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二人议事，沈清仪要走时，叶杏玖又问了一句：“沈长风那边如何？你最近看完他的信神色就不怎么好。”
“在催。他似是有派人过来看看的意思，还没说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浩气盟本就人杂，沈长风若也要派人来，小大夫应该离这儿远一点。”
“过两日我带他去镇里瞧瞧吧。一直闷着也不好，这儿总是近些。再说有李辰嘉看护着些，不会出事。”
裴谙见沈清仪推门出来，就知道要唤孙浅倾了。后者正和几个哥哥姐姐玩得开心，面上愁绪一清。
归家必经过一丛广阔茂盛的树林。三人沿着小树林的边缘信步。
二人的手还十指相扣——或说，沈清仪执意扣着，裴谙挣不出手，松了五指随他握着。
晚风拂过，裴谙被乍起的凉意激地轻咳了几声。牵着裴谙另一只手的孙浅倾摸了摸他发凉的指尖，问：“师父，觉得冷吗？”
“没事。”沈清仪蓦地松了手。裴谙侧眼，右手失去了一个小暖炉，不自觉往衣袖内缩了缩。沈清仪解下外袍，拉过他来披上。松雪香混着安神气息将他包裹起来，一如夜间同榻而眠、肌肤相亲之时。
太熟悉。
裴谙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要挡，沈清仪一如所料地将外袍死死笼紧：“披着吧，别又开始咳嗽了。”
担忧又温情脉脉的眼神。
沈清仪又去牵他的手，那手缩在袖里不肯露，他便那样隔着衣料抓着他。“快些回吧。”沈清仪说着，加快了步伐。
其实这般皆是多此一举。这里的夏天再冷能冷到什么地步去？谁又不偶尔无端喉痒一下。
内息涌入体内，带来阵阵暖意；他的身体全盘接纳，毫无拒绝的余地。这般暖意却烧得他心下焦灼，唯恐眼前又出现什么幻影来，一心只盼着自己房中的药浴。他不分辨，也加快步子往医馆去。
三人疾行了一阵，跨过树林，医馆出现在眼前。沈清仪侧头看了一眼裴谙，后者只知低头行路，沉默许久了。待他三人进了医馆，沈清仪才意识到他在出神。
孙浅倾回了自己卧房，沈清仪牵着他，走到自己房前，裴谙仍似不觉；沈清仪便继续往深走，在裴谙卧房前停下。
“想什么呢？”他轻声问，怕惊扰了谁飘渺的思绪。
万花医者这才抬眼，眉眼朦胧。
沈清仪见他不答，也不再追问。他低头要解裴谙身上的白外袍，边问：“我看你近日和盟里的人聊得很开心。”
裴谙仍不答，只是怔怔地凝视着他。
“裴谙？”
这名字似是某种程度上唤醒了痴怔之人。他猛地回了神：“嗯，长风？”
解衣的窸窸窣窣之声消弭。
白衣道子半晌一动不动，这诡异的安静却让裴谙真的醒了。他指尖触上自己的唇，自知失言，后退一步：“我......”沈清仪一把抓住他腰上的衣料将他拽到身前，低头嘴唇轻触着他嘴角，极力压抑着音量低语：“你是故意的吗？”裴谙侧头躲，沈清仪一把抓住他后脑发根，强迫裴谙看着他。裴谙吃痛，皱眉瞪他。四目相对，吐息交缠，双唇只隔一线；分明缠绵暧昧，奈何剑拔弩张。
“......还是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直记着他？”“我没有......”“从我见你的第一天......！到今日！”腰上的手将墨紫衣料抓出深深的褶皱，“你到底有哪个眼神是真正给我的？”
裴谙怔住。
半晌无言，沈清仪笑：“你一直都在想他。”裴谙猛地恼羞成怒：“与你何干？！”他推搡沈清仪，沈清仪紧紧箍着他，低头吻上眼前柔软的双唇，眉头紧皱却好似正在经历万般痛苦；裴谙腰身后仰要躲，沈清仪便俯身上前跟来；裴谙手才要去摸银针，便被眼前人的臂膀箍住，动弹不得。愤怒的话音被捂在唇瓣之间，被拥抱的身体扭动挣扎几下，沈清仪突然“嘶”地一声退开。下一刻，裴谙的银针直冲他面目而来。沈清仪忙抬手一挡，随后轻功跃起，再落地时已离裴谙十步开外，又自连着退了三步。
二人喘息着。沈清仪站定，低头，拇指在唇间抹过。他看了一眼指腹的血痕，舔了舔下唇伤口，随后将那只手背后，转头见裴谙手捏银针，正戒备地望着他。
