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大人，萧财主的女儿是冬天屋子里烧碳火，门窗关得严实，中了碳毒。早上的时候才被人发现，但人已经没了。”陈捕头答道。
“可有验尸，证明她确实是已经死了？”谢晚镜追问。
“有的，”陈捕头答，“正是徐仵作验的尸，他在县衙当仵作很多年了，应该不会有错。”
谢晚镜点头，目前情况知道得还不够多，她让张桥再仔细回想一下昨晚有没有其他的异样。
“我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实在太紧张，后面又光顾着逃跑了。”张桥知道昨晚并没有什么白衣女鬼，都是他自己吓自己的，早就后悔极了，心里头暗骂自己自投罗网，也没什么心思配合官府办案了。
谢晚镜冷哼一声：“听你的话，还想要有第二次？”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张桥连忙伏低做小。新来的这位知县看着年纪不大，长相也比一般男子要柔和，但说话可一点不温软。
张桥心里头惴惴的，试探着问：“大人，你看我这么配合你们办案，也算是将功补过，到时候会轻点判吧？”
谢晚镜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等此案了结了再说吧。”
去调查脚印的捕快很快就回来了，谢晚镜新上任，他们一时也不敢懈怠。“大人，脚印是从隔壁泉溪县的方向过来的，后面就往我们县的城门方向奔去了，应是从外地过来的。”
谢晚镜点头：“干得好，传我命令，带些人去城中大小客栈，查一下昨晚有没有一位穿着白袍，牵着马匹的成年男子留宿，那马的毛发是偏深色的，找到人后把他带到县衙里来。”
陈捕头正想一起动身，被谢晚镜叫住了：“陈捕头，最近青宁县可有人家家中有未婚男子去世的？”
女尸被盗窃，有一种可能是被配了阴亲。被任命为青宁县知县以后，谢晚镜有查阅过青宁县这边的风土人情，得知这边的人对于鬼神风水之事看得极重。
其中结阴亲，办冥婚，便是其中之一。具体说来，就是将未婚早逝的一男一女缔结婚约，合葬在同一个墓穴中。朝廷曾针对此事发过禁令，但屡禁不止，后来也不了了之。
萧大小姐的尸体说不定就是被其他什么人偷走，去结阴亲了。
陈捕头思索了一下，道：“还真有一个，县上卖布的林家，他们儿子去外地挑选布匹，回程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被地上的大石头磕破了脑袋，没有救回来。听说本来都在找媒婆了，想讨门亲事来着，没想到就出了这事。”
这一下子就对上了，谢晚镜当即道：“行，陈捕头你带路，带我们去林家问问，其他人先回县衙。”
*
林家开的店，店面并不算大，外面挂着一个绣着布字的幌子，随风晃动着。
谢晚镜一行人进入店内，林氏夫妇刚好在店里，一人算着账，一人整理布匹，两人鬓边都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见到捕快和新上任的知县大人突然到来，一时有些失措。
林老爷先反应过来，就要过去拉着林夫人一同下跪行礼。
谢晚镜挥了挥手：“不用行礼了，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情，我不打扰你们忙活，就只是问些事情。”
林老板作了个揖：“大人，您尽管问。”
谢晚镜不想花时间兜圈子，直接说明情况：“林老爷，今早我们发现萧财主女儿的尸体不见了。”
林老爷闻言，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这萧财主女儿的尸体不见了，大人你们怎么过来找我们，不应该去萧家吗？”
谢晚镜继续道：“我们怀疑是被人偷去配阴亲了，听说令郎也未曾娶妻？”
这言外之意，林老爷瞬间就听懂了，他吓得立刻大喊冤枉：“大人，我们可都是忠厚老实的人家，压根做不出这种事情啊！”
“哦？”谢晚镜走向全程都低着头在整理布料的林夫人，“那林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大人，我们……”林夫人低着头，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老爷连忙将她拉过去自己身后，“大人，内人她没见过多少大场面，胆子小，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无妨，只是林夫人是不是眼神也不大好。”谢晚镜拿起架子上的一块蓝色布匹，“我看她在这里整理了大半天，这块蓝布怎么还被塞到黑布里面去了？”
“这……”林老爷陪着笑，“人老了，眼睛不太好使，很正常，很正常。”
“那会不会记性也不太好了？比如忘了有没有多埋了一具棺材？”谢晚镜不急不缓道，“还是我们前去挖开来看看，确认一下吧，只是要打扰令郎的安宁了。”
此言一出，林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恳求：“大人，万万不可啊！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木儿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再动他的坟，他没法好好投胎可怎么办啊？”
“好一句‘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谢晚镜啪的一下将那布匹扔回架子里面，“那怎么不见得让萧财主的女儿好好安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从实招来！不然我们去挖了你们儿子的坟，迟早会知道的。”
