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当天,容长锦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双亲的骨灰。
今天,他刚满15。
朔江是一座几乎一年四季都被热气包围的城市,每年只有两三个月是凉爽的。而现在,才四月初就已经三十几度的气温,连空气都是热的。这座城被圈在一个大蒸笼里,风吹过来没感到凉意反而让人烧得慌,有人热的直骂老天。
但也有人汗涔涔的发丝贴在额头,却没让感觉半分热意,只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容长锦垂着眼盯着捧在手里的盒子,一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盒身刻了一圈圈暗金色的纹路,是最普通的一款,他们活着没什么钱,死了连骨灰盒都只买得起最便宜的。
身边有人和他讲话,是火葬场的两个工作人员,他没听清楚具体内容,现在也没心情听。
站在烈日中,像一棵枯朽的老木,毫无生机,灼热的空气被周身阴冷的空气隔离,他好像已经从这个世界抽离。
他有点想不通,那么小的盒子怎么能装下两个活生生的人。
前天自己出门上学前,他们还笑着和自己挥手,生日当天会给自己准备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
不过转眼,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就成了这小小的一捧灰。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醉酒驾车的富二代,据他自述,仅仅是因为同他的小情人闹了矛盾,又多喝了几杯,酒后一时冲动想带着小情人殉情。
结果殉情的没死成,两人活的好好的,只轻微脑震荡,送去医院躺几天便能出院了,而被他撞到的容长锦父母,则当场身亡。
当时容长锦父母下了班,和往常一样,他们选择走路回家,一路有说有笑。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失控的跑车夺走了两条鲜活的生命,警察到场时,荣爸爸手中还捏着一个塑料袋。
翻出来看是一本红色的房本,房主一栏写着:容长锦。
旁边还有一束被撞散落在地上的花,花并不新鲜,一部分被车轮碾碎,染上了鲜红的血。
容长锦没能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他们家没什么钱,平时很少买东西。现在留下的,只有一本写了自己名字的房产证。
39m?的小房子,是他父母亲打拼半辈子,留下来唯一的东西。
将二老火化后,容长锦没有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买块墓地将他父母的骨灰放进去,而是选择带回了家。
他走的干脆,双手把着自行车手柄,有些生锈的链条吱呀作响,只留下一道单薄的背影,白色的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看着少年的背影,两位工作人员叹了口气,面上也忍不住带着几分心疼。
就算表现的再怎么成熟,这孩子也才15岁,双亲骤然去世,对一个半大孩子来说,该是怎样的打击啊。
想到这,两人对视一眼,高个子没忍住开口问:“听说那富二代的家里人要用钱私了?”
他昨儿有事没在馆里,今早只听其他同事闲聊时提到,说肇事者家属这两天一直堵着这小孩,还追到了火葬场来闹事。
个子偏矮,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点点头,嗤笑一声,语气嘲讽:“你昨天是没看见,那家人根本不当回事。”一想到那些人的嘴脸,越发愤懑不平。
事故发生后,那富二代前脚被抓去警局,后脚他家里人便找上了容长锦。
穿着他们不认识的牌子货,听说是什么奢侈品牌,还带着两个保镖,神气的很。
同容长锦对话的是个穿着西装,打着发胶的中年男人,他先是将容长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高高瘦瘦的,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穿着一中的校服,脚上一双穿到褪色的板鞋。
长的倒是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其余什么都没有,浑身一股穷酸样,想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学生。
一面是容长锦的双亲,一面是傲慢的罪魁祸首,从事发到现在,甚至没等来一句抱歉。
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开口便问容长锦要多少钱愿意私了,听的人都气得牙痒痒。
容长锦没什么心情看他们,只是透着厚薄璃看着里面工作人员的身影,他们正关上炉口,把火打开。
温度瞬间升高,光是看着,容长锦就感觉自己也躺在了里面,火焰吞噬着他,最后只留下一捧灰,风一吹就没了。
他们说了很多,容长锦回过神来,只是静静听着,字里行间无非都透露着一个意思:像容长锦这种人,能拿到这笔钱已是顶天了,他这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让容长锦赶紧拿钱了事,不要不识好歹。
他只是站着,笔直如箭,一双深邃的眼睛藏在镜片后,眼神冰冷。
半晌,而后他才开口,嗓子如同生锈了一般,每讲一个字都像机器艰难运作。
“赔偿是你们应该的,而且他也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容长锦的视线都懒得分给他们一丝一毫。
他的手放在玻璃上,透过玻璃看里面的场景,里面守着两个工作人员,等到时间就负责把骨灰铲出来。
那穿得光鲜亮丽的美妇人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容长锦的鼻子骂道:“怎么着,你还嫌少不成?像你这种人,要是没有这事你一辈子能赚到那么多钱?你还想怎么样!”
