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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蝼蚁

落稽山混战那年,明空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蚁妖,因为搬砖勤快,做了妖界元帅门下的采买小厮。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日东南西北到处负重奔波,生命单薄得只有不停忙碌。不需要与人多话,更没有人会主动与他搭讪,时间一久,明空都快变成哑巴了。

元帅府大宴宾客,邀请一众舞姬前来助兴。

丝竹声起,艳女妖娥翩翩而舞。明空抱着食盒,不经意往厅中一瞥。

阳春白日风花香,趋步明月舞瑶裳。[1]

明明是一样的彩衣绣裙,队伍中间的那位女子却不知为何分外耀眼。恍似夕暮时分一片烈火烧沸的轻云,短暂又灼热,近在眉睫又远在天涯。

花期短暂,可她却在恣意盛放。旋转飞踏的鲜活生命力感染全场,忙碌迷惘的人也被那一阵阵软红香风唤醒过来。她像个偷走时间的窃贼,一瞬起落千年风华,全场看客都不觉停杯驻足。

这一刻,明空好像触碰到了自己的灵魂。

*

那女子并不只是一个舞姬,宴散之后,竟以自己为诱饵,亲手斩杀了妖界元帅。在落稽山即将陷入更大混乱之前,她手持虎符踏入妖王宫,向全天下宣告了自己的姓名——陆轻衣。

按照妖界元帅的计划,本打算在那一夜把那几个日日跑腿的无用贱仆喂给魔兽虐杀取乐,可明空却活下来了。

因为陆轻衣而活。

妖族素来崇尚武力,面对低贱舞女上位,众人都对新任山主的招募令嗤之以鼻,连明空的好友妄越都不想对她臣服。

明空却隐约觉得,能跳出那样舞步的人,绝对不是未经风雨的娇花。

何况,男性蚁妖本就应当听命于女性首领,他并不觉得向陆轻衣低头有什么不妥。

她给了他新生,他便应当效忠于她。

每一位投诚者都需要面见新王。明空换了一身白衣素服,踏入妖王宫道道重门,终于又见到了那个传奇女子——斜坐御座,赤红长裙如流水拖在地上,正漫不经心拿着一卷文书翻阅。

“奴、奴婢见过陆山主。”

或许是音调太过虚浮颤抖,陆轻衣竟微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明空。”

她打量着这个一眼望得到底的蚁妖少年,不知透过那身白衣在想什么,良久颔首:“明空,往后替我研墨添茶吧。”

说得轻率又随意,又好像并非全无规则。

明空很久没有被人正正经经唤过名字,从前就连每日给他派活的管事都只喊“小蝼蚁”,根本不在乎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可陆轻衣过问的,只有他的名字。

只这一问,便让少年觉得,自己终于选对了地方。

明空不是唯一一个在内室侍奉陆轻衣的人,但只要是他当值,便会尽心尽力。下人的活计繁琐又无聊,明空却忙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忙里偷闲观察起山主大人的喜好习惯。

多数时候,陆轻衣总是威仪逼人,与亲近之人调笑时才会多上几分随性。海棠色的瞳孔永远含着浅浅笑意,却从不真正留意过谁。

所有人都说,陆山主这种独步天下的女子,大抵是没有真心的。可明空偏偏细心观察到每每从凡间外出归来,陆轻衣那双妩媚瞳眸深处,总会染着几分鲜活如少年的欢欣。

她爱白衣少年,也爱中元之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四季不经意转过十轮。

一日,陆轻衣搁下墨笔,突然转眸唤:“你看看,这文书可有什么不妥?”

唇角不经意勾起的一抹弧度,几乎让人丢了魂。

明空抱紧手中茶壶,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奴婢不懂公文。”

“我读给你听。”陆轻衣浑然不在乎什么所谓机密,用茶水清了清嗓子,展纸便念。

明空听得一知半解,只模糊弄明白,落稽山将要与上清道宗结盟,共抗魔道。而前朝早就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忐忑道:“奴婢斗胆,这盟书似有一处不妥。”

陆轻衣:“你说。”

初见之后,她再没唤过他的名字,或许是忘了吧。

明空微微失落,还是道:“笔墨字迹能够改易模仿,山主亲笔作书交与仙盟,恐怕有所不当。”

少年说得谨小慎微,陆轻衣却嗤笑一声:“他没那个算计。”

说的是“他”,不是“他们”,这封事关两界的盟书,竟只是出于陆山主的个人私交,也难怪会有那么多反对之声。

“不过你说得也有理。”陆轻衣划破指尖,滴血在落款的姓字上,“就这样吧。”

她随手拆下一侧红玉耳坠,丢给明空:“这是赏你的。”

只要陆山主开心,最爱胡乱赏赐。明知不妥,明空还是鬼使神差接了。

耳坠主体雕镂成牡丹形,周遭缀彩错金,还带着女子蛊惑人心的温香,令人不禁想起她的妖花元身。少年怯怯问:“不知这封盟书要何时送达?”

