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被打入冷宫的时候,林婷珊还是个小小婴孩,她对母后没什么印象,但终究是骨肉情深,她听不得别人玷污她的双亲。
“胡说!这是父皇为母后设计的宫殿,母后生前最喜欢来这里游玩,父皇爱之切,怎容许你这等小人玷污?”
“爱之深,恨之切。”程立雪玩味地看着林婷珊,悠悠道,“昔日汉武帝金屋藏娇,后来还不是宠幸卫子夫去了?”
“如果父皇当真恨母后,母后自尽后就应该褫夺她的封号,而不是还留着先皇后的头衔!”
程立雪作吃惊状,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刘皇后是自尽的?公主可知,自尽之人戾气之大,孤剑煞锁香魂,以戾气灌注兵器,上了沙场,定能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程立雪面露悟色,拍掌笑道:“陛下真是好算计,一盘棋下了这么多年,以孤剑煞镇压魂魄,以刘皇后的香魂养兵器,若不是发生爆炸,死了个宫女,咱们还不知道他的秘诀呢!”
他不顾林婷珊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抬眼看向被爆炸震成废墟的院落,感慨道:“这次爆炸定是刘皇后的香魂拼命挣脱束缚引发的,可惜了那个小宫女,遭了无妄之灾,啧啧啧,难为陛下花这么大心思对付吾王,还利用吾王亲人来算计,够心狠,但也算看得起我们。”
“胡说!少拿妖魔鬼怪天庭地狱来糊弄本公主!”
林婷珊被气得跳脚,程立雪几句话波及她的父皇母后和得力宫女,心头血肉中刺全被他挑了个遍,她左看右看,手边没有东西砸碎他这张嘴,只得发疯一般指着他狂骂不止。
“你是哪里来的神棍?竟然敢置喙我东郦皇室!本公主赐你七七四十九天的酷刑,灌哑你的喉咙撕烂你的嘴!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程立雪哈哈大笑,并不把林婷珊的话放在心上,林婷珊见他如此模样,更是觉得自己受到羞辱:“本公主要折磨你,你觉得很好笑吗?”
“公主要是真能把我抽皮剥骨,何必还要开口咒骂?直接下手不是更解气?”
“你……你……”
“公主仔细想想,为什么血月偏偏在陛下生辰出现?冷宫之下为何藏有兵库?天子与天下人说同先皇后伉俪情深,何人又敢反驳呢?”
程立雪一字一句,如锋刀般扎进林婷珊的心里,林婷珊气得浑身发抖,就差没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公主稍安勿躁,这个局也不是解不得。”程立雪完全不在乎她的怒火,依旧笑意盈盈,“把这宫殿毁了,再供奉好香火,请求先皇后的原谅,不就万事大吉了?”
“殿里有母后最喜欢的梨儿园,父皇不会拆的,你也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企图破坏父皇与母后之间的感情!”
程立雪忽然凑近一步,垂眉看向林婷珊,林婷珊像只警惕的小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干什么?!”
“看公主这模样,必定是信了在下几分,若有疑问,可以去寻陛下,听听他是什么说法。”
这话猛地敲中林婷珊的内心,疑问瞬间如云覆盖。
父皇若当真深爱母后,为什么这么多年只在宫门外祭奠,从不愿开门进去坐一坐,哪怕只是看一眼?
父皇若当真深爱母后,为什么从不和自己讲母后的故事,甚至在自己主动提及母后时讳莫如深?
父皇若当真深爱母后……
“你就是个神棍!本公主凭什么信你?!”林婷珊忽然不敢直视程立雪的眼睛,害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你等着,本公主现在就寻人来,把你架到地牢里受刑!”
林婷珊转身跑开,头也不敢回,程立雪对着她的背影哈哈大笑,朗声道:“好啊,在下等着公主殿下把我锁进地牢,抽皮剥骨!”
他看着林婷珊的背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她完全消失,才渐渐停下来。
程立雪转过身,瞥向巷角,那抹暗紫色衣摆已经消失无踪,他冷哼一声,林婷珊在不在意无所谓,偷听墙角的人在意就行。
————
谷剑兰揽住林琢之的脖子,偏不让他走。
她嬉笑着箍住他,把他缠在巷角里,让他脱不得身。
林琢之早把方才的一切抛诸脑后,柔声哄着这只小白兔,只望她早点放过自己,别把他撩起火了。
“你先回去,现在外头乱得很,血月一出,民心不安。”
“民心不安同我有何干系?上京百姓不去怀疑天子,会来怀疑我不成?”