容长锦不为所动,甚至还笑了一声,双手插在裤兜里:“我这种人再怎么样,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轻贱的。”语气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西装男脸色突然缓和了几分,自以为露出一分善意的笑容,转变了方式方法。
“年轻人,我知道我们家对不住你,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以后,你父母已经没了,这我们也没办法不是?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可你总得活下去是不是,你现在才读高一吧?以后用钱的地方可多了去。”
“一个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啊,你要是愿意私了,能得到的赔偿金可不止这么点,起码多了这个数……”说着,朝容长锦比了个手势。
话说完,见他不为所动,他又加大筹码,反正穷人嘛,不愿意肯定是因为给的钱不够多。
“你现在给我家小子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是,将来你要是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叔叔可以让你来我们公司上班,或者你有其他条件也可以提出来,我……”
容长锦突然打断:“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容长锦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容长锦也不等他们猜,只是将食指抵在唇瓣上,轻轻嘘了一声。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众人还是瞬间安静下来,梗着脖子开始听有什么声音。
不到半分钟,对面几人脸色一白,看向容长锦没眼神也变了,不再是傲慢,露出了一丝惊慌。
虽然隔着一层围栏,还是能清楚地听见内里焚尸炉的火烧得旺盛,还能听见咔咔的响声,是骨头烧断裂的声音。
“我的条件就是,你儿子也躺在那里面,开最大的火,然后烧的连灰都不剩”容长锦指了指里面,又看向西装男,表情阴冷,十几岁的少年,说话却活像个吃人的恶鬼。
谈话结果自然是崩了,那家人临走前还放狠话威胁容长锦,但他内心毫无波澜,反正他现在孑然一身,也没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
……
“这年头啊,有钱人根本不把咱们穷人的命当回事,咱们两条人命在人家眼中还比不上人家一顿饭钱。”
他话锋一转,又露出点欣赏之意:“不过,我看那孩子骨头挺硬,估计不会同意私了。”
说到容长锦,男人脸上才好看了些“换成老子也绝不同意,杀了人父母还想在外面逍遥,哪有这个道理,咱们人穷但志不穷,不就有两个臭钱,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让他偿命!”
男人说越说激动,还是高个子拍了拍他的背脸色才没那么难看。
听完,高个男人沉默了会儿,似是犹豫着开口:“其实,要是拿了这笔钱也能理解,毕竟这小孩也没有别的亲人,这没钱别说读书了,活着都成问题。”
“而且,就算坚持不和解,这有钱人最多蹲了几年也出来了……”
后面的话高个子没再说,对于这种有钱人,蹲几年出来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这笔钱对那些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够一家人生活一辈子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分给身边人一根,点了火放嘴里吸了一口才又开口:“但话又说回来,这血海深仇……”
看着抱着骨灰盒的少年越来越小的身影,矮个男人吐出一口烟:“谁知道呢……他也才15岁啊……”
15岁,能做得了什么呢。
容长锦将骨灰盒摆在他客厅靠墙的柜子上,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这样看着,两根手指微微颤抖,抚过盒子上一道道纹路。
半晌,他又将盒子放进下一层柜子里锁起来,又在上边摆了个花瓶,这是他妈平时用来插花的,家里只有一个。
一个素色花瓶,没什么图案,放了点水,插上他专门等到天黑打折买回来的花。
他们家虽然日子过得苦了些,但他妈妈是个懂生活的人,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很多装饰品都是她妈用废品做的,那些东西在她手中总能变废为宝。
他们晚上下班回家要路过一家花店,那花店会常将白天卖不出去的鲜花打折售卖。
花有点蔫吧,小小一束,大概有两三枝,但在他们看来,还是很好看。况且一元一束,还有什么可讲究的,这时候他妈妈就会买一束,回来插在花瓶里。
小小一束花,却能将一天的疲惫和生活的给的压力抚平,三人会互相给对方加油鼓劲,相信明天会越来越好。
只是现在,往常热闹的小家里冷冷清清,只剩下冰箱运作的声音。
容长锦要读书,要活下去,他很缺钱。
第二天一早,容长锦换了身衣服出门找兼职,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浅色的短袖,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休闲裤,骑上自行车出了门。
跑过附近的几条街,都没什么收获,转眼就到了下午,除去早上吃的两口面条,他今天就喝了几口水,现在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容长锦打算先回家吃个饭,等下午又过来碰碰运气。
他家在一处老小区,需要拐几个水泥道口才能看见,是七八十年代的房子,小区外墙露着被时间侵蚀已经发黑的红砖。
楼下有一棵大树,遮住了大半阳光,夏天时大家都很喜欢这棵树,等到冬天又抱怨没有阳光,衣服都晒不干。
两侧的围墙上贴满了小广告和小孩刻得歪歪扭扭的卡通人,容长锦以前仔细观察过,中间还有不知道谁写的表白语录。
不同于他家,现在的小区环境大多很好,上楼有电梯,门口有门卫,容长锦以前和他爸送货的时候去过一次,干净明亮,站在那里,容长锦只觉得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双补了又补的橡胶凉鞋,身上是跟着送货蹭的满身的灰,站在楼下等他爸时,路过的人打量着他,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角。
……
“哎哟,小容啊,你终于回来了,你快回你家去看看……”
从回忆中抽身,容长锦刚把家钥匙从兜里掏出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是住他们家对门那个罗奶奶,正拄着拐往这来,边走边喊,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焦急。
“出什么事了吗?奶奶”容长锦赶紧停了车下来,快步走过去。
“我家怎么了?”