陆轻衣却摆摆手:“不用你跑腿,我亲自去一趟上清道宗。”

如果今日随侍的人不是明空,一样会得到这枚红玉坠子,但陆轻衣口中的那个“他”,却是不一样的。哪怕隔着江山千里,她也要亲自赴约。

外面都传闻,陆山主与寂尘道君彼此对峙,乃多年宿敌,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

仙妖结盟事关北疆众生安宁,却想不到在西泱关出了内鬼。前线消息阻断,陆轻衣放心不下,带着戚浮欢匆忙赶去,临走前只说会有人守着落稽山。

白衣道人飘逸而来时,明空只觉声色万籁刹那俱寂,像是一道影、一片雪、一棱冰、一弯月倏晃而过,留下孤峰寒夜般的沁骨凉意。

谁也想不到,寂尘道君竟会亲自前来。

“陆轻衣让我守落稽山。”他淡淡开口。

对于这个满身仙泽的不速之客,妖族守备警惕非常:“山主出征在外,你要怎么证明真假?”

江雪鸿:“口谕。”

没有第三人在场的口谕,几乎就等于毫无证据。山主走得匆忙,未来得及留下布置,守备无论如何也不让江雪鸿进去。可僵持之间,九重宫门轰然洞开,白衣青年已与他擦肩而过,从容踏入主殿。

没有威胁,没有拔剑,这个动作却让众人明白,哪怕在场所有人合攻而上,都不一定阻挡得住江雪鸿。

魔军直逼妖境,他们只能信那个虚无缥缈的“口谕”。

可远隔着千里之遥,江雪鸿怎么可能同时护住两个宗门?

随着沉缓的步伐,白衣青年足底踏出太极光阵,殿堂内外风云乍起。金玉摆件刮倒一片,他捻诀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掌心结篆,召唤出一盏镂空半透的银灯。灵力一瞬灌满法阵,落稽山主峰之外,无数光剑冲天而起,仿若卷起千堆雪浪,冰霜随剑意落成结界,荡平一切魔气。

才松一口气,却见被惊散出数里远的魔气重新聚拢,化作急流直冲妖王宫,众人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江雪鸿面色不变,又往无相灯中注入一股灵力。彼时的他还未完全开启掌控秘宝的权限,见灯灵迅速耗空,毫不犹豫凝起风刃割在腕上,烧血燃作冷焰,将邪气怨煞尽数蒸腾消散。

白衣染红,像苍茫雪原洒落的红梅,素色白宣点染的朱砂。

仙妖两界对峙已久,为了这次结盟,陆轻衣不知处置了多少反对者,勉勉强强稳住和平局面。如今甚至更有人传闻,江雪鸿所谓的“代守妖王宫”本就是仙门的一场阴谋,实际是为了探查落稽山的底细,直捣黄龙。

可亲眼见到寂尘道君的明空却觉得,这次结盟或许真的没有任何算计。

危难之际分身乏术,他便用剑守着宗门,用血守着妖山。陆轻衣归期未定,更没说要他守多久,但江雪鸿就这样烧血祭灯,一日日守了下去。

有寂尘道君坐镇,无人敢再踏入主殿。明空也只按时间去往后宫扫洒书房,某日当值,却被陆沉檀拦了下来。

除却司镜和戚浮欢,陆沉檀是与陆轻衣最亲密的人,哪怕他手上沾了人命,都没有被山主过分追究。明空深知惹不起,慌忙伏地跪拜:“奴婢见过陆公子。”

陆沉檀把明空晾在一边,毫无避讳踏入书房,拿起几本加急羽书随意翻看。良久,他放下文书,看似无心问:“小蝼蚁,你好像是姐姐登基那年来落稽山的?”

“是。”

“平日在这儿奉墨斟茶?偶尔帮着轻衣姐姐跑跑腿?”

