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了?”
沈清仪怔住。
心上的燥意霎时散去。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缓缓升起,像冰川之下暗流涌动,似夜色里蜿蜒的毒蛇吐信,很快笼罩了他全身。
这一路以来他一心想着裴谙,却没关注过自己。此时尚还新鲜的回忆涌入脑海,他看见他如何在阁门处、茶室里、大堂内、街道上……坐立难安。
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缓慢绵长的恐惧。
只是现下他无法去细理。
他蓦地捧起裴谙的脸:“你是故意的。”
裴谙看着沈清仪的眉目,那里点染了几分恼意。
裴谙笑了笑。他答:“是的。看见了有趣的事情。”
他的眼眸明亮,闪着愉悦的光芒,此时认认真真望着沈清仪的眼睛。
沈清仪凝眉,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在第一个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时,沈清仪轻叹一声,放开了裴谙。他后退一步,目光移开,望向远方。
“你......常去那里?”沈清仪意指兰庐阁。
“不算常去,”裴谙敛眸理了理衣袖,“事实上,今日是第一次。”他笑一笑:“这还要谢叶杏玖。”
这话安抚了些沈清仪杂乱的心绪。
他思索片刻,沿着街慢慢走着:“裴谙,我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他抬眼望了望天际,“今年的初雪不远了,而我已等了许久。”他停了停,补充:“至少我觉得很久了。”
他在索要一个答案。
裴谙跟上。他敛了几分笑意,垂目想着。因着沈清仪的隐晦与小心,那个早该给出的答案叫他借由一拖再拖,转眼玄英将至。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搜寻过去的记忆,脑海中只有上一个山野积雪的日子,那明亮的窗纸前两束寒梅伴着一声苦笑绽的婀娜妍艳——
“原不知裴谙已心有鹣鲽了。”
再往前,许多细节过眼,又模糊不清了。
裴谙斟酌着开口:“难面对的事总让人想要逃避......劳你久候了。我......有些事还没有想清楚......”
沈清仪静静听着这像是婉拒的言语,微抿了抿唇。
“......只是,”裴谙侧头轻笑着看他,“我收下了。我这几月用以日日绾发的是那枚玉梳。我收下了。”
心弦一动。
沈清仪猝然转头。裴谙长发如瀑,柔顺地自头顶脸侧垂下,流到肩颈后背处不见;那五官精致比他当初在画上看到的还要惊艳几分,双眼眸清澈若一池春水。他着看他,笑得那样温柔,眸中有隐约的倾心。
沈清仪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如同身在其中而欢欣颤抖,为他获得了这般温雅艳绝的人的倾心,为他获得了品噬温柔的许可;又似冷眼旁观者淡漠相看——看眼前的万花医者如何在精心布置的陷阱前沉沦诱饵的香气,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迷醉远方的彩云。
一丝怪诞的感觉升起。他想问——为什么?
沈清仪启唇,只是他顿了顿,又紧紧抿住。
不该问。
沈清仪错开目光。他看着裴谙鬓边的长发,说:“我……你应早些告诉我的。”他缓缓地、试探地,向那缕发探出手去,在裴谙默许地敛眸颔首后轻触上去,将它别在裴谙耳后。
墨发玉指颜色分明得刺目。
他看着手中的发丝,那曾听闻过的玉梳的种种寓意便涌出来——是结发,是白首,是……一生不休的纠缠。
他惊讶于从何时起,自茫茫大雪与漫漫长夜中走来的他,也给得出这般缠绵缱绻的承诺了。
平生初次与了谁海誓山盟——却都是假的。
手指与发丝一触即离。
天上的星子静静地在夜幕上闪烁,地上的灯火将街道曳出几分温馨。可这样的夜晚,沈清仪偏偏心如乱麻。他收回手,终于向兰庐阁的方向望去。
在他需要的时候,叶杏玖的身影于远处适时地出现。
“呀,赶上你们啦!”叶杏玖小跑着上前,恰好赶到的似的。
裴谙看着来人微微笑了笑:“叶杏玖。抱歉,失约了。”他同叶杏玖说:“不如我们改日……”却询问似的看了沈清仪一眼。
沈清仪恍若未闻。他敛着睫,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短促地说:“你们自便吧。我想起来还有些紧急事务要去浩气盟理,失陪了。”
看沈清仪神色似有心事,裴谙答:“好,你去吧。”他又问叶杏玖:“你要一同去吗?”