“说不准。”林琢之眸色一沉,“皇伯励精图治,上京百姓安居乐业,无不感激陛下恩德,血月现世,臣民宁可质疑天意,也不会质疑皇伯。”
谷剑兰眨巴着双眸:“那又怎会牵扯到我的身上?”
林琢之抚上她的脸,若有所思:“今年你留在这里,赶上了皇伯的生辰,而你在上京百姓眼里,是个卖国贼。”
“所以他们会觉得,是因为我的存在,陛下的生辰才会出现血月?”谷剑兰接话道,“这也太牵强了。”
“但不乏有人这么想。”林琢之忧心忡忡,“你……会怪他们吗?”
“他们?上京百姓吗?”谷剑兰笑笑,垂眉掩住眸中失落,“他们仇视我,是出于一颗护国之心,我自愿要隐瞒,要怪也是怪我自己,他们何错之有?”
林琢之俯身拥住谷剑兰,轻嗅她发间清香,心中感慨万千。
不论你的衣衫上有多少个践踏的足印,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干净的那一个。
不论世间多少人要把你拽入泥沼,我都会竭尽全力将你拉出来。
万世太平时,偏安于一处,风雨飘摇时,执剑入敌营。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开口,不能与世人言说。
谷剑兰不知他思绪翻涌,轻轻挣脱他,抬眸笑道:“我听之哥哥的,这就回去了。”
————
宫里的景程立雪看腻了,他要出去透透气。
怎料刚刚转过宫门街角,就撞上了汹涌的人潮。
一支木兰簪迎面砸来,程立雪侧身避过,那簪子砸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叛徒!国贼!”
鸡蛋菜叶纷飞,程立雪瞧不见浪潮中央的人,只听得一浪高过一浪的咒骂。
“谷家庄惨遭灭门,唯你独活,你不为家人报仇,反而投靠敌国,这是有良知的人做出来的事吗?”
“卖国求荣,遗臭万年!”
“砸了她手里的剑!”
“直接把她杀了!”
程立雪心里咯噔一下,看这情形,被人潮吞没的必是谷剑兰,若她再不及时脱身,恐有性命之忧。
他尝试着挤入人群,却被愤怒的人潮推开,几次三番,程立雪越发心急,他踮起脚尖,努力往人潮中央张望。
街巷人头攒动,怒浪翻涌,谷剑兰如一叶摇晃的扁舟,所言所行皆被浪潮左右,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抬手挡掉飞来的菜叶,以琢剑开路,极力往前,耳边全是怨毒的咒骂声,涌入脑海里似要将她吞没,谷剑兰咬紧牙关,努力维持清醒,却听噌地一声,琢剑已然出鞘。
雪光映亮了她的眼,她骤然清醒过来。
长剑出鞘,确实可以为她破开一条血路,但周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他们义愤填膺,他们怒气蒸腾,他们想杀她,她却不能杀他们。
噌地一声,雪光湮灭,长剑归鞘,唯一的引路灯被谷剑兰扑灭,小舟再次陷入滔天巨浪。
她真的要葬身于此吗?遍体鳞伤,名声尽毁,惨烈到自己都不愿细想。
可她又能怎么办?杀了这群激愤的上京百姓吗?可他们错在何处?又凭何而死呢?
死一人与葬一千,该如何抉择?
谷剑兰想,不论是哪一种,她的名声都烂透了,不如选损失最小的,最起码……会有人一直信她。
她紧紧握着琢剑,纵使周身怒浪涛天,内心波澜却逐渐平息,化成一滩死水。
耳旁的咒骂逐渐远去,变成一团团浑浊的闷响,推搡与腥臭也似被驱除出她的五感,谷剑兰只觉背上一痛,猛地栽倒在地。
星星点点的拳头砸在谷剑兰背上,谷剑兰像被踩在脚下的蝼蚁,肝胆尽被拳脚碾碎。喉中涌上腥甜,眼前逐渐发黑,血块堵在喉头,让谷剑兰喘不过气。
真的要葬在万民脚下吗?
大仇未报,万事未平,她真的要带着万般遗憾被百姓的谩骂淹没吗?
又一记重拳砸在她后背上,这一击猛而迅捷,即刻打落了她的喉间血,谷剑兰头昏眼花,下一刻便神思涣散,瘫软在地。
这次也算魂归故里了吧?谷剑兰心想,那倒不算亏。
疼痛慢慢放大,直至蔓延全身,谷剑兰的意识越来越远,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她缓缓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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