陆沉檀掌管典刑署,对于妖王宫中每个人的底细都应知晓。明空不懂他为什么明知故问,还是道:“是。”

陆沉檀又问了些闲话,环顾一圈,若有所思:“轻衣姐姐最讨厌批阅公文,你把这儿打扫得纤尘不染也讨不了她的欢心。”

他身上浓重又刻意的沉檀香气令人极其不适,偏偏陆轻衣喜欢。精神紧绷状态下,明空脑筋转得极快,忙磕头道:“奴婢不敢。”

说罢,才后知后觉吓出一身冷汗:此刻若还顺口答一句“是”字,便是想要讨山主欢心的意思了,陆公子完全可以当场治他的不敬之罪。

明空劫后余生,陆沉檀却只是开玩笑般一笑而过,起身从袖中抖出一只锦囊,摔在他面前:“既然闲着,你也帮我跑一趟腿吧。”

锦囊落地发出沉闷的钝响,像铁匕首重重斫在心上。

“这灵石是轻衣姐姐之前用剩的,拿去给寂尘道君加持无相灯正好。”

话中不知又暗藏什么算计,明空瑟瑟发抖:“奴婢不敢。”

“抖什么?害怕江寂尘?”陆沉檀饶有兴趣欣赏他眼底的恐惧,“只需说你是轻衣姐姐的近侍,他会接的。”

“办事不力的话,可是会受罚的。”

退则必死,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明空捧起锦囊,忐忑不安走近冰冻三尺的妖王宫主殿,想要表明自己是被逼无奈,并非刻意找茬。见到那驻守阵心的白衣青年,出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寂、寂……寂尘道君……灵、灵石……”

江雪鸿手中控制着无相灯,神识正散在落稽山九峰内外与魔气厮杀,还要时不时分心与镇守宗门的本命剑感应,自然不会理会陌生人的呓语。

他越是置之不理,明空越是如坠冰窟:“我、我是山主近侍,不不不不会加害您。”

少年把锦囊放剑阵边沿,磕头不止,眼角竟不觉流下泪来。

原来,哪怕落稽山已经易主,他仍旧只是权贵们的玩物,随时会沦为可怜的牺牲品。

说出这句话,寂尘道君会杀了他吗?可如果不送出锦囊,陆沉檀也会杀了他的。

或许因为他叩拜的动作太过激烈震动,又或许只是因为锦囊上萦绕了一缕牡丹幽香,江雪鸿收敛神识,隔着法阵问:“侍奉何事?”

声音又轻又哑,问题也没头没尾。明空愣了几息才明白过来:“奴婢只负责为山主研墨添茶,偶尔也会扫除送信。”

话音刚落,沉寂如石像的青年倏然睁眼,视线极轻极快掠过盛满灵石的锦囊,却在明空腰侧的布袋表面久久停留。

那里有陆山主给他的红玉耳坠。

这个瞬间,明空的脖颈莫名流过一丝凉意,像被长剑划破脖颈。明明面对着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他却仿佛感受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敌对。

呆怔时,江雪鸿已经彻底收束神识,冷冷问:“灵石从何来?”

“是、是陆公子给的。”

他没有多问红玉来由,明空松了口气,转而再次悬起心脏——这袋子灵石,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然而这句之后,江雪鸿不再多说,重新合眼起阵。层叠的衣袍随着风动云起猎猎作响,仿若将要化鹤而去,似乎那些凉意、敌对都只是明空的错觉。

沉默了不知多久,蚁妖少年试探着把装有灵石的锦囊往推了一毫……又推了半厘。

法阵周遭的任何动静都满不过江雪鸿,但他没有拒绝这份“赠礼”。

明空快速收回手,心脏怦然急震,像是看到陆轻衣舞姿那日相似的感觉。

他又一次,活了过来。

因为江雪鸿而活。

*

寂尘道君在妖王宫主殿不眠不休守了一月。随着陆山主一道传音,落稽山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西泱关妖军全军覆没,叛徒是江寒秋的人。”

“江雪鸿,你现在滚回上清道宗!要么查清楚,要么替戚家军偿命!”

声音满是仇怨,震得四方大地都在颤动。白衣仙君听罢只微微抿唇,眼底没什么波动,收阵起身,无声离开。

江雪鸿走后许久,主殿内外的积雪却还没有化尽,明空也帮忙一道打扫。那日留下的锦囊还在原地,众人上前打开,却见里面的灵石却都被剑气震出裂纹,缝隙间隐约透出丝丝毒染。

明空脸色骤白。

原来,沉檀公子竟是想要借他的手加害寂尘道君?既然没有成功,他会不会记恨于败露计划的自己?

