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行完礼,武明帝率先意味不明地问:“严卿可知今日朕因何召你前来?”
严正身材高大,形象偏威严,给人第一感觉不似文官,更像是一个武将。换做旁人听见皇帝这么问自己,或多或少都会闻之色变。但此刻严正没有半分异样,只见他微微俯首,不卑不亢道:“臣不知。”
此言一出,李砚书明显听到武明帝轻笑一声,随后就听他道:“广明。”
李砚书往前半步,揖礼听候。
“此事既是你开头,便由你来说吧。”
武明帝说完看向王德祥,后者领会其意,将李砚书呈上的证词复递于严正手中。
“是。”李砚书面不改色立于殿中,“大理卿,约莫是从两月前开始,元安城中陆续有适龄男女失踪,到今日已有不下二十人。”
严正一目十行看完手中证词,闻言并没有急着开口反驳李砚书,稍一思索,而是看向武明帝,依旧从容道:“皇上,此案并非大理寺值审案子。”
言外之意,此案俨然与大理寺没有干系。
“大理卿公务繁冗,哪能每桩案子都记得。”李砚书收敛心神,缓缓言道,“听闻此案疑犯已押大理狱,怎么?大理卿难道还不晓得?”
武明帝看着手里的折子忽然失笑。
正欲开口的严正闻声只得停下望向武明帝。
殿中上下异常安静。
一直留意武明帝,善于察言观色的王德祥却陡然醒悟——这一局,广明县主已然赢了。
严正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此案与大理寺有没有关系都没有关系,重点是京畿重地内百姓接连失踪,而大理寺竟然毫不知情!
“臣有罪!”严正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失察之罪,还请陛下降罪。”
看到这一幕,李砚书才算彻底松了心。
如此看来,这位大理卿也不全如外界传闻那般,还知道先声请罪。一个失察之罪可大可小,却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将大理寺从这桩案子里摘出来。
几息沉默之中,武明帝并未立即开口,因而殿内气氛异常,说不上多么沉重,但更说不上有多松快。
就在这时,王全从外边进来,递上一封呈报。
武明帝扫了两眼,还是一言不发,随后摆了摆手,王德祥会意,捧给严正。
严正看后,立即道:“陛下明察,此案发以来,月余间大理寺从未接过相关百姓报案。再有据证词所言,此案疑犯尚未全部抓捕归案,望陛下开恩,容臣找出幕后真凶稍缓罪过。”
武明帝微微颔首,道:“既如此,朕给大理寺三日时间,三日后朕要亲自审问。”
此言一出,李砚书登时抬眼,在触及武明帝视线的瞬间又立刻低下眼。
事情已然议定,广明县主与大理寺一同出殿。
严正走在稍前方一些,李砚书以为他会跟自己说什么,而严正也确实停下了,但也只是停顿了片刻,随后目不斜视地走了。
其实李砚书这招隔山打牛用得十分拙劣,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严正是被冤枉的,但除了御史之外不会有人去说。一来,李砚书是直接向武明帝告的状,只要武明帝点头,这事不管怎样就都跟大理寺有关了。二来,严正平日里刚正不阿,得罪的人不比李砚书少,而且就此事可能得益的人大有人在,他们隔岸观火,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指摘什么。三来,严正虽然素日里有着铁面阎王的称号,但他绝不是斗筲之辈。
然而,事情还是偏离了她的预期——武明帝亲审。
俗话说得好,杀鸡焉用牛刀?李砚书之所以敢去告御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案件中涉及到了读书人。武朝虽是马上定天下,但武明帝执政期间,却没有任何的重武轻文的举措。不管是开女子科举之先河,还是雷打不动三年春闱之制度,都可看出武明帝对读书人的重视,因此此案侧重在背后之人用心,只要武明帝想到这点,那李砚书告的是谁就不重要了。
回到当下,从李砚书踏进紫薇殿起,事情的走向都在按着李砚书原先设定的那般走着,除去严正的迅速认罪,可谓是一帆风顺。可到最后关头武明帝却突然说他要亲自审问,这让李砚书措手不及。
如果换成武明帝亲自审问,那武霜私自离宫一事就极有可能瞒不住了。
先前她虽然竭力封锁消息,而武霜在下山时也蒙住了脸,可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一个人,只要出现在人前,就是无论如何都经不住细查的。有心人只要盯着这点往下稍一查,李砚书这么多日的努力就很有可能功亏一篑。别看董酺那厮现在还没有动手,甚至在此事上助了她一把,实际上,李砚书十分清楚,只要让董酺嗅到一丝机会,他一定会咬死自己。