叶杏玖看向沈清仪,沈清仪摇摇头:“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对二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裴谙望着沈清仪的背影,后者这般反应是他未曾料及的。他收回目光。
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此去数日,冬日的第一场雪便如约而至。
裴谙站在院里仰首看这轻雪飘落。一声门响,沈清仪从房里出来。二人目光相触,裴谙微笑示意,沈清仪点头应过,接着离去。
一身雪衣便消失在院门后。
裴谙吸了吸鼻子,雪的清冽气息便在口鼻中散开。
沈清仪近日很烦闷。
他不说,可裴谙知道。
裴谙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入神。许久,他想到什么似的,回了房间。
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人衣上、发上。沈清仪走到浩气盟的时候,身上盈了浅浅一层绒絮。入了大堂,暖和而黏稠的空气伴着人声扑面而来。有些透不过气来。沈清仪微微地皱了皱眉。
他转身走入了叶杏玖房里。
听到声响,叶杏玖抬眼:“早上好啊。”
“把窗开了吧。”沈清仪说。
叶杏玖站起来,转身将窗户开了一半:“热吗?身上这么多雪,你走来的?”
沈清仪“唔”了一声。
“好好地为什么要走,有兴致看风景了?”叶杏玖闲问一句。未等他答,叶杏玖接着轻声说:“沈长风来了信催促。不是密函,我看了。”
沈清仪身形顿了顿,又“嗯”了一声。
“事情进行得如何,都在计划之中么?”叶杏玖的话音平实,没有分毫的情绪,或者,那些情绪被敛得很好。她将沈长风的信递给沈清仪。
“比我料想的慢些,没有其它意外。”沈清仪接过信读着,回以同样的平淡语气。
“嗯。”
房里沉默片刻,沈清仪突然问:“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我知道我的任务是协助你。你的任务是取血。”
“嗯。”沈清仪应声。“心头血……”他抚上自己胸口,“……即使是我,也要丢半条命。他不可能还活着了。”
“……是的。”
那是一个如此怪异的谈话。两个人言语皆没有什么情绪。
沈清仪看完沈长风的书信,将其递回去。
没什么别的——从容条理的语句,隐晦委婉的催促。
沈长风。
他心里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沈长风未曾细讲他与裴谙的旧事,沈清仪隐约知道那是不愿为人提起的秘辛。沈长风曾在冬日傍晚的窗边,在暮光未照到的昏暗中远眺,不知那是沉思往事还是逃避他的目光。二人沉默许久后,沈长风开口对他讲……关于毒、五毒弟子的话,以及为什么选择他。
沈长风不觉得裴谙还会再尝试触碰另一段感情。裴谙不易撩拨——但却念旧。沈清仪默然听着。
他看着面前的白影。沈长风的衣料向来规格极高,做工精巧;可他喜素,故而衣饰皆素雅而内敛。沈清仪看着那柔软细腻的衣料,那向来理得妥帖的衣领袖口,那柔顺伏在肩背上的墨发,同那一张平静远眺的脸。伴着沈长风不急不缓的话音,他同某个沈清仪不识的万花弟子之间多年的了解和同心,都变成了算计与伤害的利器。
他提到任务,沈清仪觉得荒谬——你能指望一个比旁人更不懂冷暖温存的人去做什么?
沈长风转过头来,那双眸子里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与隐约的高傲。那双眼望着沈清仪,其中氤氲的情绪是他所看不清的。只是那时他也无心去看清。他听见沈长风说——“你若同我有一分相似,我便毫不犹豫。而你有三分。”
也遑论那五毒弟子所谓“至净的心头血”是真是假,也不顾这个任务何等希望渺茫。
沈长风——一如叶杏玖说的那样,自沈长风身上,她能看到他背负引领的一整个浩气盟。除却天性,那些从容与缜密,那优雅疏离的形象,那恰到好处的言行举止——那是新一代的领袖。但沈长风所拥有的束缚,他没有。若说沈长风是万里冰封处的狼王,那他——同叶杏玖说的那般——便是游弋荒野的一匹孤狼。
他是沈长风潜在的威胁,二人对此皆心照不宣——狼牙和利爪必将相撞。
但不是现在。如今明处风平浪静,二人互利共生、相辅相成。他隐约得知了沈长风的秘密,但却为他扫清难题。这会为他赢得更多的信任与丰厚的报酬,更久的共事与更丰满的羽毛。
可是,那晚谁一声戏谑笑语如一声雷响——“醋了?”
随后他思及那些不自觉的怒气、担忧、愉悦,那些难以隐藏,那些疏忽于把控……
他不该。
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像商人不识得货币,杀手怯懦于提刀——在这最基础的原则上。
这是一个荒谬的选择——十余年的准备,站在浩气盟最高点搅动天下的可能;与山野之间默默无名一个神往的人。
甚至于——也许那只是一层浅浅的欢愉,未至于爱。
他不清楚。
这向来不是他擅长的事。
玄英即冬天。
提醒一下,沈长风所知道的信息都是第十八章里五毒弟子说的。他明显不知道蛊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第九章沈清仪问他裴谙药草是什么的时候,沈长风的回复是针对虚寒的滋补,也没提到蛊。
所以目前,除了裴谙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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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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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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