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说了,私军营乃重地,外人进去,一律蒙眼上路,还望晏姑娘多多包涵。” 一人站在她身后,给布带紧紧打了一个结,勒得她眼睛发疼。
难怪李琢昨日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早已有了后招。晏河清不露声色点点头:“无妨,有劳了。”
她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出宫,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街市声,未几,喧嚣渐远,归于寂静,唯独留下马车轧轧声与马蹄哒哒声,其中混杂着禽鸟鸣叫。
怕是已经驶出了京城,来到了荒郊野外。
然而,郊外之大,她压根分辨不出方向,换言之,就是无法确切知道李琢私军营的具体位置。
如此一来,她和霍辛扬还怎么抓得住李琢的把柄?
得想想办法。
约莫奔波了一个多时辰,晏河清隐隐约约听见整齐有序的嚯嚯声,练兵气势高涨,很明显,前方不远处便是私军营了。
走走停停,马车挨过重重关卡,终于停了下来。
晏河清被人扶着下车,忽而布带一扯开,白光急遽刺入,她下意识眯起眼睛。
那人道:“晏姑娘,这边请。”
她眼珠子快速扫遍周围,发觉此处寸草不生,极其空旷,脚下的黄泥土干燥扬灰,仿佛久旱之地。
“晏姑娘?”那人见她没跟上,转身叫了一遍。
“哦,来了。”
她疾步过去,跟随此人进了一个村子,渐行渐近,叮叮当当响,此起彼伏,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炎热,活像闷在大火炉。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终于知道是作何缘由了。
此处看似是普通的村落,来往之人皆布衣平民,心细一些便会发现,家家户户门前均有铁炉,灶头烧得正旺,架子之上,刀枪斧剑,弓弩锤戟无不有之。
有的在执锤敲铁、有的在拿抹布擦拭兵器、有的在卷草席试剑……个个身材魁梧壮实,眼神犀利。
带她进来的那个人道:“此是私军营铸造兵器的地方,日后,你就在这里为太子殿下打造龙泉剑,这边就是你的铸剑房了。”
说着,他推开一扇紧闭的门,除去铸剑必备的工具之外,里面的配置与普通人家的房子别无二致。
那人指了指角落道:“晏姑娘昨日寻的石料与泉水,已全在此处,太子殿下吩咐,每日寅时,要接晏姑娘出宫来这里,直至亥时回宫,期间,你便在此处好好铸剑。”
“太子殿下还说,从今日起,一个月内,他要看见至少六百把龙泉剑。”
“你说什么?”这位太子殿下好大的口气,光凭她一人之力,若想铸造一把龙泉剑,起码也要一个多月。
那人讪讪笑道:“晏姑娘误会了,太子殿下并非要你一人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等会儿我便会抽调人手过来助你,你要多少,便是多少。”
“嗯,劳烦你了。”这还差不多。晏河清心道。
不过,李琢为何如此急着要?
难道,他的谋反大计,很快就要开始了?
不妙啊,她如今才打入内部,万一没来得及给李琢使绊子,那他岂不是可能会抢先一步登临帝位?
届时,她若想继续复仇,简直难于上青天。
不妨,就在这一批龙泉剑里做手脚,即便李琢的兵力再怎么强劲,只要武器出现问题,那便相当于砍去了双臂,战斗力大大减半,由此便能削弱他的胜算。
但这并不能百分之一百保证李琢会输,除非,迎战李琢的军队与他旗鼓相当。
再加上她从中作梗,定然完胜,生擒李琢,绳之以法,剥掉太子之位。
也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东西一点点消逝,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晏河清再次回到东宫偏院时,月色沉沉,院内疏影交错,已经夜深人静了。
按照以往,她在这个时间点便会犯困,然而,她走至床边,却转身喝了三五杯浓茶,才阖眸躺下。
因为,她要抓一个人。
这个人,大概是天天深夜过来的,却又不动声色离开,若不是有一天枕头边多了一小瓶去疤膏,沾在瓶身的白兰香尚未散去,那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等到夜半三更,多亏浓茶还在脑子里不停咕哝打转,晏河清依旧明目醒神。
她两手叠放在腹部,无聊到手指一起一落地交叉着玩。
到底来不来啊?
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她胸口隐隐发闷,索性掀开纱帐透透气,殊不知,这一掀,就看见窗外有影子咻的一下破风而过,轻盈如燕。
晏河清赶忙放下纱帐,匆匆整理好睡姿,佯装安然入梦的模样,静候对方。
俄而,门悄悄被人推开,洒下满屋的碎银,又被轻轻关上。
晏河清胸膛砰砰响。
那人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不一会儿,有微弱亮光透过眼皮,应该是纱帐被他掀开,放进了月光。
软硬适中的床榻缓缓陷进去一块,继而好似有一只手在她枕头底下徐徐探索着什么。
他在找那瓶去疤膏吗?
可惜,他找不到咯——因为已经用完了,为了以防万一,她顺手就把瓶子随意扔了。
对方摸了好一会儿,未果,浅浅地叹了口气,用气音说了几个字,好似在道:“小冒失鬼。”
接着他往床头放了个东西,八成是新的去疤膏,袖子靠近时,白兰香很淡很淡,反而有一股很浓重的药味。
他受伤了吗?什么时候?
他收手之际,突然被晏河清抓住,微愕的目光撞进她清醒的眼睛里,此时袖子刚好被撸起来,手背上确实有一条紫红紫红的剑痕,已经轻度结痂了。
看着不像是新伤,陡然,晏河清想起那日凤来楼行刺一事:“李琢的剑有毒?”
