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御林军领了命,匆匆上马向东宫疾驰。
守在地牢门口的侍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啃着手上的胡饼,一个抬头看天上浮云飘渺。
日光澄澈,穹顶泛着锦缎丝绸的光影,好似妙姿仙子挥舞披帛,随风起,舞罢梨花白。
“奉圣旨提审马芳!”
随着一阵高呼,碧烟渺渺,飘散而去。
侍卫们并不如何讶异,低头引路,让御林军把人提走。
从皇宫到东宫,一来一回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当马芳跪倒在御前的那一刻,梁明礼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可是马友三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想赶在圣人和太子之前开口,明知故问。
马芳趴在地上原本还有些胆怯,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蜷缩的背瞬间挺直了。
“回王爷的话,草民名叫马芳。”他拱手行礼,举止之间倒不像是个马场管事的儿子,还有几分文人姿态。
梁明礼紧着和他一唱一和:“本王且问你,你马家祖坟中的财物到底从何而来?”
刘氏一双眼睛满含泪水地望着儿子,虽然不敢出声,但祝长安能够隐约看到她的口型。
她一直在陈述对儿子的愧疚。
可惜马芳并没有回头看母亲一眼,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回望英王:“什么财宝?马家世代务农,祖坟中怎么可能会有财宝?”
一瞬间,亭中一片死寂。
一条漏网之鱼突然从水面上跳起来,吐完一串水泡又钻了回去。
听到水花飞溅的声音,圣人不耐烦地搓着手指,她用威严的目光扫了马芳一眼,转而停留在太子身上。
“太子怎么说?”
谢承祜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凡清单中所列财物,一概都是从马家祖坟中挖掘,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刘氏。”
刘氏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想帮儿子圆谎,但受到气氛压制又不敢撒谎。
挣扎片刻后,她只能如实说道:“马友三做了什么草民的确不知情,是太子说要看马家祖坟,草民才带着他们去的。”
真真假假,母子二人的话串联起来,竟然成了谢承祜栽赃陷害的设计。
圣人脸色低沉,“啪”得一声,把一枚胭脂扣拍在桌上,连带着装满茶水的瓷盏都跟着跳了一下。
“在朕面前也敢反复无常,你可知欺君之罪,罪当如何?”
母子二人被吓得肝胆俱裂,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
不料想圣人突然暴怒,竟然直接吩咐侍卫将二人拖出去就地处决。
命令之快连祝长安都没反应过来,太子与英王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圣人。
问也不问,就这么急着把人处死,不知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随着侍卫们靠近,刘氏母子浑身无力,直接瘫软在地上,马芳的腿上甚至有些濡湿。
“陛下!陛下!”
两人被侍卫拖行到亭外,身上的衣衫被地面磨得七零八落,眼看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举着一把长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母子二人挣扎着嚎啕大哭。
“陛下!陛下!是英王!”
就在刀即将砍到脖子的一瞬间,马芳突然大喊一声。
他紧闭着眼睛,满脸都是狰狞的涕泪,直到确定那把刀没有落在自己脖子上,才试着睁开一只眼睛。
英王的脸色比瓷盘还白,一边瞪向刘氏母子,一边哀戚地看着圣人。
他又使出绝杀技,抱着圣人的腿不撒手,一张脸伏在圣人膝上,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儿郎姿态。
“姑母明鉴,臣并不认识他们母子,和这件事情也全无关系。”
马芳像是生怕被人堵住嘴一样,直接打断英王的话,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回禀陛下,家父能够当上东宫的马场管事,全因当年英王疏通打点,故而家父感念英王之遇之恩,对英王之命,无所不从!”
“每当东宫采买马匹草料,英王都命令家父伪造往来账目,中饱私囊,盗窃出宫,再悄悄派人送到英王府上。”
“还有这些年东宫的大小变故,也都是英王与家父联系东宫其他细作所为,英王认为家父办事得力,每每都有珠宝黄金赏赐。”
“陛下明鉴啊!”他仓皇跪在那片已经湿了的地上,根本无暇顾及刺鼻的味道,只能连连磕头。
“家父所为草民并不知情,直到家父去世之后,英王突然找到草民,要小人代为在太子面前遮掩,草民若是不肯听他的,他就要杀了草民未过门的妻子,草民也是逼不得已呀!”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却直接把梁明礼推进万丈深渊。
同为女子,圣人最见不得的就是世间男子为难女子,没想到在自己面前嘴甜心巧的侄子私下却是这般模样。
圣人愤怒地指着梁明礼的脸:“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臣冤枉!”