罗奶奶一边说一边抬起拐杖指了指他家。
“中午的时候有几个人来踹你家门,砸东西咧,我看着情况不对,赶紧报了警,现在警察还在里面呢!”
有人来闯进他家里,还砸了东西!
容长锦脸色一沉,只留下一句:“谢谢奶奶。”便消失在原地了。
快步跨上楼梯,他家在三楼最右侧那间,没几步就到了,来不及思考,快步跑了进去,一进到屋内,满地狼籍。
两窗的玻璃都被砸坏了,地板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片,桌椅板凳横七竖八,那台老电视推在地上,屏幕已经完全裂开。
素白的花瓶碎片混在玻璃碎片中间,地上的水渍还没干,但花已经完全蔫了,没有一点生机。
他看见两个高大的警察站在中间,地上趴着几道身影,三个大汉反手被铐在地上,容长锦仔细一看,是完全陌生的脸。
“你就是这屋的主人吧,看看认识他们吗?”离他最近的那个警察开口说话。
“不认识。”容长锦摇头,冷着脸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家门钥匙,他现在很想冲上去把那几个人渣揍一顿,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往自己房间里瞥了一眼,凌乱一片,他的东西被翻出来,书和床单上都沾满了红色液体,不知是油漆还是什么血,猩红一片。
还好他父母那间房被他锁了起来,现在还好好关着,这几个人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砸里边的门就被警察抓了。
“我们刚刚问过,这几个人说因为前阵子和你父母发生了点矛盾,一时气不过就过来干这种事。”那位警察接着开口。
“而且,他们表示愿意五倍赔偿你的损失。”说完,伸手拍了拍容长锦的肩膀。
刚刚不管他们怎么问,这几人都是这个理由,对自己所犯下的事供认不讳,还一脸无所谓的表示要加倍赔偿,好像这是别人家的事,与他们无关一样。
“是么……”容长锦笑了一下,气的。
这些人当然无所谓,毕竟他们只是拿钱替人办事罢了。
说砸就砸,说五倍就五倍,这些有钱人还真是厉害啊,容长锦眉眼充满了戾气,整个心脏像要爆炸。
能在这时候这么做的,也只有那杀人犯的父母了,他们有钱,甚至可以用钱收买别人替他们做事,而不被抖出来。
容长锦知道,这件事仅仅只是一个警告,是在告诉他别不自量力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本就一无所有,没什么可怕的。
等警察把那几个人带走了,容长锦开始收拾屋子,等收拾完已经天黑了。原本东西就不多,现在客厅里就剩一张旧沙发和一个柜子了,房间有点难刷,那群人泼的是油漆,一股刺鼻的味道,而且很难擦掉。
容长锦边擦边想,还不如泼鸡血鸭血呢,起码比油漆好洗。
收拾完一切,他又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条,没什么胃口,囫囵两口就吃完了。
又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半晌,他拿着钥匙去开那个柜子,随着一声响,柜门打开了,黑色的盒子安静地摆在里面。
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瘫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这里面装的是他的全世界。
他把盒子抱在怀里,忽然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一股热流流到脸颊,落在盒子上,他用手去擦,然后捂住自己的脸,再看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这些天他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在无人知晓的这一刻,终于崩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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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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