蛐蛐儿一阵一阵地叫着，在这样静谧的夜里。
病房一角，蜡烛静静地燃着，昏暗的光将四下晕得模糊。
这光被屏风笼起。屏风之外，蜡烛都熄了。几个病人的身形轮廓隐在暗影中，睡梦之际吐息绵长。
又一滴透明蜡泪顺柱身流下。只是那蜡烛被烧得极短了，蜡泪很快到了底。光芒映照之地，叶杏玖坐在榻边，上身伏在床榻上，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马尾垂在肩颈床榻上。她睡得正香。君攸醒着，面上没有表情，只半敛着眸子，一手牵着叶杏玖一缕秀发玩弄。烛光映着那眼眸，其中深情一览无余。只是除却深情，还有别的什么。
许久，他停下动作，微微松了手。那一缕黑发便从他指缝间留下，轻轻落在床榻上。
君攸轻轻的叹一声。
“何故叹息呢？”裴谙淡淡问道。
病房门被轻轻打开，又阖上。
君攸望过去。
裴谙随口一问，此时他缓缓走来，被袖半掩的手中有一根新蜡烛。
君攸方才出神，裴谙又速来步子轻，尤其在夜深之时众人歇息之际，故而他竟未有所察觉。
君攸勾唇，一如既往的懒散的浅笑。他低头看着叶杏玖的睡颜，低应：“我想着，也不知道这傻姑娘跟着我会不会开心。”
裴谙走在跟前，自桌下的柜中取出一个新烛台，将新蜡烛横到旧烛烛火上点。火光在他眸中一闪一闪的。
他开口话音依旧淡然，声音轻轻的不扰旁人好眠：“若此情矢志不渝，何必想其他的。世间难寻之物，当要珍惜。”
静夜，蛐蛐儿鸣；昏暗灯光，隐约人语。君攸蓦地觉出些安宁平静。
他望向裴谙。昔日的天之骄子此时低眉敛目，细细地照顾着一支蜡烛。新烛烛芯引出一小股火焰，裴谙滴了几滴蜡泪在新拿出的烛台底座上，随后将新蜡放上去。
君攸便想起之前他欲探探眼前人的脾性，初步先一个不疼不痒的玩笑过去，最终得了一个不疼不痒的回应——药里多两钱黄连。听孙浅倾说裴谙还是专门叮嘱过要同他说明的。随后他依然仔仔细细地瞧病。
敌对阵营的两个人相处着竟如此平静和谐。
君攸轻佻地笑了笑：“哎呀，我们裴大夫平日里这么娴静，竟然也通风月？”
“随口说说。”裴谙看了君攸一眼，“娴静不是这么个用法。”
君攸呵呵笑着地不应声。裴谙也不在意，指着短蜡说：“这蜡烛燃尽了就放在桌上，我明日收拾。”
“好。”
“叶姑娘累了便去病房侧那间小室歇着吧，被褥已经放在那儿了。”说罢便往出走。
“谢谢。”
裴谙微微侧头示意。
君攸看着那个身影走出去，便回了头。他轻轻碰碰叶杏玖的额头：“杏玖？”
叶杏玖没反应。
君攸继续轻唤：“杏子？玖儿？玖玖？......”
叶杏玖微微侧了侧头躲着，眼也没睁，咕哝一声：“闭嘴吧，别骚了。”
君攸闻言轻笑一声。他又轻声说：“旁边那个小房间有床褥，去那儿睡吧。”
......
