诛杀臣子的死去皇后,是父亲的恩人,温家宣誓效忠的主人。
也是……
殿下口中大商真正的主人。
温宁轻叹了口气:“姒姬娘娘,温宁的父亲只有在无能为力之时才敢呼唤您的名字。”
那年她为殿下绝食,险些将自己饿死,最后那日,她想最后看眼自己的父母,便见她的父亲跪在月下,虔诚望着月色开口恳求一个死去之人救她这个不孝女一命。
她父亲向月呼唤:“主子,辅良愿折寿十年,只求您显灵救下小女死去之心。”
后来父亲见她肯吃东西了,连连呼:“这是主子听到温辅良的恳求了。”
死去的人怎能复活哪?
她于那日懂了,死了便是什么都没了,她再见不到疼爱自己的父母了,她会于姒姬娘娘一样被埋在黄土里,任凭父母怎样想念她,怎样撕心裂肺也不会回来了。
她得活着,为她的父母而活,努力回报父母对她的疼爱,做个孝顺的女儿。
温宁又轻叹了口气:“姒姬娘娘若真的还在人世,定不会收殿下做义子吧。”
男子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若还在人世,孤会是她亲子。”
温宁吓了一跳,猛然回头。
姒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于黑暗中长身玉立,一身的清冷。
温宁猛眨了几下眼,确认了他真的是姒婴,顿时皱紧了眉头:“殿下来做什么?”
姒婴迈步来到她身前,低眸看着她,重复道:“猫宁,她若活着,孤是她的亲子。”
温宁碍于他的逼近,只得后退一步,将脸一扭,道:“温宁又不聋殿下无需将话重复两次。”
至于他的话,她相信。
万皇贵妃很是敬畏姒姬娘娘,也曾对她提及过,殿下未出世前,万皇贵妃从未奢想过能亲手抚养殿下。
可姒姬娘娘不等殿下出世便匆匆去了。
万皇贵妃没少被朝臣骂做妖妃,她若没被万皇贵妃抚养过,单从外界传言来看必然也将万皇贵妃认成一心攀龙附凤的妖妃。
可她与万皇贵妃相处过,深知万皇贵妃并非妖后,甚至算得上心思单纯。
一个喜欢养猫,因丢猫试图硬闯冷宫,后又断定冷宫有鬼的妃子,纵仗着宠爱任性过,又能坏到哪里去?
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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