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前提到的「渐忘症」,顾名思义,是一种逐渐失忆的症状,简单概括就是十六个字:
以见为始,不见则忘,三年为期,不忘则疯。
现实中,人在进行交往活动时会形成新的记忆,只要保持着交往,记忆就会增长和加深,所以就算是长期失联的人,也是能被亲朋牵挂和回忆的。
而她类似于一种记忆病毒的传染源,会让每一个认识她的人感染渐忘症。
在这里就以阿茹为例。
四年前,阿茹与她初见,从阿茹的记忆中有了她作为人的具体存在开始,便感染渐忘症,成为渐忘症者,此为「以见为始」。
如果从某刻起,她断绝与阿茹的任何接触,阿茹就会开始逐渐忘记有关她的所有记忆,最多半年就能完全忘记,此为「不见则忘」
所以阿茹与柏昤、简赠一本就是熟识,此前也一直认真负责地照顾了两人三年。三年后便以培训为由被调出病院,与此同时,病院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遣散换新。
三年,是因为柏昤与渐忘症者正常交往的期限最长只到三年,此为「三年为期」
阿茹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不对劲,由于简赠一是病院里仅有的能和她交流上几句的患者,所以她常会和他吐槽:“这次整改太彻底了吧,我就去培训一年,回来后医院里的同事我一个都不认识了!?”
阿茹还是有些恼火,她这个老员工反而像是新来的,重新建立人际关系和团队默契是一件麻烦的事。
“你没被裁掉就高兴吧!可得好好感谢我。”简赠一平复了一下心绪,做出颇为得意的模样,“我可是帮你求了病院的老大呢!!”
“真的吗?那太感谢你啦!”阿茹宠溺地应下他的话,似乎已经习惯患者的胡言乱语了,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先去报道了,你们好好休息。”
目送阿茹匆匆离去,简赠一不禁心惊,真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虽然他并不认识病院明面上的院长,只知道是一位裴姓中年男子,但以前的阿茹可是也知道这家病院的幕后院长就是柏昤的。
“如果…当时三年期限过了,阿茹他们还与你有所接触呢?”
简赠一问完就后悔了,因为这次柏昤沉默了很久,气压低的仿佛身边的空气都要被冻结。
直到庭院整点报时的钟鸣声响起,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哗得一把拉开了窗帘,目光透过铁质护栏,低声道:
“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简赠一奋力直起身子往窗外看,春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穿着病号服的患者们正在庭院的另一片草坪上自由活动,但大多是毫无目的的游走和发呆,前言不搭后语的互相攀谈,虽然没有人做出过激的举动,但无处不透露着一股平静的诡异。
若第三年后阿茹还与她有所接触,就会出现不可逆转的精神问题,此即为
「不忘则疯」
简赠一只觉得身上发凉,柏昤告诉他渐忘症这个概念时他并没有实感,现下却是亲眼所见……原来,渐忘症一直就在他身边。
难怪他总觉得这所病院与他印象中的精神病院完全不同……所以柏昤才要定期调换身边的人,为了让他们被动进入渐忘期从而将她完全遗忘,以避免他们的精神状态受害。
“可我…和你已经认识……九年了。”简赠一脸上的肌肉克制不动的抽搐,万幸他还好好的,而后他又问道,“我怎么会没事?”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柏昤说完后简赠一就重重点头,陷入了回忆中。
那一夜,他永生难忘。
深夜时分的一座天桥下,他还是个在街边以算命谋生的流浪汉,抱着枕头准备睡觉时,见她匆匆而过。
女孩如一阵风雪凛冽,又像渡了一层辉光,他生平见过那么多张脸,从未有如此想主动算一个人的迫切感。
他忙叫停,可她连头都没有回,这可把他急坏了,连忙起身跟在她身后追了一路。
女孩似乎没想到能被他追上,终是停下脚步,不耐烦地转了身。
她的神色却陡然扭曲,如突发恶疾一般,极为痛苦地捂着脑袋,手臂撑着小巷的墙壁才以至于倒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简单来说,一个人不论是单方面认识她,还是与她相识,都会感染渐忘症,成为渐忘症者。
但在「相识」之时,渐忘症者有极低的概率转变为非渐忘症者,从此不再受渐忘症的任何影响,拥有正常记忆她的能力。
“所以……我就是从渐忘症者转变过来的非渐忘症者,而在那个瞬间,你会为我的转变产生类似头痛的反应?”简赠一这才恍然大悟,怎么跟绕口令似的,“…….像我这样的转变过来的人,世界上还有吗?”