梁明礼一边喊冤,一边望到镇定自若的太子,马芳的话里有些事情他做了,有些的确是子虚乌有。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对母子几次改口反复,想来是太子故意设计。
他想告诉圣人一切都是谢承祜自导自演,可是对上圣人冰凉的目光,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可以怀疑太子,但绝不能指认太子。
“此二人属刁民,为了躲避刺杀储君的罪行,故意在陛下面前污蔑于臣!”
圣人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挥手示意,让侍卫将刘氏母子拖下去继续斩首。
刚刚死里逃生,为了保自己一命,马芳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胆量,没想到殊死一搏换来的还是一死,被侍卫们再次拖走时,他已经惊得口吐白沫,说不出话来。
刘氏绝望地看着太子,想向太子讨要保她母子不死的承诺,可是质问声只在牙齿里打转,突然被一只帕子塞进嘴里,只剩下呜咽。
侍卫们手起刀落,两颗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上,温热的血飞溅到汉白玉石铺就的台阶上,晕染开一朵朵红莲。
梁明礼闭上眼睛,不知是不忍再看,还是不愿再看。
圣人倒是格外的气定神闲,命令侍卫和宫女将台阶打扫干净。
最耐人寻味的其实是谢承祜的反应。
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挺拔的身躯宛如苍松翠竹,只是这片翠竹竟然长在血泊之上。
“此事到此为止。”圣人指了指兄弟二人:“英王退还东宫所有财物,闭门思过三个月。”
“至于太子,”她顿了顿:“静心读书吧。”
发落之后圣人直接起身,不给两人任何自辩或求情的机会。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远了,梁明礼冷笑三声,扶着栏杆站起来,站到谢承面前拍手叫绝:“太子殿下真是好成算,只是可惜了那愚蠢的马芳,竟然真的信了殿下的鬼话,以为能留自己一命,呵呵,别人或许不知,臣却觉得太子殿下是天底下第一冷情冷心的人。”
他眼里全是厌恶和恨意,似乎要把谢承祜身上烧一个洞。
可惜被这般奚落,谢承祜却没有半点反应。
梁明礼气急败坏,突然提醒祝长安:“宫正千万小心,切忌被毒蛇攀咬。”
说到这里犹自觉得不足,转身离开时,他差点把衣袖甩到谢承祜身上。
太监们抬着水缸过来,用毛刷将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日光从梧桐树上渗透下来,正好榨干了这片水渍。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偌大的皇宫里,两条人命微不足道,过了这几日甚至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们。
祝长安陪着谢承祜走过九州池,看着水面上荷碧连天,忍不住叫人驻足。
“殿下曾许诺过刘氏母子,留他们性命。”
祝长安看着远处一线天色,压在心底的话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承祜嗤笑一声:“君子?你见过受制于人的君子吗?马友三刺杀储君,他们一家本该株连。”
“话虽如此说,但马友三潜伏多年都没有动手,今遭之所以有如此胆量,难道不是殿下在火上浇油吗?”
她的目光像湖水一样干净,谢承祜离得近了,甚至能看到里面自己的身影。
这一幕仿佛正映衬了此刻,祝长安看透了谢承祜,而谢承祜又透过她的眼睛揽镜自照。
“你都知道了。”谢承祜的声音极为平淡。
“殿下早就知道东宫遍布英王的细作,迟迟不肯发作,为的就是斩草除根。”祝长安道:“半月前,英王曾指使人从宫中琉璃阁中盗窃一尊玉观音,所以殿下认为时机已到,李衡,也是殿下的人。”
谢承祜突然笑起来,冠玉般的面庞散着寒气,他陡然靠近祝长安,隔着衣袖抓上少女纤细的手腕,咄咄逼人:“看来卿对孤是了如指掌。”
祝长安吃痛,想把手腕抽回来却用不上力气,只能再次搬出圣人:“臣奉旨照料殿下,自然不敢懈怠。”
可惜,她再次亲手扯下太子的第二层面具,哪怕搬出陛下来也没有什么用了。
谢承祜愈加乖戾,指甲几乎陷进祝长安肉里:“爱卿体察上意,可惜你这样的人是不能为人所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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