霍辛扬抽回手,不紧不慢放下袖子:“还好,不紧要了。”
她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视线犹如化作一支画笔,在她脸上描摹,轻笑道:“你……唔……在担心我?”
“这不是废话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替我在李琢面前打掩护?你这伤,真的好了?”晏河清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唉。”霍辛扬叹了一口气,尾音上扬,老不着调。
“干嘛?唉声叹气的。”趁其转过头去,晏河清手指蜷着被角,多瞄了他几眼。
昏暗的光线下,侧颜微微陷进去一块更黑的阴影,衬得鼻梁高挑,线条冷硬,整个轮廓格外立体。
才几天不见,他好似变瘦了不少。
还未等到霍辛扬回答,门外便想起了异动。
霍辛扬眉毛一敛:“有人来了!”
晏河清的心霎那一沉:“你快走!”
那人的脚步已经到达门口,门缝下拉出一个影子,犹如准备吞噬猎物的恶魔。
“不行,来不及了。”霍辛扬快速扫视周围,发觉避无可避,索性滚上床,以被子藏身:“得罪。”
晏河清顾不得这么多,也火速躺回去,侧身朝内,与他面对面,鼻尖与鼻尖唯有一拳之距。
那人的轻功比霍辛扬差一些,依稀能听见一点脚步声,那声音转了一圈,恍若在寻找什么东西,终于,来到了床前。
隔着纱帐,里面的晏河清睡得正酣,并无异样。
须臾,那声音渐行渐远,又悄悄关好门离去了。
霍辛扬探出被窝,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真是狡猾。”
“你说李琢?”
“嗯,他其实一直在监视你,方才那人,是他培养的暗卫,每晚半夜都会不定时进来巡视,以防你勾结外人对付他。”
谁勾结谁还不一定呢?晏河清玩味儿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他半夜监视我?”
“……”霍辛扬一时哑言。
总不能说他这些日子里,大半夜不睡觉来偷偷看她吧?是不是有点变态?
“咳咳,密探告知我的。”
“哦,那这瓶东西,也是密探给我的?”晏河清晃了晃那个小瓶子。
他装傻充愣:“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毒药。”晏河清故弄玄虚道。
“哦。”霍辛扬折起手臂枕着头。
“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我知道。”
“说来听听?”晏河清支起半个身子,右手撑额,侧视他。
霍辛扬借着整理姿势,看似无意地靠过去,忽而食指举在唇前,神神秘秘道:“嘘,你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响?”
晏河清不自觉就噤了声,脸色惊恐,怕是怀疑暗卫又来查房,出于谨慎,不得不跟着他仔细留意起来。
四下静谧的卧房里,好像真的一个东西在咚咚响。
几乎同时,双方都把目光齐齐钉在晏河清的胸口上,又不约而同掀起眼皮直视彼此。
一亩三分地的床榻,时不时随风而动的纱帐,晏河清心情波涛汹涌,脸颊噌的一下熟透了,紧张不俺的情绪高涨不停。
霍辛扬笑得越发恣意,眉目张扬,此情此景之下,显得格外下流。
晏河清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一拳打去:“王八蛋!”
对方稍稍一躲,她的拳头便落了空,身子顺势往前一带,嘴唇若有若无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他的唇瓣。
她吓得起身捂住嘴,睁大的杏眼活像两个玻璃球,一瞬间,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烫如热汤。
而霍辛扬则仰头追了上来,眉眼弯弯地打量她这般羞耻的模样,忽而嘴唇微微嘟起,委屈道:“讨厌,你调戏人家。”
“……”
晏河清又羞又怒:“我……我不小心的!”
对方倾身过来,半垂眼眸,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像摄人心魄的狐狸,魅惑至极。
“这是你的初吻吗?”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如同藤曼般缠绕她的触感,揪住她的脉搏。
晏河清抿了抿唇,忽而发现这个小动作像在回味刚才那个不经意的吻,脸上叠加了一层火烧云。
霍辛扬轻笑一声:“我可是第一次。”
“哈?”怎么可能?这家伙顶着这般精绝的脸……肯定在撒谎。
“怎么?不信?”
“你这是有喜欢的女子,但没亲过?还是至今为止,没有喜欢过人?”她试探道。
霍辛扬若有所思:“嘶,怎么说呢?好像都不是。”
“……”
适时,天边翻起了鱼肚白,晨曦穿过薄薄的纸窗投入屋内。
晏河清心有不舍,佯装赶人:“天快亮了,你该走了吧?”
霍辛扬淡淡哦了一声,若无其事躺了回去,高挺的鼻子蜷进被窝里,轻轻一嗅:“让我眯一会儿先。”
床褥被晏河清睡久了,沾上她淡淡的体香,隐约夹杂着铸剑房里的金属味,明明互不相容的气味,却挺好闻的。
晏河清也躺了下来:“李琢一个月内急需五百把龙泉剑,届时,我会在这些剑上动手脚,他似乎很快就要造反了,若到那时,皇宫会派谁去迎战?”
“我。”
“?”
“你不是装病不干了吗?”
霍辛扬缓缓睁开眼睛,眼皮撑出了三层:“如今庙堂之上,尸位素餐者居多,李琢先前跟从我母帅作战,经验颇为丰富,能与他一教高下的,唯有我,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与你里应外合,尽量不出差错。”
晏河清点点头:“嗯,你说得对,可是,霍家之前的兵权都分到了李琢手上,现在这个节骨眼,你如果突然回归,李琢那边恐怕意见很大。”
“自会有人请我重归军职,而在这个人面前,李琢纵使有火气,也得憋回去。”霍辛扬神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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