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夕矣,倦鸟归林。
正是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分,山丘的云彩被落日晕染成火的颜色,林中的斑竹垂下翠绿的叶子,一副休牧的神态,一切都昏昏沉沉的。
相传,君山的绿竹本无斑点,当年舜帝南征,死于湘水河畔,娥皇女英闻之恸哭不止,投湘水而死,而她们的泪痕洒在竹子上,斑斑点点,便形成了斑竹。
唐代诗人高骈便有诗云:“虞帝南巡竞不还,二妃幽怨水云间。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且斑”。
“驾,驾!”
一阵快马骤然惊扰了斑竹林的宁静,惊飞几只雀鸟。
萧楚楚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双手扶着车帷,震颤不已。
驾车的是她的丈夫王平。
王平是村里的秀才。二年多前,他向父亲提亲。新婚燕尔,两人的日子简单却也快乐。
可一年前,王平迷上赌博,把家里的一间房屋连同里面的家伙什都一道输了出去。
直到何员外雇人来要债,夫妻俩这才发现,这不过是其贪图萧楚楚美色,设下的骗局。
二人驾车飞窜,但王平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书生,竹径又曲折,只听见一阵惊呼,马车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覆,撞断在一根凸起的竹子上。两人摔了出来。二人顾不得自己,都向对方摸去。
王平道:“楚楚,你没事吧?”
萧楚楚摇头,伸手取掉丈夫头上的竹叶。
没等这对落难鸳鸯伉俪情深多久,一阵阴风刮起地下的沙尘,追兵立到,握兵陈列在竹林四角,响起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带头的男子唇上生着一撮小胡子,他本是山中的匪寇,后来受官府通缉,便带着弟兄到何员外家里当差,只是做的还是些不仁不义的勾当。
他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叉腰而立:“王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不但不还钱,还偷马逃跑!”
王平道:“这匹马是我父亲留给我,怎可谓偷?”
小胡子哼了一声:“王家祖宅包括宅内家畜早已抵押给员外,哪有什么你的马?”
王平知他强词夺理,却无话可说。小胡子一双狭长的眼睛却已经转落到萧楚楚身上——她着实是个形容昳丽的美人,虽然粗布麻衣,仍不掩天姿国色。此时她因为逃亡发髻垂乱,脸色苍白如纸,可反因如此,一双鹿眼更惹人生怜。
萧楚楚感知到小胡子猥亵的眼神,躲到丈夫身后。王平又气又恼,可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毫无办法。
其时,天光渐暗,暮色如帐,仿佛给茂密的竹林围上了一层轻纱,将一切罪恶裹藏其中。
小胡子见时机已到,勾了勾手指,一群贼寇黑压压地朝两个年轻夫妻逼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老大,等捉住这小娘子,可先让我们尝尝鲜!”
众匪哄笑,惊起一片寒鸦。
萧楚楚死死拉着丈夫,面如菜色。
王平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楚楚,我山穷水尽,不能护你周全。等会他们若要辱你,你便拿着这把刀自尽吧。”
萧楚楚那把匕首看去,只见其银光挥洒,见血封喉,不禁戚然。
萧楚楚声音颤抖:“平郎,我怕。”
王平道:“楚楚别怕,性命是小,失节事大。只要留得清白,百年之后,我们再做一对恩爱夫妻。”
眼看贼寇已近,萧楚楚只得颤颤巍巍地接过匕首,眼中却满是泪水。锋利的刀尖一接触到脖颈,便在上头洇出一道凌厉的鲜红的伤口。
众匪本来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霸王别姬”的戏码,一片竹叶飞过,弹飞了萧楚楚手上的匕首,土上发出一记钝声。
众人愕然,抬头望去,只见寒天高悬,绿竹漫漫,何曾有人?
小胡子学过几年武功,他知道这人能以竹叶打翻匕首,武功绝非池中之物,便双手抱拳道:“在下几个追捕债务,途径此地,不晓得叨扰阁下,阁下可有赐教。”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我没什么赐教,只是看这男子空有匕首,不去和匪徒搏斗,却空要妻子留下清白,不知道妻子自戕之后他当如何?”
小胡子指着王平问:“你当如何?”
王平神色坚定:“我定当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此仇不报非君子。”
听到这句话,小胡子气得肝火直冒,当即就想杀掉他,只是顾忌那声音,不敢动手。他对着空中道:“阁下,他说他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还说此仇不报非君子。”
那声音却如同听到什么大笑话一般大笑起来:“好一个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次众人听得分明,此人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女子。
既知道对方是女子,众匪不禁生出几分轻视,只是她既能飞叶打刀,还能隔空传声,免不了仍带几分敬怕。
小胡子皮笑肉不笑:“还请姑娘容许在下先办完公务,再亲自和姑娘赔罪。”
声音道:“他的事情先不提,你们这群鸡鸣狗盗之辈,我要你们十分钟内退出这湘妃林!”
