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是谁了吗?往哪儿去了?”
信使摇了摇头。
沈清仪吩咐他向叶杏玖回报,说罢急急往医馆赶去。
裴谙被敲门声惊醒。这回他醒在院中石案上。
他茫然四顾,揉了揉太阳穴,撑着身子前去。推门一看,是一个浩气打扮的霸刀弟子,见了他先出示了令牌:“孙信使今日不能来,我代为传信,这是他的令牌。”
竟有一封信是直接给他的。
裴谙被敲门声惊醒。这回他醒在卧榻上。
像才从和煦春风里走出来,积了数年的沉疴一扫而空,过往岁月的痛楚如梦似幻;他恍然回到了少年时候,全身舒畅,心比天高。
手里还是方才那封信,字迹熟悉,话语温存,末尾署名一个跌宕遒丽的“风”字。
多少年不曾收得沈长风的字了。这番情景才如梦幻。他摸着那个“风”,就仿佛感觉到了谁的体温。
有谁把他从卧榻捞起来:“裴谙?”话音里的关切陌生又熟悉。
裴谙软软落进那个白影里,像一片羽毛落在另一片羽毛上。他放任自己的肌肉经络连带骨头全都化在白衣里,轻轻呢喃那人的名字:“长风哪……”
他感觉自己的脸被谁捏起,那个声音如在耳边,又在天际:“裴谙?”
他将脸依偎过去,闭目痴痴笑起来:“长风哪……你终于来找我了。”
那白影猛地抱住他,狠狠咬住他的唇。他被迎面的寒意惊起,刹那春风离他而去,四方的暖意如琉璃破碎,跌落了一地刺耳的声音。裴谙痛楚地闷哼一声,挣扎开去,抬眼对上沈清仪如寒冰的眼睛。
沈清仪的胳膊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裴谙感受着沈清仪紧贴着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炽热的吐息打在脸上,冻得裴谙打出一个寒战。那呼吸如此剧烈,像是除去情绪和亲吻以外还有别的原因。裴谙扫了一眼沈清仪发际的汗珠,又被沈清仪拽着脖子一摇,目光被按进那双眼睛的凝视中去。裴谙的头连带胸口隐隐作痛起来,他皱起眉,不明白眼前的情景。
“裴谙,”那声音有些沙哑,“我一路狂奔回来,唯恐你有什么闪失,你见了我就唤我他的名字?”
裴谙怔了怔,才觉得神智又清明些了。他皱眉推了一下沈清仪:“手松开些,勒得我疼。”身上的胳膊闻言便不情愿地放了些劲。
裴谙勉强从怀抱里抽出手,揉了揉滞涩的胸口。被那如剑刃的眼神盯着,他的头愈发疼起来,眼前有白影晃来晃去。裴谙有气无力地开口:“你带我去见长风吧。”
“你找他做什么。”
“他想见我。他病了。我想见他。”裴谙将手中已揉皱的信纸在沈清仪面前晃了晃。那上面是沈长风的字迹,字里行间的情不似从前给他沈清仪的密信时那样克制又隐忍,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沈长风言自己时日无多了。
“别想了,”沈清仪冷冷说道,“我不会让你见到他。”
裴谙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烦躁难安。他不耐与沈清仪纠缠,疾斥道:“大胆!你在沈长风麾下,三年来只受他一道令,现在时机成熟,何故违命?你想私违军令、违背浩气盟?”
裴谙话出口后便知自己说错了。
沈清仪紧紧抓住裴谙手腕,泛红的眼睛映在裴谙眼中。他冷笑一声,怒道:“我便是违背又如何?他背叛你、他要取你性命,你时时刻刻想着他;你同我虚以委蛇,给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都是为了我日后不伤倾娘!为什么?我便是半分比不上他吗?你的眼睛里半分看不见我的心我的血吗,裴‘大、侠’?!”
含讽的“九州大侠”如一根冷刺。裴谙气得胸膛起伏着,手腕被捏着,一时竟分不清两人是谁在抖。裴谙突然狠狠甩着沈清仪的手,尖利地说:“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三年来,我从来没有半分半毫地……!”
沈清仪猛地吻住裴谙的嘴,挤碎了他未出口的话。裴谙后背撞到墙上,呻吟一声,死命挣扎,指甲在混乱间将沈清仪的脖子抓出几道血痕。沈清仪闭眼不看,只全力将裴谙压在墙上,绝望地半咬半吮地吻他。天地要连同烈火燃尽。
裴谙挣扎不过。口鼻被捂住,氧气供不应求,他难耐地颤抖开来,觉得自己要窒息在这吻中了。他的手颤抖地摸到身上一根银针,将它狠狠抵在沈清仪脖颈上,沈清仪不理,只知道死死把他抵在墙壁上咬他,混乱间脖颈不管不顾地撞上来。裴谙的手在推搡间一哆嗦,银针失手落地。
刹那间裴谙仿佛能清晰地知晓那枚银针以何种姿势与地面相撞,却听不见那银针触地的声音。因为他痛苦地察觉到了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什么———
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即使明知对方来者不善,第二回了,他依然没守住自己的情。
他的手转而扼住了沈清仪的脖子,狠狠地收紧。
不如就这样一起死去吧。裴谙在昏迷边际迷乱地想着。
窒息之间,一股逆血从胸口涌来,直直冲破了他的喉头。裴谙猛地咳嗽起来,血顺着嘴角涌出。
沈清仪口中腥咸,忙松开了裴谙。裴谙目如死水,全身脱了力,一边不住猛地咳着血,一边缓缓顺着墙面滑下去,坐到地上也一动不动。
“裴谙!”沈清仪扶起裴谙歪倒在乱发里的脸,大惊失色。血顺着裴谙不住的喘息和猛咳一股一股涌出,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脸侧和沈清仪掌心,滴答到地上。
沈清仪攥住裴谙的手腕,那脉象已乱得一塌糊涂,有垂危之状。
裴谙边咳边虚虚地笑起来:“呵……你们……纯阳宫的,都是好手段……”
沈清仪急道:“你怎么了?”
