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夜色已深。
随着夜幕降临,医馆已沉静了多时,病房的灯火早已熄了,而一旁沈清仪、孙浅倾和裴谙住的小院中也无灯火。三人皆习惯早睡,初到子时,他们都该睡熟了,这几间屋子隐在静默的深夜中,安然宁静。
只是这安然宁静也有些不寻常的意味。
裴谙自前几日清晨身体不适,被沈清仪入了房门扶出来后,房门便都好好地锁着。他的卧房外,一墙之隔,是身着深色便装的沈清仪。本应紧闭的窗被谁推开了一条小缝,沈清仪手中握着一柱长香,长香末端被点燃,半探入窗户的缝隙之处,在暗夜中呈微弱红光一点。沈清仪垂眸凝视着手中的香,一动不动安静等候。若有人在一旁,便会发现这香的奇怪之处——它点燃后微微有烟散出,却无气味。
半晌。夜风微凉。
沈清仪收回了香,将末端微弱一点红光按在地上熄灭,待它凉了凉便收了起来。随后,他取了手巾将地上的烟痕擦净,又从襟内取出些许粉末,用手指捻了些入口。事毕,掀起窗户纵身一跃进了裴谙卧房,身姿轻盈矫捷。
室内已是充盈了方才沈清仪燃的迷香,足以让人沉睡不醒许久,只是沈清仪已在入室前服了解药。沈清仪站定后向床榻上一瞥,却怔住了——榻上无人。
沈清仪眯了眯眼。
他侧耳细听。
房内安静,没有丝毫人的呼吸声。
就在沈清仪欲移步去别的房间看看时,有极细微的声响传入他的耳中。沈清仪望向床榻后的那面墙——声音自那里而来。
沈清仪轻手轻脚走至裴谙榻侧,足尖点地跃起,未碰床褥便跳至床榻与墙面之间的狭小空间处。他将头侧过,耳朵贴上墙面。
声音清楚了些。隐约的是谁粗重的喘息声急促,随后立即有声较清楚些的痛苦呻吟——俨然就是裴谙。听得出在一个隔音效果如此好的小室里,裴谙仍在忍着声音,故而呻吟声含糊模糊,只是那其中含着的痛苦意为让沈清仪心中一顿。焦急之意涌上心头,沈清仪启唇,手也扬起欲要叩门。只是口中的呼唤化为五音,手刚刚扬起,却也停在了半空。
沈清仪垂目凝视着墙壁,目中担忧夹杂犹豫。他沉默着一动不动。又一声痛苦的呻吟适时地响起。
片刻,沈清仪回首,轻跃过床榻,他将方才入室前服过的粉末取出,向空中一撒,那些粉末与尘粒区别不大,即便未曾完全发挥自身作用而遗留在房间的角落,也不易被人分辨出来。沈清仪几步走至窗边,翻身一跃,将窗户轻轻阖好,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久,另一边小院中,又是那抹白色身影,只是他并不穿道袍,而是雪色的舒适便装。他向病房内走去。
即使是深夜,病房里也常有咳嗽声不断。沈清仪撩开门帘,推开内里的雕花木门。门外的月色照进内里,又随着门的关闭而消失不见。沈清仪径直走向一个浅睡的青年那里。那青年正是几位咳嗽不止的病人之一,相较剩下的老者弱者,他的情况是最好的。沈清仪在床边站定,垂目看着他。那人眉清目秀,睡梦中眉眼安详,只是偶尔的咳嗽弄得他面上稍有倦容,虽睡着了,却睡不深。
沈清仪将手轻覆在青年的口鼻处,轻声说着:“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呢。要我去唤倾娘吗?”声音很轻,却也足矣让病房内的其他人听见。
若有人醒着,便能听见他的话音,又或许能有幸在夜中看得见他的身影,却一定看不清他覆于青年口鼻处的如玉手掌下,是一小块湿润的小帕。
沈清仪停顿片刻,又转身出了门。他在孙浅倾卧房门口叩了叩门,唤了两声“倾娘”。连续几声后,内里传来孙浅倾含糊的应声:“沈道长有什么事呀?”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我取水喝的时候路过病房,里面有人咳得厉害。我进去查看了一下,唤他,那人却一直不醒。”
孙浅倾听来清醒了些。她说:“倾娘就来!”
孙浅倾说罢,房内的灯便亮起。她去换衣服。沈清仪在门外静静地站着,窗户透过微弱的烛火的光,淡淡洒在他的侧颜上。他望向裴谙的房间,眼中明灭不定。
孙浅倾卧房的门很快被拉开,小小的万花女弟子这会儿发丝披散而下,看得出穿得匆忙,她的衣衫虽不凌乱,却也不似往常那样平整妥帖。
孙浅倾望向沈清仪:“那个人是谁呀?”
“随我来。”
病房内的灯火也亮起来了,只是孙浅倾只点了一只蜡烛,微弱的烛火不至于将所有的病人都唤醒,只是那青年旁边的一位老人到底还是被惊醒了。孙浅倾大略检查了一下,便去捏那青年的人中。沈清仪在一旁等了等,便听孙浅倾声音有些慌张地说:“倾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倾娘得去唤师父!”