君攸在四月伤处痊愈，离开了医馆。君攸不在，叶杏玖便不常常两处奔忙，来医馆少了些。裴谙依旧整日看病、看书，或是别的什么，那玉梳之事也不提。沈清仪思量几日，却也不便说什么。
山野之中，医馆里平静而繁忙，如此过了许多日子，竟也不惹人觉。
槐花于五月开得正好。已是第二年，寄往君山的蒸槐花前日才上了路。裴谙寄走蒸槐花后向东南方望了一阵，笑着同沈清仪说：“昔儿该会很高兴。”
沈清仪应了一声。他沉默半晌，开口：“可你今日太费心了些。”意有所指。
裴谙知道他的意思。近日医馆里来了一位借住的江湖侠士，性子乖戾不知礼数，还常招惹是非，同病人或亲属也好，同他师徒二人与沈清仪也罢，都弄出不少麻烦。
裴谙无奈地笑一笑：“明日他就走了，住钱饭钱多说些就是了。”
沈清仪仍微微皱眉：“你医馆里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收么？”
裴谙笑看沈清仪一眼：“若说来路不明......怎么，你是在催我赶快把你赶出去？”
“我自小是孤儿，被纯阳怪人捡来又丢下；众人不喜不济我，明枪暗箭，我便一心学武；后来朋友二三，又拜得一师父，也入了浩气盟；自到了纯阳几近从未下过华山，一年前听从师命下山历练，巧遇了你。我爱剑善棋，鲜通音律；书也读些，不久前平生初次读到了相思。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告诉你。”
裴谙轻轻笑了笑：“好。”尾音拖长了些。他转身往回走去，边说：“医馆里也不过个把些人，我看得住。不用担心。”
沈清仪跟上，话音带着笑意： “病人连带所有陪同亲属，这也算得‘个把些人’，那裴谙岂不是统帅千军万马之才？”
裴谙望着远方，嘴角噙着笑意轻哼一声，宛若自言自语般道：“千军万马，也不是看不住。”
那声音缥缈，散落在空气中消散无形。若不是沈清仪听得仔细，怕会错过了它。
沈清仪看了一眼裴谙。后者目眺远山，微风拂过，长发轻动，那一霎沈清仪恍惚看到了昔日的九州大侠，眉目间皆是运筹帷幄的果决与骄傲。
只是那风采很快暗下去、藏起来。那个温和内敛的裴谙对他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别的。大将军韩信之多多益善，重在看人心。其中之一，古书也说得很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沈清仪沉吟不语。
这日沈清仪看文书，一看便到了傍晚。他看了看天色，揉了揉眼睛，便吹熄了灯走出去。
晚霞只剩一抹余晖，庭内倒是凉爽。还安静得不同寻常。
沈清仪皱了皱眉。
叶杏玖午后来的，今日竟这么安分。许是看文书入了神，一个下午也不记得有声响。
沈清仪四处走了走，粗略地听了听人息。孙浅倾在房里，有病人在闲谈。没察觉到裴谙的气息，想来他在房间深处，沈清仪也未走近去听。
沈清仪踱步到医馆外去，在小树林处见到了唐晣。
“叶杏玖呢？”沈清仪闲问。
唐晣犹豫了一下，道：“属下申时见叶天丞同裴天骄从医馆出来，往西去了。属下奉命守着医馆，裴天骄又有叶天丞在侧，属下便没跟过去。”
沈清仪略感意外。他点了点头，轻道了一句：“叶杏玖拉裴谙去做什么。”便转身要回去。
“属下听闻叶天丞说......要裴天骄同她去看看......青楼。”
沈清仪蓦地停了步子。
他转身皱眉望向唐晣。后者微低着头，敛了眸子，恭敬的模样宛若方才那话是沈清仪的错觉。
沈清仪猝然转身，步子急急的拂袖而去，向医馆之西去了。
若不是叶杏玖提，裴谙恐怕还不会意识到他从未去过青楼楚馆。十七之前一心学艺，出谷后到了浩气盟，除了沈长风与浩气盟事务，便无心去想旁的了。
裴谙哭笑不得地问了一句：“你若想去，去就是了，何必要带我？”
叶杏玖嘿嘿一笑：“哎，一看裴大夫就没打听过。青楼这种地方专给男人开的，能让我一个女子随随便便进去么？总不能跟人家动手不是？”
裴谙默然无语。叶杏玖顺势又道：“你就说我是你的侍女，这样混进去很方便！”
“不敢不敢，”裴谙推却两声，又说：“你去青楼做什么？”
叶杏玖听了便来了兴致：“我想去看青楼头牌——最有才艺最怡人的姑娘——是什么样呀！要见头牌姑娘一面不那么容易，诗词要在旗楼赛诗中得了头牌姑娘的青睐，被头牌姑娘选中的几位在一起比诗词歌赋，比学识谈吐，姑娘在帘子后面观望，这是第一天。第二日再来一轮，才能得见姑娘的真容。裴谙，你同我去，一定没问题。”
裴谙默了默，道：“君攸......”
“放心吧，君攸没意见。我觊觎兰庐阁的穆弦思姑娘好久了，我们赶快走吧......”
兰庐阁是方圆百里最好的青楼。傍晚时候，兰庐阁灯火通明，阁门前挂着栀子灯，许多人来往进出。
这青楼门外的景象裴谙见过，只是他不曾踏进去过。
裴谙侧头看了一眼乔装打扮的叶杏玖，叶杏玖欢快地向他眨了眨眼。
裴谙笑一笑，踏步走了进去。
吆喝声在耳边响起：
“姑娘们来接客啦——”
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
之前大部分用的是阳历时间，然后最近意识到什么只好开始用农历。如果小机灵鬼的你发现槐花花期前后对不上那不要多想，就是我写出bug了。orz
这里说一下，古代起码唐代之前，青楼指豪华精致的雅舍，和妓院是不一样的。青楼是风雅之地，文人骚客时不时去一去，里面的女子也多是卖艺不卖身的，非常适合高雅文化交流23333唐代emmmmm如果没记错的话青楼开始和性有了关系？青楼这种高雅（？）的地方一般老百姓还是去不起的，只能去妓院什么的。
青楼门口挂的栀子灯表示那里不止卖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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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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