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过大,半数茶水飞溅,泼湿游峰的衣襟。
他无奈叹口气,坚持喝完剩余的茶,杯口朝下倒扣在茶托上:“有话好说,别这么粗鲁。诶诶诶别拔剑,闻渝你管管世子殿下。”
闻渝提掌压在李钰肩头:“你审不出他话来。若当真与他有关,将人带着,自有同伙上门救他。”
李钰收剑入鞘,看向游峰时,眉梢薄怒未消:“最好与你没关系。”
他摔门而出,指使守卫盯紧所有可供出入的通道。
“连只蚊子都不准放走。若有人非要逃,废掉胳膊大腿,死了也不碍事。”
李钰声音喊得很大,尖啸着冲进房内。
屋外叮铃哐啷后重陷寂静。游峰摇头轻笑,掀开衣摆坐回桌边,对闻渝道:“殿下的脾性还真是,火爆如初啊。”
闻渝没应,只在对面落座,自顾自提壶倒满茶杯。
游峰道:“我还以为你不喜茶,早知先前给你准备一杯。”
闻渝一口闷尽,眸光冷峻道:“我不喝你的茶,谁知你会不会下|药。”他虎口转动摩挲杯身,似乎正等待游峰回话。
对面良久没吭声,闻渝咬紧牙,用力将茶杯摔掷在地。
游峰道:“火气伤肝,动怒减寿,冷静。”
闻渝霍然站起:“你明知李钰曾经最是崇仰敬重你。把局面搅到如今地步,莫非是你心之所愿?”
他凝视着对方面容,苍白如纸,唇色乏淡,虚弱得像个时日无多的病秧子,蹙眉抬眼间,尽显倦态。
可就是这样的人,满肚子阴谋诡计,心若磐石,让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游峰薄薄的眼皮垂落,口吻平淡:“是又如何。”
短短四字,气得闻渝浑身颤抖。他眼前烛光迅速暗沉,黑影疯狂弥漫,瞬间看不清晰四周景象,脚步轻浮无力,不得不单手撑桌立住身形。胸腔涌上股浓郁腥甜,闻渝一口血径直喷出来。
总算把前几日掌劈的瘀血排了。
游峰闭了闭眼,弯腰拾捡地板的碎瓷片,随后从袖袋拿出方手帕;“都说了冷静。来,擦一擦。”
闻渝一掌拍开,眼底浮现密密血丝:“惺惺作态!”
手腕被猛地打偏,肌肤弥漫大片红艳。
游峰道:“闻副派主,你每日让我讲实话,可不说生气,说了也生气,不太道德啊。”
闻渝囫囵抹掉唇上残血,冷笑道:“你有何资格与我谈道德!游峰,”他字眼咬得极重,几乎是从齿缝中溢出来的,“我会带你回天渊派。你向来牙尖嘴利,我不同你争执。狡辩的鬼话,你跪在爷爷墓前说。”
他抽出先前的绳索,暴躁地将游峰两手绑紧,一头缠绕床头,打了几个死结。
游峰眉头微皱:“几年不见,天渊派的人怎么都这般蛮横了!”
闻渝将人往床中一推,冷声道:“闭嘴。”
这一推力气不小,游峰背部撞上墙壁,脊椎生疼。
闻渝提剑走到角落,守着窗户。
游峰翻起身来,费力脱掉长靴,拉过被褥妥帖盖好。
烛火的橘光飘动,摇摇晃晃,亮得游峰睡意全无。
他瞟眼闻渝,缓慢侧过身,面朝墙壁闭上眼睛。
手疼。
仍旧没有睡意。
游峰脑海中全是对方的颀长身影,仿佛泡在水里,沉沉浮浮,有时高挑成熟,有时矮小稚嫩。
自从踏上那条路,他就没办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时间太长、计划太密、牺牲太多,甚至连源头都模糊不清。
迄今为止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中,他必须保住闻渝性命。
从凤尧城到寒酥阁,若要抄捷径,必须先走陆路,后行水路。
龙骨宗弟子听闻此事,心知关系重大,商议同行。
闻渝与李钰掏钱租了三辆马车,快马加鞭赶到邻水县,恰逢赶场日,连片带蓬小船,船上挤满竹筐,筐里果蔬鲜香。
询问过好几名船夫,没人腾得出时间送他们。
李钰对一位白发老船夫道:“我把你船上的东西全买了,价格翻倍,如何?”
船夫连连摇头:“送不了,还请公子另寻他人。”
李钰道:“这都不行,那你还想怎样?总不能狮子大开口吧。”
闻渝扯过人,朝船夫行礼致歉:“叨扰了,我们找其他家问问。”
连拉带拽从码头出来,李钰闷闷道:“老头子摆明想坑钱,教训顿就行。”
闻渝道:“这些船夫听见寒酥阁,态度都很奇怪,估计另有原因。”
邓轩颔首赞同:“所言极是。找船夫渡水恐怕极难。”
慕容谦道:“现下只能单独找条船,我们自己渡水。”
邓轩:“应觉,你且去问问。应觉?”