柏昤对他的理解能力表示欣慰,神色也柔和了许多:“现世,除你之外……还有六个。”
“还有就好……”简赠一松了一口气,虽然和她已认识九年,但每次提到她的秘密时她都像挤牙膏一样应付他,防备心重得不行,今天倒难得说这么多。
但…他又觉得一切于她而言都是理所应当。
看着这张九年以来容颜还分毫未改的脸,他的思绪再次闪回到那一晚。
其实她那般模样让他一时手足无措,差点以为她是碰瓷来着。真正令他疑惧的却也不是她的表现,而是他触碰到算道中心的那一瞬间……
她的命格……这个女孩…不,也许都不能称之为女孩,这个人,他敢决绝论断,是他生平所能窥见的最少之人,而且他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容颜常驻,生无定处,死而新生。」
人虽身在此地,却不应存在于世。
柏昤因为头疼发作没来得及阻止简赠一,最终只对他露出了一个悲切怜悯的笑容。
是为他刚刚失去了的本就短暂的人生中的二十年。
算道有禁忌,有的人不能轻易相算,她便是其一。简赠一当时太急切以至于屏蔽了其他思考,于是这位号称「一眼算今生」神算子,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斗。
作为补偿,她帮他化解了四年前的死劫,并让他留在了病院。
目前来看,渐忘症是伴随着她一直存在的。于是她所能做的,唯有约束自己。提前与世隔绝,让所有普通人在三年期限内忘记她,以保全他们的意识精神。
但她经历世事之久总有失算之时,这所疗养院,就是她专门设立用于收容因渐忘症而精神失常的人。
也许渐忘症的这三年期限,于长生的她而言是一种保护。
却也是一种绝对的折磨。
“哈喽~”
两人正闲聊着,阿茹又敲了敲门,推着小车走了进来。
简赠一突然很兴奋,因为阿茹的小推车上还放了一个显眼的礼盒,这是霖亭记的糕点!
柏昤很喜欢吃霖亭记的糕点,这糕点虽是Z国品牌,分店似乎遍布全球,所以阿茹以前每次外出都会帮她买些回来。
难道渐忘症出错了,阿茹还没完全忘记?
简赠一想要看柏昤此刻的表情,却只见她的半张脸都隐在乌发的阴影中,令人看不清。
“这个啊…我顺路买的,排了好久呢。”见简赠一盯着她手中的礼盒,阿茹表情有些困惑,她也明知病院里没人吃这些,但路过店铺时鬼使神差地觉得应该买点,“我查房顺便带来问问,你不吃这些我知道,零零吃吗?”
简赠一虚惊一场,心中惋惜。
再一看,她神色如常,微微笑道:“我吃。”
“那太好了,以后我出去就帮你买点回来。”阿茹将整个礼盒都放在桌子上,她总感觉这个女孩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可是她又确定今天就是她们是第一次见面,将奇怪的情绪丢掉,嘱咐道,“再吃点心之前,应先该吃药哦。”
阿茹已经把他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两人其实都没有精神疾病,只例行吃一些维生素和营养补剂。
柏昤则是多吃了一颗白色胶囊,这药她每隔半月就必须吃一颗,不然就会头痛眩晕,睡眠时间也会加长,能占到一天的三分之二。毕竟她这颗脑子太复杂,过度用脑会让她萎靡不振,只能靠睡眠缓解。
另有一种缓解方法,即和非渐忘症相处。
这几年和简赠一待在病院里,她的状态一直很稳定。
待阿茹走后,柏昤将礼盒转了个圈,霖亭记的淡青烫金的特色包装一如往昔,语气听不出情绪:“……就只剩下了这点直觉。”
然而这点直觉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阿茹心地善良又能干,真心对待每一位病人,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所以简赠一请求她让阿茹留在病院。
只要渐忘症者按时忘记她就能安然无恙,之后就能重新开始,再和她相识,对她进行新一轮的以三年为期的记忆。
翌日
柏昤独自呆在病院深处的□□荡秋千,阳光洒下,微风拂过,火红色的花瓣从高处飘落,如一簇簇跃动的火焰。
她感到惬意,不知不觉又犯起困来。明天她便要离开病院了,安逸闲散的日子将不复存在。
外庭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动静,她才想起来,之前有个研究队申请进入病院与患者交流,作为脑科学研究的课题,她好像同意了。
要想解开自身的谜团,就要不断前进。人如此,科学亦是。
她一直都在研究渐忘症者的记忆机制,结果表明渐忘症的精神问题普遍为神经损伤导致的永久性记忆障碍,但这神经损伤的源头却找不到,更别说渐忘症者缺失的记忆变动又是如何补全的,这其中……也许有她还不敢确定的原因。
但世事章法总有因果,这研究队伍据说很有实力,如果能够另有突破,也是值得期待的,他们也只需要观测数据去辅助主要实验,所以她才放人进来了。
不过她看这些人,似乎有些不安分?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慢慢睁开了眼。
远远就看见长廊尽头处进来一人,似乎是无意闯入,步履显得几分踌躇。
两人如此相望,男子的面庞只是映入眼帘一瞬后,她的视线却模糊了。
脑海中如风暴来临,一张张带血的脸庞闪现,翠竹流水的栏院,金碧辉煌的宫殿,烟雾缭绕的山巅,阴暗潮湿的洞穴,摔碎的白玉花樽,诡异泛蓝的药剂、轰隆的爆炸声在耳边响开….. 身体四分五裂的痛苦……她昨天才吃过药却还是会头疼,而且是这种危险又熟悉的感觉…
这次的症状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剧痛缠绵,但她心中却是高兴的。
时隔九年,她又遇到了新的非渐忘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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