明空胆战心惊过了几日,等来的却不是前来索命的陆沉檀,而是带着一身命债的陆轻衣。

据说陆山主凭借一己之力反败为胜,不仅亲手斩杀了魔军首领牵机子,还顺手攻占了一大片仙门领地,擒获一批俘虏。

然而从那日起,明空却觉得陆轻衣变了。

从前轻狂但不自负的人变得嗜血好战,利用江寒秋公子和暮水圣女辛谣做人质,与江雪鸿对峙,讨要结盟失败的补偿。

她没有要黄金珠玉、秘宝灵脉,反而要了无数胭脂步摇、丝绸香粉,连同寂尘道君亲手用用天蚕丝编成的那一束同心结,一并付之一炬。

二人似宿敌又似情人的关系在仙妖两界闹得沸沸扬扬,再之后,江寒秋和辛谣走了,江雪鸿留了下来。才过不久,又住进了陆轻衣的寝殿。

日日沉迷杀戮,陆轻衣很少挑灯阅卷了,还逐渐将手中权力放给陆沉檀。

明空原本很乐意侍奉山主,如今却越来越不安。某日端着茶具路过陆轻衣的寝殿,突然听得一句久违的清冷嗓音:“蚁妖明空。”

除了陆轻衣,江雪鸿是第二个记住他的名字的人。

哪怕白衣青年手上戴着镣铐,明空依旧行了大礼:“奴婢见过寂尘道君。”

江雪鸿没再多话,指尖凝起一滴冰蓝色的仙血,隔空滴入明空捧着的鎏银茶壶中。

明空见过这抹血色,那是江雪鸿镇守妖王宫时操纵无相灯的法术,能够驱除魔魇,安抚心神。

再抬眼时,江雪鸿已经转身走远。那身白衣,是如今这妖王宫内唯一没有染上尘泥渣滓的存在。

被阶下囚动过手脚,按理说,这壶茶水应当更换。可不知为何,明空觉得江雪鸿不会害山主。

自从陆轻衣放权,书房内的沉檀香也比昔日更加浓郁。

“沉檀,我有点困了。”在外高不可攀的陆山主被影妖搀扶着,半坐半躺在矮榻上。

陆沉檀守在近侧,温柔替她合上眼:“姐姐睡一会儿吧,我会把典刑署的叛徒都处置好。”

名为姐弟,相处竟如此亲密。明空低眸不敢正视,却看见地面上流动的细影一层一层缠裹上牡丹裙角,陆轻衣反倒全无警惕,对陆沉檀的触碰也根本不拒绝。

哄她入睡后,陆沉檀终于转眸看向前来奉茶的明空:“你来轻衣姐姐身边多久了?”

明空瑟缩着答:“十三年。”

“我已经陪了姐姐百年了。”陆沉檀似炫耀又似警告,“可姐姐还总是流连旁人。”

明空只发抖不说话,又听他无奈叹了口气:“我用尽办法想得到她,她却只把我当弟弟。”

大逆不道的觊觎之辞入耳,明空颤得更加厉害,一边死死抱紧茶壶,一边偷偷觑着矮榻上熟睡的女子。不知何时,那流动的影子已经自下而上蔓延过陆轻衣的腰肢、脖颈,让她周身都浸泡在黑气里。

室内没有点灯,在雾影缭绕下更显得压抑滞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明空同做贼一样偷瞄,陆沉檀嗤然一笑,用身体挡住少年垂死挣扎的视线:“姐姐暂时不会醒的。”

“小蝼蚁,你是走,还是等着?”

他声音骤沉,衬着黑雾冥冥、青烟袅袅,简直像是坐在阎罗殿前问他欲生欲死。

直觉告诉明空,要走。可想起化于茶水中那滴凝了江雪鸿仙元的血,少年绷紧身子,直挺挺跪在陆沉檀跟前。

他叫明空,不叫蝼蚁。

蚂蚁和蝼蛄是世间最渺小的妖族,幸得落稽山收容,才让他们有了栖身之地。然而如今,陆山主却越来越刚愎自用,残暴不仁,明空偶尔见过女子眼底闪动的血色猩红,直觉觉得那不是好东西。

万一、万一寂尘道君可以唤回曾经的陆山主呢?