不过,李砚书更清楚,现在不用等董酺咬死自己,御史台那些御史们就得先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都不用等到第二日上朝,就是李砚书与严正离宫一个时辰后,先是弹劾广明县主越级状告大理卿中的过错,又是弹劾广明县主无视国法,干涉朝政等一系列嚣张事迹。然后那些御史们可能是觉得上折子都解不了心中愤恨,于是他们也进宫面圣,当着武明帝的面激愤弹劾。
寒冬腊月天,风雪凛冽时,不仅天色也暗得早,申时三刻就点上了蜡,且天一黑温度骤降,武明帝也不好叫这些上了年岁的御史们全都在紫薇殿受寒染疾。于是紫薇殿破天荒地加了一个火炉,供御史们驱寒。
须知,以往就是天气再冷,紫薇殿都没有上过火炉。
而御史们见状精神愈发抖擞,有人甚至能一口气罗列出近十条过错,中间还不带停顿,有理有据,一气呵成。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武明帝终于动容,从折子里抬眼。
彼时处于风口浪尖的广明县主,正在府内与人切磋武艺。
自离了渭阳后,李砚书基本上无用“武”之地。她方从素影房内出来,想着顺路便沿着回廊去了林希与林望所住的院子。
李砚书尚未入内,便在院外石子路上听到了刀剑碰撞发出的清脆铃音。踏步入内,果然是那二人在比试。
而见到自己后,那二人也是立即停手,双双拱手道:“县主。”
也不知是不是林希说过林望,这次林望明显要比早晨时要规矩得多。
林希收剑入鞘。
李砚书道:“二位是王府贵客,不必多礼。”
说话间,李砚书目光落在了林望的剑上。刃身简洁锋锐,闪着银泽,里面似乎有无穷的生命力。
李砚书从那天第一眼见到此剑时,便直觉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今日凑近一看,果然如此,只是有一点奇怪。按理说剑客的剑上或多或少都会带有杀气,但林望这把没有,干净得宛如山中遥瀑,望之驰骋,令人啧啧称奇。
而林望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主动伸手,道,“喏,给你瞧瞧。”
“此剑可有名字?”李砚书问。
“有啊,”林望微微昂起下巴,道,“上九天。”
“上九天?”李砚书爱不释手,问道,“有何典故么?”
林望摇头道:“没有,上九天是恩师所赐,给我时就叫这名。”
李砚书又看向林希那把剑,问道:“师姐的呢?”
林希还未说,林望则抢答道:“竟升仙。”
李砚书想了片刻,想问她们师父是何人,但一般这种游历江湖的剑客,如果想告知对方师出何人的话早在她们第一次见面就会说了。她们到现在都还没说,大概也是不想说。既然如此,李砚书也知趣,转而道:“李某唐突,想与二位姑娘切磋一番,不知可否?”
“啊?”林望神情为难道,“这……县主,刀剑无眼……”
“林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李砚书看向身侧的花笙,“阿笙,去库房取微重来。”
“微重?”林望微诧道。
但仅仅是诧异,而非疑惑。
李砚书诧异道:“你们知道微重?”
林望道:“嗯,师父以前与我们说过此剑。”
微重剑长二尺三寸,剑身玄铁而铸,比寻常的剑要重许多,乃李眭早期磨炼心性时所用。微重是李阿鼎早年间打战时所得,据说微重先主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九尺大汉,曾经也是雄踞一方的枭雄,只是战败之时自刎于万军之前,可敬可叹。
林望的话让李砚书惊讶之余更加好奇她们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李砚书也把话说到这了,再加上林望本身也不是一个犹豫的人,顷刻间,她整个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兴奋起来。
从她们下山之初,几乎一路都在听闻渭阳王的壮举。茶楼酒馆,大街小巷几乎都在说渭阳王是如何如何英勇无双,什么斩敌如切菜,攻城如探囊取物……总之,林望对这位大名赫赫的渭阳王那是崇向已久,李砚书虽然不是渭阳王,但她是渭阳王之女,这算是间接了了林望多日心愿。而且还能见到师父提过的微重,一举两得的事林望怎可能再拒绝。
李砚书时隔多年再次拿起微重,居然有那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渭阳,就连风里似乎都裹挟了一丝独属于渭阳风沙的气息。
林望收敛神色,持剑而立,霎时院内的风都变得紧张起来。
“渭阳李晗,”李砚书单手持剑,剑身在月色下透着淡淡的寒光,“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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