没人回应他,众人转过头,少年正站游峰对面啃着馒头,不知聊了什么,精神奕奕两眼放光,脸颊红扑扑的。
“你师兄叫你,先过去,”游峰提醒道,“我待会儿再继续给你讲梅花台试剑。”
应觉兴奋未平,忙道:“一言为定,你可别骗我。”
游峰笑道:“我骗你干吗,去吧。”
他目送应觉离开,竟觉得意外放松。
少年单纯,交谈间不必尔虞我诈,绵里藏针暗暗交锋。
“怎么?炫耀以前的美事很高兴?”
游峰转过头,闻渝不知何时负手踱步到他身边。
二十年前梅花台,游峰初入武林盟会,大败风光无限的奇侠单仰秋,一剑惊鸿,名震江湖。
闻渝无不嘲讽道:“应觉小兄弟若知晓鬼王鼎在你手上,估计会对你拔刀相向。”
他方才看见两人亲密无间,相当不畅快,说话也分外难听。
游峰道:“应觉才十几岁,背负过多仇恨,怕是不妥。”
短短时间,倒是护上了。
应觉年轻气旺,脚步跑得飞快,没过一会儿便找到位年迈老渔民。
老人高龄,早些年膝下儿子当官,女儿成家,讨了闲,渔船荒在那儿,隔三差五用一次。
然而随老渔民去看,只有一艘大点的蓬船,其他的都是竹筏。
蓬船至多载四人,必须留两个乘竹筏。
应觉道:“我力气大,撑竹篙快,我和游剑首一起吧。”
他还念着梅花台试剑的故事。
闻渝道:“游峰自由天渊派看管,应觉小兄弟还是坐船。”
应觉张张嘴,小声道:“游剑首又不是天渊派弟子了。”
邓轩厉喝:“应觉,注意言辞。”
应觉自知失言,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钻进船内。
邓轩道:“应觉年纪轻,不知分寸,还望别见怪。”即便是道歉,他口气也冷硬,颇有不虞。
再怎样应觉也是小辈,闻渝针对意味太强。
待其余人依此上船出发,氛围才缓和许多。
闻渝撸紧袖口,指了指不远处停靠岸边的竹筏子,道:“走。”
游峰神情有些难看:“你知我晕水,故意的?”
闻渝跨几步跳上竹筏,微笑道:“我忘了。”
还真就是故意的,他可不乐意让游峰舒舒坦坦到寒酥阁。
游峰这几日来不露形色的脸上荡起缕为难,他深吸口气,缓慢挪到筏中去。
两人抄起竹竿拨筏离岸,水流平缓,慢慢飘了会儿,游峰看着竹竿搅在水里,实在扛不住,四肢发软地坐下去,坚持没吐出来。
闻渝道:“寒酥阁的事情,是你的手笔吗?”
游峰摇头,摇完更晕了,索性止住动作:“非也。我的确计划了窃取密匙,但付广未传信与我,定然是另一批人。”
闻渝冷哼道:“除了你,还有谁想盗窃密匙?”
“谁想要鬼王鼎内的东西,那就是谁做的,”游峰沉吟道,“看来晚了一步。”
闻渝:“鬼王鼎在你那里,最可疑的就是你。”
游峰道:“若要秘籍,鼎与密匙缺一不可,江湖中人,大多都想争夺,否则鬼王之乱从何而来。”
闻渝:“想好对策了吗?”
游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按机行事。”
闻渝讥笑:“你倒是放得宽心。”
经他挑起的话头,游峰思绪被牵扯开,眩晕感消散些许,眺望远处山头,飞速琢磨去寒酥阁后的应对之法。
寒酥阁地处偏远高岭,山岭三面抱江河,一方通深林。林中多野禽,故而大多人到寒酥阁会选择走水路。山岭狭长,名唤花溪,观雪尤美。
太阳微微西跌,闻渝一抬头道:“到了。”
身后人没有回话,他偏头看去,游峰呆坐在竹筏上,脸色惨白,茫然地看着前方。
整整二十多年,估计游峰也唯独晕水没有变过。
闻渝扯高嗓音道:“游峰,下船。”
被吓了大跳,游峰才缓过神来,撑住膝盖摇摇欲倒地站起来。
闻渝伸出手摊开掌心:“没出息。”
大抵是真的头晕目眩了,游峰难得出奇安静,抓住闻渝手腕下了船。
双脚踩上坚实土地,游峰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走吧。”
从河岸到阁内,有条专门的白石阶梯绕山而行,登到山岭半腰,即是阁门,多为师门弟子晨练之地,依此往上则是演武楼、听风台。寒酥阁每至朔日即有比武,胜出者到听风台,跟随阁主学习更为精妙的功法。
今日本该众生武试,然昨天丢密匙,寒酥阁人心惶惶,阁主与副执事等心焦意躁,比武日便耽搁延后了。
两人刚登到阁门,大门居然直直敞开着,阁主一手持腰,一手闲适垂至腿边,身后带领十几名弟子,态度不善。
龙骨宗弟子与李钰被门生压着,已经晕死过去。
游峰:醋坛子翻了。
闻渝:!住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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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醋坛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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