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仪才推门，迎面就是一方镇纸。
“啪”地一声轻响，那镇纸稳稳地停在沈清仪面前。沈清仪握住玉镇纸的手缓缓放下，他并不转身，手后探关了门，边往室里走边悠悠然说道：“好好一方雕花美玉，砸坏了岂不可惜。”
叶杏玖瞪他：“这两天说不来就不来，连个原因也不写，浩气盟要你有什么用？”
沈清仪不答，缓缓俯身将玉镇纸放回叶杏玖案头，又偏头仔仔细细摆正。
叶杏玖埋怨：“有什么人你解决不了，还要从总部调人去医馆守着？”
“裴谙不喜欢杀戮。那就不杀了。”沈清仪垂眸应道。
叶杏玖嗤笑一声：“沈大爷以前一砍一个准眼睛都带不眨的，现在转性了？”
沈清仪抬眼，淡淡地问：“恶人怎么又在啖杏林折腾起来了？”
叶杏玖翻了个白眼。然而谈及政务，她不得耽搁，只好严肃起来，立即汇报起了战况：“内贼现在正在牢里关着拷问。这两天小打了几场，赢是赢了，但是情况不太对劲。事情应该还没结束。”
“部署我看看。”
......
秋风在隐隐的躁动中流窜、消弭，沉积的战火与鲜血被枯叶覆盖，枯叶又化成冬雪。
素色浸染山野，林木与远山皆蒙云笼雾，满目银白；空气暗含着飘雪的清冽。人行走时，冰凉的空气萦上来，吐息间白雾弥散。
沈清仪自浩气盟大堂出来，外面的积雪亮得让人觉出些晃眼。恰有两位长歌门人迎面而来，青衣齐整，步态端方。沈清仪目不斜视、疾步而行；那两人见惯了沈清仪如此，也未在意，两人闲话着并肩走着。错身而过时沈清仪听到二人谈话——
“这雪看久了倒是有些闷。”咬字透着些吴语软调。
另一人轻笑一声：“你不喜欢，自有人喜欢。”
“偶同佳客见，似为冻醪开。”那人说，“我是想啊......不如今日附一附这风雅，折一枝有眼缘的寒梅点缀窗棂，也能略解烦闷。”
另一人抿唇笑笑：“好。事毕我同你去。”
......
沈清仪蓦地停了脚步。他转身，望着那两位长歌门人谈笑的身影，若有所思。
那两人有所察觉，亦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其中一人笑了笑，先开了口：“阁下有何贵干，不知我二人能否解忧一二？”
沈清仪颔首，问：“不知这附近哪处可寻到梅花？”
另一人亦笑道：“阁下好兴致。往东北四里便是。”
沈清仪道了一句“谢了”便走。
医馆在西，只是绕一绕也无妨。
沈清仪回医馆的时候，怀中护着两枝梅花。
师徒二人刚自病房忙碌完。孙浅倾从病房推门出去时最先看见沈清仪，欢呼一声“呀！梅花！”便迎了上去。棉帘被掀起又落下，碰到木门后弹回，来回摇晃。病房里的裴谙听到声响，又撩开棉帘望了一眼，见沈清仪也看过来，便微笑示意，随后又放下帘子。
孙浅倾跑到沈清仪身边端详那两枝梅。沈清仪递与她一枝。晶莹的花瓣尚还带着些许薄雪。病房门口的棉帘又被掀开，裴谙身着一件厚厚的外袍出来，回身时棉帘盖在他身上。他仔细关好了病房的门。
入冬后，裴谙更显得畏寒；即使室内暖和，不大的医馆，他在各个房间来往，外袍也总不离身。
裴谙走过来。外袍很厚实，他的身体陷在衣袍布料中，只有脑袋和脚未被厚厚的外袍裹住，愈显得小。他抿唇笑笑，闲问一句：“怎么折了梅？”说话时口唇处白雾涌起又消弭。
“我见开得好看，顺手折了回来。”沈清仪把剩余一枝梅花递给了裴谙。裴谙接过，手指缓缓转着梅枝，垂眸一朵一朵仔细端详了许久——枝节精巧、错落有致，淡粉的花瓣层层叠叠，饱满又娇妍，再有花蕊酥雪点缀，一枝素雅的寒梅极为灼眼。裴谙微微笑了笑，将其递与了孙浅倾：“寻个瓶子养着吧。”
孙浅倾欢欣地应一声，伸手接过梅枝，转身寻器皿去了。
裴谙踱两步走近沈清仪，微笑着抬头看他，眉眼在大雪映衬下愈发明净：“今日刚来了浩气盟一位侠士，听着是啖杏林那儿来的。”裴谙偏头示意病房方向，“说不定有战事的新消息，你去看看？”
沈清仪点头：“嗯。”
他走向病房，裴谙跟在后面。沈清仪撩起棉帘，推门往里看了看。裴谙走近时沈清仪将棉帘又抬了抬。裴谙伸手指了指：“那里。”
那人三十上下，面容干净，身着玄色锦袍。他侧对着他们倚着床头而坐，目光低垂着落到手捧的书上。
沈清仪僵了僵了身子。
“腿上有伤，不重。”裴谙接着说。
沈清仪应一声，后退一步出来，将门关好：“既然......他正看书，战事说来到底萧瑟凄凉，稍后叨扰吧。”
裴谙听了，也垂眼轻叹一声：“也是。安宁着实奢侈。”
“我先回房了。”沈清仪道别，在裴谙点头后转身。
燕洄。沈清仪皱眉。
是个认得他的。
沈清仪拉开自己的房门。光随之洒进去，照亮内里陈设。他走进去，将门关好，房里便又暗了下来。
这几月啖杏林之役而来的也散兵伤兵也只三五人，只是这位五年前便是七曜总判的人如今想来不缺人护卫，怎么偏打仗打成了孤家寡人，还好巧不巧流落来了医馆。
若他二人相见，燕洄必要说漏点什么......