裴谙无力地仰起头,眼睛从凌乱的发丝中露出来:“我拼着命呀,都护不住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他望进沈清仪的眼睛,又不似在看沈清仪:“哪怕是明知……被骗出来后,便要给你们……扔在地上踩……”
沈清仪面色惨白:“好了,你别说这些了,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裴谙轻喘着匀着气。本就愈发虚弱的身子已是经不起折腾,哪再经得起方才银针落地时那一下气急攻心?他是气他自己、笑他自己——自以为自己的异常是为蛊毒所困,可他从前习武,这几年又是练透了银针医人杀人之术,指尖功夫炉火纯青,方才手捏着银针时,如何可能莫名手软哆嗦,银针还未触敌就先滑落了去?
——软的不是手哪!
裴谙瘫在墙根咯咯笑了一阵,咧着冒血沫的嘴,又恨又自在地对沈清仪说:“我要不行了。”
沈清仪起身疾呼倾娘,裴谙忙皱眉开口阻拦:“别喊了。你过来。”
沈清仪依言回到他身侧。
裴谙用袖口擦了擦脸颊,看了一眼袖口大片污血,心知血渍是擦不干净了。他说:“别让倾娘看见我这般。”
沈清仪扶他到自己怀里,手又攥住裴谙的腕子。裴谙道:“我近日本就身体不好,用以药浴的药草早没了......”
沈清仪气道:“为何不告诉我……!”
裴谙自顾说着:“……方才气血攻心,血咳成这样,别说倾娘,方圆百里也未必有神医能救。”
裴谙脉象确如他所言。
沈清仪的身子颤得如枯叶,额头靠上裴谙的额角。
“……原不敢告诉你们,如今我不行了,说与你们又何妨。”裴谙笑了笑,说:“沈长风只道他中得是毒吧。浩气便是这些年遍寻解毒之法,也救不了他,因为他中的不是毒,而是蛊。曲霍萦用了一毒一蛊,毒下在我身上,教我武功尽失。蛊原也下在我身上。……曲霍萦当年提过,它叫‘思情蛊’,母蛊可以控制子蛊心神。你总问我为何总忘不掉他,因为......“裴谙指了指自己染血的襟口,”子蛊现在还长在我心里。”
裴谙喘了一会儿气,才接着说:“母蛊原是曲霍萦放在自己身上的,他懂操控蛊虫之术,不会被蛊虫所害。不过曲霍萦被杀的时候,沈长风就在曲的尸体旁。我那时感到一阵不属于自己的焦灼,又感觉有什么从曲的尸身处爬出来,急急往沈长风那里去了。如今想来,我是受子蛊影响,感知到母蛊失去了活的寄主,正焦灼地找下一个寄主,最终爬到了沈长风身上。他不懂蛊术,蛊虫又只凭本能活动,母蛊到了他身上,那便是经年累月消耗生命了。想来是他资质好,三年前才察觉身体有异,如今才急了。”
沈清仪问:“你既然如此清楚蛊术缘由,这么多年,就没查到解蛊之法吗?”
“这蛊太刁钻生僻,恐怕解蛊之术只有曲霍萦那样的人知道,五毒秘术集大成者世间能有几个,我又如何大张旗鼓地找?我本想到子母蛊成对存在,母蛊若死了,子蛊自然就解了。我本盼着将‘他’耗死呢。”裴谙又扯嘴笑了笑,“到时便是运气不好,母蛊还爬到谁身上,也没人知道我,没人要我的‘心头血‘了。今日如此,看来是我的命。”
裴谙说着,眼神黯淡下去。往日苦苦支撑,再艰辛他也总撑着一口气不愿低头;到了如今,才真是放弃了:“’他‘要我的心头血,你就给’他‘拿去吧。”
“我要你活。”沈清仪定定说完,欲言又止。
裴谙不应,继续说:“昔儿大了。我去了,她迟早能走过这个槛,往后爹娘也自有昔儿陪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倾娘。”说到此,裴谙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勉力拽住沈清仪的襟口,一心一意地盯着沈清仪:“沈清仪,倾娘有恩于我。她小,她家里帮不了她。你别伤她,送她回万花谷吧!看在你我三年朝夕相对的情分上,看在我们曾共赴巫山,看在我把情报和命都给了你……我求你,沈清仪。沈长风既然直接给我写了信,他多少是疑你的;你把我给他,把我方才说的苗蛊细节说给他,便可将他的疑虑一笔勾销,还立大功一件,他不会为难你;倾娘无足轻重,不会有人怪你送走倾娘——”
“倾娘才不要!”门口蓦地炸开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听得裴谙心下一沉。
这一章里的情节其实就是覆雪融冰诞生的原因,最初想到的画面就是这里的画面。当时谁能想到,这一个坑就填了好几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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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七十四 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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