“别挖别挖！我说，我说！”林夫人着急道。林老爷在旁边重重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阻止林夫人。
“木儿刚死那会儿，我们确实有过给他结阴亲的想法。毕竟他年初的时候就和我说男子汉成家立业，他想结亲了。我们给他找了媒人，找好门当户对的姑娘，就等着他回来相看了，只是谁也没想到……”林夫人说着说着，抽噎了起来。
林老爷拍了他夫人的后背，略作安抚，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们老来得子，平日里对木儿很是疼爱，也不想让他在地下孤零零的，所以就去打探打探。周围打探了一圈，就只有萧财主的女儿条件符合。
“我们上门和萧财主提过这事，说要不要让两个孩子在地下也有个伴儿。但是萧财主他不答应，我们都说了聘礼多少可以商量着来，但他还是坚决不同意。”
听到这里，陈捕头不禁开口道：“所以你们就去偷了萧小姐的尸体？”
“大人，不是这样的！”林夫人已经缓过气来了，“我们那时候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了，后来虽然的确去挖了萧财主他女儿的坟。但我们掀开棺材板的时候，里面也已经没有尸体了，根本不是我们偷的啊。”
他们夫妻俩已经听说了早上县衙发生的事情，一直提心吊胆会查到他们身上来。林老爷见夫人心神不宁的样子，本来还让她不要到店里忙活了，回家里歇着。但林夫人不肯，她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忍心自己躲着而让丈夫被抓走。
县衙一行人离开林家布店时，身后隐约传来哭声。
回到县衙的时候，有捕快上来禀告谢晚镜，张桥在从郊外回来的路上，意图逃跑，被他们及时追上去抓回来了。
谢晚镜点头：“你们做得很好，大家先吃中午饭吧，忙了一个上午，也都累了。”
县衙的厨子手艺一般，算不上很好，但也能将就入腹。但柳云看着这些饭菜，毫无胃口，她还想着上午见到的林氏夫妻。
“怎么，你还不饿啊？需不需要我替你解决掉？”谢晚镜吃着饭，玩笑道。
柳云叹了一口气：“大人，我觉得林老爷和他夫人怪可怜的。”
“确实，白头人送黑头人 。”谢晚镜点头，“但和他们一样可怜，甚至比他们更可怜的人还很多，我们做这一行的，以后会经常遇到，自己的心志需要足够强大才行。好好办案，才能让可怜之人，可怜之事尽量少一些。”
柳云听明白谢大人是在提点自己，乖乖捧起了面前的饭碗。她扒拉了两口饭，又忍不住问：“大人，可是我没想明白，为什么之前朝廷禁止冥婚呢？像林家那样的情况，让他们儿子在底下能有个伴儿，他们夫妇二人也能心安，不是很好吗？”
谢晚镜低头将菜碟里的蒜到拨到一边，解释道：“你想想看啊，往往是男方家里注重香火延续，冥婚也往往是他们发起的，但不是总那么凑巧有未婚女子在那个时间段死亡，且对方家里同意结阴亲的。
“盗掘坟墓，窃取女尸，偷摸结阴亲已经算小事了，曾经还发生过残忍杀害年轻未婚女子，借此获得尸体来结阴亲的案子。”
柳云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晚镜继续道：“就算勉强凑对了，生前都没有见过面的人，死后被强行凑成一对，真的不会成为怨偶吗？何况人死如灯灭，做再多的事都是徒劳无用的，反而沦为某些‘鬼媒人’，盗墓者圈钱的手段。”
柳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还有这么些事儿。”
“等吃完饭，还要派人去找一下附近的‘鬼媒人’，她们可能知道些什么。”有可能是暗地里有其他未婚男子死了，又或者是附近其他县的人搬走了女尸，他们做这一行的人消息更加灵通。
“哦，好。”柳云应道。她心里对谢晚镜钦佩极了，偷偷打量她。
明明脸还是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之前看起来还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模样，现在不知怎的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柳云不由得感慨道：“大人，我发现自从你来到青宁县这边之后，变得好有威严啊，尤其是今早审问张桥和林家夫妻的时候。而且去看被掘开的棺材，你也一点都不怕。”
谢晚镜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我不装得有气势一点，担心会被人生吞活剥了。”
柳云缩了缩肩膀，“大人，你这样说，怪吓人的。”
谢晚镜但笑不语。她可没有故意吓唬柳云，这是她来青宁县之后的第一桩案子，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对内，她需要让青宁县的百姓和县衙中人信服，这次威严没有立起来，以后各方面只会更难了。
对外，这次出任青宁县知县，其实是在她的意料之外的。
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虽然因为她刻意藏拙，名次仅排在二甲靠前的位置，按照惯例，她虽进不了翰林院，但大概率会被分配到六部各部，再不济也是到地方当个知州，少有像她这样只是外放当个小小知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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