沈清仪冷哼一声。他走到桌案边脱了外衣，半倚着桌案立者，将剑取出。这剑久不常沾血，又得精心养护，剑刃很是明净耀眼。沈清仪自怀中掏出帕子，极为细致地拭起剑来。
一月前负伤来医馆的浩气执令使如今快痊愈了。黄昏时执令使与燕洄才互相认了身份，一句一句聊开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恶人谷也就再作几个小风浪，吴兄好好练几年，未来定能大施拳脚。”
那叫吴启辉的执令使谨慎恭敬地答：“不敢不敢，燕天丞过誉了。”他想了想，皱眉问道：“恶人......现下势头正猛，燕天丞毫不忧虑，”他略微点头，“果真豪气万千。”
门开始光亮也倾泻进来，又随着关门声消失不见。裴谙正把新熬好的汤药端进来，经过二人往房内走去。药味浅浅地弥漫开。
燕洄道：“我将事情说与你听听。除那声名狼藉的十大恶人及一干奸恶之辈，昔日浩气盟心头之患还有一个行踪诡秘、奸诈阴险至极的曲霍萦。亏得武林天骄沈长风不久前除掉了他......”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两人的谈话，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裴谙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缩在胸腹前，呼吸略疾了些，被吓到一般。他原先端着的药碗倒在地上，原地缓缓打转；深色的药汤洒了一地，亦溅上了万花医者的衣袍。浓浓的苦味散开来。
周围人皆被这声响吸引住目光。一旁的老人颤颤巍巍问道：“哎哟，大夫没事儿吧？”
裴谙默了默，低声应：“嗯。这药汤......”裴谙自嘲地笑了笑，“惭愧，卢叔还得多等一阵子了。”
被唤作卢叔的人在不远处笑笑，摆了摆手高声道：“裴大夫可别过意不去，没事没事！”
裴谙折身出去寻清扫物事，吴启辉便回过头来赞叹：“原来是沈大人！”
“对。亏得沈长风除掉了他，不然恶人谷怕又要出一个难对付的极道魔尊。”
吴启辉奇道:“魔尊？曲霍萦如此厉害么，怎么在下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如今若还在世，该是二十有八了。此人于武学上天赋秉异，自初露锋芒以来功力一直突飞猛进。其人又生性刁滑狡诈，假以时日，必将不可小觑。”
“原来如此。那沈大人是以何妙计除此奸佞呢？”
“曲霍萦此人生性浪荡不羁，虽然身在恶人谷，却不怎么瞧得上恶人谷里许多人，常年不理战事，游踪不定，做事随着性子来；偶尔领兵打仗、出谋划策，都是因为一时兴起。他带领过围剿过浩气盟人，也曾在守关隘时对我们视而不见地放行；至于同浩气盟的金钱交易，明里暗里亦有不少。因此，昔日浩气盟虽恨他，也非杜绝人事——有利则受，若找到时机再除隐患。”
“竟还有这般人。”
“是。也因着他与浩气盟有些来往，沈长风便借此设计了一场鸿门宴......”燕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话到此处便不再讲。
吴启辉想得入神。他又问：“曲霍萦如此刁滑，他如何能不设防备呢？”
燕洄哈哈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闻罢了。我只知道他当日是来浩气盟做笔交易，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倒是咱们浩气盟也折了两名英豪。”
吴启辉闻之低叹一声。默了片刻，他又转而说：“只是，这沈大人真属雷霆手腕。曲霍萦既是如此棘手的人物，除此祸患当真不易。”
燕洄又看了吴启辉一眼，赞同地说：“是呀！沈长风此行，平日后百年祸患，折恶人谷一员大将，乱奸贼淫党人心。此后他又设计夺回不空关，打下日月崖，重伤恶人谷白龙口处部署元气，也予如今我日月崖、卧龙坡至少五年之安。”燕洄眼中满是钦佩赞许。他大笑三声，道：“吴兄，你心思机敏，日后必担大任！此次回去，我定要寻个人引荐引荐！”
吴启辉忙低头道：“燕天丞过奖了，不敢当。”
古时候x兄应该是称平辈或者小辈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三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