没有陆轻衣,他会死于妖界元帅手中。

没有江雪鸿,他会死于陆沉檀的算计。

这条性命卑微如尘埃,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能够报答他们机会。

见他如此反应,陆沉檀极为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瘆笑出声:“你啊……”

他坐到独属于山主的案桌前,拿起陆轻衣常用的御笔:“同戚家军那些人一样……愚忠。”

他刻意提起已死之人。

明空低头不敢再看,听着陆沉檀一页页翻开案上卷宗,在那些未经细查的诛杀令上逐一钤下山主的印信。

室内除了钤印起落声,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影妖占据着陆轻衣的位置,矮榻上的女子反倒更像是他的俘虏。

小半个时辰后,陆轻衣悠悠转醒。她睁眼的瞬间,周身黑影刹那消散无踪,陆沉檀迅速闪去榻前,温和唤:“姐姐。”

陆轻衣起身来到案前,皱眉道:“沉檀,我做了一个噩梦。”

陆沉檀点上灯,安抚她道:“梦与现实都是反的。”

陆轻衣睡得不好,心情颇为不佳,潦草看罢陆沉檀阅过的卷宗,随手丢去一边,半晌才留意到角落跪着的明空。

“他是来奉茶的。”陆沉檀解释道,“过了这么久,茶怕是冷了,我用青磷火替姐姐温一温吧。”

陆轻衣点点头。

陆沉檀如此说了,明空也不敢违命,却又怕他察觉到茶水中江雪鸿的血,把茶壶端去桌边,却还紧紧抓着银壶的把手。

陆沉檀一双黑沉无光的眼静静看着他,像在惋惜,像觉得好笑,又像冷眼旁观渺小之人的徒劳挣扎,倒也没有阻止。

青磷火没有温度,绕过鎏银壶身时带来丝丝缕缕阴冷鬼气。明空一阵瑟缩,陆沉檀却已收束焰影,吩咐道:“去给姐姐添茶。”

陆轻衣顺手拿起空盏,明空站起身,小心翼翼倒茶。他明明凝了十万分的专注度,可偏偏不知为何,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像是被那股妖异的沉檀香堵住了一般,眼前刹那涌现无数重影。随着少年手一歪,壶口水流偏了方向——本该温冷的茶水,此刻竟是滚沸的!

沸水溅上陆轻衣手背,细嫩光洁的皮肤瞬间红了一大片。

明空慌忙下跪:“奴婢有罪!”

陆沉檀先陆轻衣一步斥骂道:“混账东西,你怎么做事的?轻衣姐姐这只手是要拿刀杀敌的,被你伤这一下,回头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他转向陆轻衣,一边替她用妖力冷敷着伤口,一边煽风点火道:“如此大罪,当罚。”

对万妖之王来说,被烫一下本不甚要紧,可随着茶水中混融的冰蓝火焰与陆沉檀的黑影妖力纠缠在一起,陆轻衣也被刺激得痛感鲜明,纤细的柳眉极为明显蹙起。

许久,她终于平稳下来。

明空一眨不眨看着陆轻衣。

陆沉檀加热过了火候,她是知道的。

茶水中溶有江雪鸿的仙血,能够驱散邪祟梦魇,她或许也是能够察觉到的。

陆山主力排众议与上清道宗结盟,又请来寂尘道君帮忙守护妖王宫,他们应当是彼此信任的吧?

室内沉香浓郁,金色灯火将绝美容颜映照得半明半暗,似神佛又似修罗。只见那曾经予少年光明的女子红唇轻启,说的却是:

“那便,断手吧。”

血滴凝作赤刃,比耳边缀着的红玉还要灼艳。

*

蚁妖明空的这段记忆,历经两百年沉寂,直到故友妄越为其招魂才浮出水面。

这一年,云衣在青虹谷揭开前世身份,拿着明空唯一的遗物红玉耳坠,听罢追述,哑声问:“他可有立碑?”

妄越既愤恨又沉痛道:“陆沉檀灭的口,怎么可能还有任何痕迹?”

影妖占据落稽山的漫长时日,连祭奠都只能藏在心底。

是夜,云衣偎着江雪鸿默然良久,道:“你为明空招魂引渡,重入轮回,我便替他立一座碑吧。”

江雪鸿用无极引将红玉耳坠修复完整,问:“可用寻文士作一则碑铭?”

云衣摇头:“什么都不必多说,只刻上他的名字,越大越好。”

碑址几经考量,最终选在了主峰后山。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妖王宫。

这时的云衣已经推翻陆沉檀,重新执掌落稽山九峰。她身着一袭赤金红袍,抚着白玉碑石上熟悉又陌生的两字姓名,缓缓低眸:“明空,我很抱歉。”

“多谢你,那种局面下,还愿意侍奉我,努力唤醒我。”

她顿了顿,忽而想起“多谢”和“抱歉”似乎是某人常用的台词,不禁展颜一笑:“你不是蝼蚁,你是英雄。”

“往后,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我是如何与江雪鸿比肩,还落稽山一个众生平等的辉煌盛世的。”

残阳赤艳,她指尖凝血一滴渗入红玉耳坠,在墓前开出一朵不败牡丹,与碑石紧紧依偎在一起。

-《蝼蚁》·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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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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