沈清仪沉默片刻，侧开头，刘海掩住了眼中神色。他说：“我方才......不该碰你。对不住了。”
他说完这话，折身就走。
裴谙望着他的背影，五味陈杂。
待裴谙失魂落魄地回房，他才记起自己身上还披着沈清仪的外衣。
他将白衣脱下，一头扎进浴室。待他出来，依旧心乱如麻。那白衣被他挂起，竟突然有了生命一般，若在余光里，便时时炫耀着自己的存在；转过身去，便像是生出了眼睛时时盯着自己，如芒在背。裴谙坐卧不安到傍晚，终是忍不住起身到那白衣跟前，消磨时光般地将它里里外外细细翻看了一遍。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他确认这外袍并未在方才的摩擦中破损，这才渐渐安下心来。
他松开手中白布。沈长风爱定国衣，从前沈清仪也只穿这一套。自沈清仪奔丧回来，他便多穿破虏衣——想来这是他往日惯穿的——只偶尔换定国衣。今日恰好他穿了这身。
浩气盟中那长歌弟子的腰坠他眼熟，现下才想起来——那是一些丐帮蒲牢弟子爱戴的挂坠。龙子蒲牢好乐音，昔儿幼时同他一起学琴，入丐帮时便也到了蒲牢门下，故而他见过那样的腰坠。那长歌弟子该是与丐帮弟子有交往。
裴谙转了转眼珠。
摇晃的白衣又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见白衣便如见方才沈清仪的双眼。
悸动又起，裴谙将它强压下去不想，极力避开那种冲动指向的自作多情。他战战兢兢地牵拉着思想马车的缰绳，才勉强叫它磕磕绊绊地在正道上行驶——
叫错了名字便生气成这样，若是他胆敢在沈清仪眼皮子底下传消息，还不晓得要如何呢。求救归求救，既是在别人的五指山中作鬼，他也得预先想想，若是事情败露，他怎么消消沈清仪的火气，免得自救不成反让怒火波及了倾娘。
他思及从前的经验，拉拢贿赂，说到底都是先予人恩惠，以便教人后来不好不压下不满。
只是如今他的处境，也没有什么恩惠可予，如何博人开心啊......
想到此处，一只“马”跃跃欲试地要往旁的道路奔去，裴谙于微末处敏感察觉后即刻将它恶狠狠扯了回来。
一朝蛇咬，你还敢往那上面痴心妄想。
没几日，裴谙便同那长歌弟子攀谈上了。那长歌弟子叫杨修石，琴剑双精，裴谙道了化名“季江南”，数日来只同他谈琴，不论其他。他有意防着陆怀熠口中潜藏于人群中的“监视者”，这事自然也如他所愿地从李辰嘉口传入沈清仪耳。杨修石与他二人倒是相谈甚欢，以致这天沈清仪从叶杏玖书房出来，杨修石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意，连声道“季大夫明日再来”。
裴谙笑应：“一定。”
“你们再多聊一会儿也无妨，我去寻些事做。”沈清仪走近。
裴谙看一眼沈清仪。自那日还他外袍后，裴谙便再也没见他的定国衣。不仅是定国，连他惯穿的破虏——许是因为和定国有几分相似——也见得少了；倒是穿开了这身秦风。
杨修石笑：“一时半会儿谈不尽兴，不如明日再说。再者，今日中元，我也不打搅二位了。”
此话一出，裴谙才记起他们攀谈前有人提过这节。他是一时半刻的遗忘，沈清仪却是近日忙碌得全然不知此事了。
“是吗？”沈清仪怔了怔，便也不多留，双方作了别。
中元节，远方的城镇该又热闹起来。沈清仪出了浩气，便牵着他向与往日不同的方向行去。他道：“去看看河灯吧。只惜倾娘今日没有同来，不然她该喜欢那些玩意儿。”
中元节最早是祭祖，庆贺丰收、追怀先人，后来才变成鬼节的。这里就按前者来吧。（因为上元的时间对不上，不然我更想用上元来着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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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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