沈清仪出声:“那便快去吧。”
孙浅倾应声跑出去,而沈清仪又垂目看了看那青年。他忽而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那双如玉的手掌背朝上,食指中指凑近青年的口鼻处。看不见手心,却不知这次沈清仪手中是否还有别的东西了。随后,沈清仪亦是出了病房,跟着孙浅倾赶至裴谙房间处。
沈清仪出去不久,那青年眼皮、手指都有轻微的颤动,有了苏醒的征兆。
裴谙房外,孙浅倾不像往常那样叩门,她抚上门侧墙壁,轻轻一推——原来那处有一个简素的小板,与墙壁材质相同,平日不注意便不会发现。里面展露着一个小巧的机关。
孙浅倾拨动小机关。她对沈清仪解释说:“师父在子时沐浴,有时不容易听到敲门声,唤他就可以用这个小铃。”
沈清仪轻轻点头。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裴谙亦是衣着简单,墨发散乱。月光之下,他面色苍白,脸上、脖颈上覆一层莹莹细汗。裴谙微蹙着眉,见了两人,轻问一声:“怎么了?”话音听来有些虚弱。
沈清仪看见他扶着门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师父,病房里有人昏迷了,倾娘唤不醒他,怕出什么事呢!”
裴谙手虚掩着嘴轻咳了两声,本来微蹙的眉皱得更厉害了。他说:“带为师去看看。”话音更添虚浮之意。
三人疾步向病房去,只是近了,便听内里有些说话声。裴谙撩起帘子进去,孙、沈二人紧随其后。只见原先昏迷的青年此时正和一旁的老人说话,见三人进来,腼腆一笑。
孙浅倾轻呼一声:“啊呀,你醒啦!”
他指着身边的老人说:“我听他说了刚才的事儿。我这人寻常睡得沉,最近又累得很,怕是睡着了没听见动静,劳烦你们虚惊一场啦。”
孙浅倾听罢松了一口气。她笑说:“可吓死倾娘啦,捏你的人中都不管用。”
裴谙听罢紧接着问了一句:“捏人中都不管用?”
“是呀!不过也说不定是倾娘练得少捏得地方不对。”孙浅倾抿嘴。
那青年轻咳两声,也笑着说:“我睡得沉,倾娘大概手劲小又不忍心把我掐疼了,吓着倾娘啦。”
一旁的老汉也跟着笑两声。
裴谙想了想,让孙浅倾再检查了一下。裴谙说着,孙浅倾照做。几人将注意力放在病上,都未发觉本来就安静的沈清仪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所谓调虎离山,要支开的人已经被支走了,用计的人自然入了山去。
裴谙走时虚掩着房门,沈清仪轻易便进去了。他直入裴谙卧房,跃至床榻后,手撑着墙壁一推,内里的小室便赫然入目,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同时扑面而来。小室里尚有灯火,照得内里一览无余——一个浴盆,一个案几和其上散乱的浴巾,一个大柜子。墙上安置一个小铃,应该就是孙浅倾唤裴谙时机关摇动的铃了。
入鼻的气息芬芳中夹裹着燥意,强烈浓郁。这有些古怪的气息来自于浴盆里。浴盆底有不少撒出来的水渍,浴盆中还留有大半盆水,水中表层漂浮着花瓣和一些有香气的药草,这是他在药房未曾闻到过的。在其之下,是其它的药草,透过水表面的花瓣香草隐约得窥一二。这就是沈清仪近日寻的东西了。
沈清仪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大柜子。他轻轻拉开,见里面数小包草药包裹精细,工工整整地列在柜中,散发着与浴桶中相同的气息。
草药包裹得如此齐整,取走少许怕就会被察觉。
思及此,沈清仪走至浴桶旁,欲取些浴桶中的药草。他的手探入水中,手才抓住一瓣花,手指皮肤传来的强烈的灼烧痛感让他的手蓦地一抖,触电般迅速地收回来。
沈清仪皱眉。他细看自己的手,并无伤口。沈清仪复又将手探入浴桶,浸在水中的部分传来阵阵强烈的同感,宛如烧着一般。
这便是裴谙方才泡的药草?
难怪有一声声的痛楚低吟。
难怪他出来时面上一层细汗,扶着门边的手都在颤抖。
这人是发的什么疯?沈清仪忍痛将内里的药草捞了些出来,却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能否在这样一桶药草中泡一柱香的时间。沈清仪将药草包好,走出小室,复又将小室的门仔细关好,几步出了裴谙卧房。他携着草药往自己房间走去,却不由得忆起孙浅倾的话来——
“师父在子时沐浴,有时不容易听到敲门声,唤他就可以用这个小铃。”
隔音效果那样好的一间小室,外面的声音传不进去,里面的呻吟自然也传不出去。只是每日子时,都要忍受如此折磨么?
沈清仪觉得,手中的药草着实有些烫手,烫得心中也闷闷的不舒服。
一点小细节。
子时是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一点。裴谙、沈清仪、孙浅倾发挥早睡早起的精神,十一点多的时候(自己心里想的大概是11:40的样子?)大概就睡着啦。起码看上去都睡着啦。这个时候嘛,裴谙把头发扎起来泡一会儿药也不至于需要等头发干然后睡得太晚。
文里提了一下沈清仪在众多咳嗽的人之中选了个青年。毕竟沈清仪只是想调虎离山,若是老弱病残自己一下子下手重缓不过来就不好了。
一盏茶的时间事十五分钟,一柱香的时间是半个小时。
最后,给点评论啊没有评论没有动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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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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