小胡子当然不依,他走江湖多年,焉能听一个小姑娘不露脸的两句话,就放过到手的猎物,他说:“姑娘这样未免有点蛮不讲理……”
然话还没说完,几片竹叶不知从何处飞来,小胡子闪避而过,飞叶打在他身后的竹子上,划出一道如同刀刻的深痕。绿痕中渗出一抹鲜血。小胡子脸上发麻,他一抹脸颊,发现见了红。
小胡子大惊:“大家小心,这竹叶厉害得很,若是被打到,怕是不得了!”
小胡子道:“姑娘,这样疑神弄鬼没有意思,还请姑娘出来相见,我好向姑娘讨教。”
声音道:“我看不必!”话毕,又几片竹叶不知从哪儿横出,竹叶到处,身后几个贼寇却闷哼一声,如同被割断的竹子,倒了下去。
血光溅在发暗的地面上,竹林仿佛得到滋养的活物般,诡异地沙沙作响。
而到了如今,这神秘女子却还不曾露面。
小胡子拦住大家:“大家别动!仔细听竹叶的动向,知道来人的方位,或还有转机。”
众人凝神细听。
可连鸦鸣也没有了,黑魆魆的天色下,只有夜风细细刮磨着竹叶的声音,像是竹节虫的长脚在空中在黑夜里细细游走。
众匪疑心,莫不是碰上了女鬼?
萧楚楚偎在丈夫的怀里,脖子还流着血,触感却已经麻木了。她看着众匪徒惊恐的表情,心思恍惚,忽然想起父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夜带自己去看花,漫山遍野的。
竹叶是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如天女散花,一瞬间化作伶俐的刀片,一个个割断了匪寇的脖子。
尖叫四起,飞血四溅。
小胡子侧身避开,他身后的两个人却没有那么幸运,被划断了脖子。
竹林像一道绿网,包裹了一切杀伐。只是这次被围剿的不是柔弱的少年夫妇,而是这群作恶多端数十载的马贼。
大网越收越紧,飞叶愈来愈急,寒鸦惊鸣,不过一刻钟,刚刚还凶神恶煞,耀武扬威的匪众纷纷倒下,只剩下武功最高的小胡子一人。
云层散开,露出半片月亮。
苍白的月亮底下,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血流了一地。
小胡子看着同伴的尸体,脸上的神情仿佛被生生扯下来一般,只剩下惊慌失措。
他道:“不知今日得罪高人,请女侠饶恕我性命,他日必当回报。”他一边说,一边后退,正要蹬腿上马,声音道:“我要你什么回报?脏了我的竹林,就要付出代价!”
顷刻两片竹叶划空而出,划穿了他的脾脏,轻飘飘落在地上,上面还沾着血。
这贼寇一生横行,欺男霸女,最后却两片叶子所伤。想到此处,他百感交集,用尽最后力气对那神秘女客传声:“不知道姑娘可否出来一叙,让孙某看看究竟是何人杀了我,也好了了我最后的遗憾。”
没想到那女客却说:“你作恶多端,我凭什么了你的遗憾。”
她声音冷冽,无一丝情感。小胡子失去了最后一道力气,铁刀一推,倒在地上,死了。
王平抱着妻子瘫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直到此刻,他才爬起来,踢了两脚小胡子尸体,千恩万谢:“多谢姑娘相救!”
神秘女客早看不起他的行为,冷冷道:“你们也滚,十分钟之内离开湘妃林。”
王平匍匐在地:“是是是,我们这就……”但话还没完,他眼前一黑,便瘫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王平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却整洁的竹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干净的被褥。
王平疑惑间,萧楚楚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平郎,你醒了!”萧楚楚将粥放到桌上。
她已不知从哪儿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发髻已经重新绑好,喉头的划痕用一道布包裹起来,显得清丽动人。
王平抚摸着她的脖子:“没关系了?”
“没关系了。”萧楚楚看着王平,高兴地抱住了他。
王平贴着妻子,她的脸色因为劫后余生变得红润有光。王平心下一动,抓住妻子的肩膀向自己拢来。萧楚楚轻轻推了他一下。王平不死心,又去拢她。
萧楚楚红着脸道:“枫姑娘还在外面。”
“枫姑娘?”
王平观察四周,却发现此处虽然只有桌椅和床,陈设简单,却显然是有人住的,这才想起来问:“我们现下是在何处?”
萧楚楚说:“这是枫姑娘的住处,她见平郎你晕倒了,便帮着我将你扶了回来,还借给了我干净的衣服。”
王平回忆起那神秘女客,她不曾露面,匪徒的尸体却在月亮下摆了一派,简直像是被猫排列的死老鼠。
想起这画面,王平不寒而栗。他握住妻子的手,道:“我们快走。”
萧楚楚不解。
王平道:“此女虽然救了我们,但个性古怪,心狠手辣,其凶或甚于歹徒。”
二人正在打包行李,忽听见“呲哑”一声,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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