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禾惊喜地抬头想要确认,却落入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眸。
几乎是瞬间,殷禾感觉到托着后腰的手被松开,那人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几乎刻在心底的模样就这样重新出现在殷禾的视线中。
少年身量极高,有着一张如画般秀致的脸孔,漂亮到有些近乎妖异。垂着眼看人的时候,纤长卷翘的睫羽低垂下来,中和了那股睥睨张扬的攻击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明明是极为熟悉的一张脸,却和印象中少年的气质大相径庭。
那个总是明媚的笑着,眼睛永远明亮温暖的,懒洋洋地靠在树下陪她晒太阳的,爱唠叨又无奈顺着她的少年,此刻却变得有些陌生。
殷禾只犹豫了一瞬。
下一刻,她重重地扑入少年的怀中,几乎将少年向后撞了个趔趄:“泛雪!”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无动于衷的少年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表情有片刻的茫然:“姑娘?”
殷禾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呜咽:“姑娘……什么姑娘?”
她松开抱着少年腰的手,一路向上,双手捧住少年的脸,强行让少年的视线定格在自己的脸上:“你看看我啊,不认得我了吗?”
她的语速又急又快:“我们成了亲,拜了天地,我……”
还没说完,她的话便被生硬地打断。
“够了!”
少年在殷禾手中瞪大了双眼,由于过于惊愕甚至忘记将殷禾推开,待他反应过来以后,殷禾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挥开,一对好看的眉皱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殷禾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少年的神色,漠然的,冰冷的,还带着几分厌烦的样子让她的心如坠深渊,不断下沉。
“你不认得我。”
少年漂亮的羽睫抬起,目光平静,看着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的视线下移,忽然眼前一亮,一把将手伸到少年的腰间,却被轻而易举地扼制住,少年语气已经有些不耐:“姑娘,我想我们并不相识,我劝你自重。”
好一句自重,殷禾心底咬牙冷笑。
“自重?如果说你我不相识,那你腰间为什么还挂着我的东西?”殷禾不甘示弱,一双眼亮的惊人,不闪不避,直直盯着少年的眼睛。
“这位道友,你胡说八道也要又个限度,我们少主之前从未出过羽山,如何能与你相识?你……”殷禾这才注意到少年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那人急着打断殷禾说话,却被少年轻轻一瞥,立刻噤声。
少年将腰间系着的同心结解下来,放到殷禾眼前:“这是你的东西?”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问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情。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殷禾心中那颗欢喜的小火苗瞬间被浇熄。
可是她怎么甘心,找了这么久的人在就自己眼前。
殷禾一把夺过同心结,拨开上面编得歪歪扭扭的红线,指给他看:“我没有说谎,你看,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
少年的视线落在殷禾指着的地方,红线内包裹着一块通身莹白的玉佩,定睛看去,玉佩底部果真刻着两个小字——殷禾。
少年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温凉的玉佩,一双眼黑沉沉地扫过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周围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他从殷禾手中接过那枚同心结,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掌中之物。
冷淡的嗓音在殷禾上方响起:“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这些年来,谢迟见过无数为了攀附羽山而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他厌烦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或许眼前这个女子的伎俩比其他人都要高超,竟然能哄得他身边的侍从替换他贴身之物。
他面上冷意更甚,甚至还带了一抹倦怠的厌烦。
殷禾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举起那只握着同心结的手,纷纷扬扬的碎末如同流水一般从少年玉白的指间淌下。
同心结碎了。
少年薄唇勾出一个冷哂的弧度:“谢某从不记得和姑娘有过什么旧故,还请姑娘不要再继续纠缠了。”
捏碎的同心结的同时,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也将她的心揉捏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她甚至能感觉到周身血液慢慢变凉的滋味。
“我没有骗人。”
她难以掩饰声音中的哽咽: “就算我说的是真的,你也不会相信我对吗?”
然而站在眼前的人始终面色冷淡,不置一词。
五年没见,他竟将自己忘了个干净。如果不是有同心结在,她甚至不认为眼前这个少年是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殷禾别过脸,眼眶红得几乎落下泪来,但她不允许自己这幅模样被他看见。
她偏过头擦掉了眼泪:“罢了。”
少年站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下,明明只有一步之遥,殷禾却觉得恍如隔世,她从来没想过和泛雪也会有相对无言的一天。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少主,找到赤奴丹了。”
谢迟侧首看着另一个穿着羽山服饰的男子掌心托着一枚红色的妖丹走来,殷禾看了眼那枚妖丹,忽然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
“我还当你是专程来救我的。”
谢迟微不可察地蹙眉,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殷禾却摆摆手,有些意冷道:“你走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既然忘了,那便忘了吧,她何苦做那死缠烂打之人。
谢迟擦身而过的时候,殷禾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她眼眶微红,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想什么呢?”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宋帆背着昏迷的云月走了过来。
宋帆刚刚目睹了全程,看见殷禾往谢迟怀里扑的时候差点惊掉了下巴。
殷禾心神还有些恍惚,脑海中的那个问题就这么盘旋在嘴边,忍不住问了出来:“师兄,你说,人真的会把曾经的事情全部忘掉吗?”
……
三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都有些筋疲力尽,不敢再继续深入,便在秘境外围找了个安全的洞穴略作休整。
洞穴深处有一汪幽潭,殷禾表情新鲜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一点荧光微微浮动在潭水中央,殷禾足尖轻点,跃到光芒边缘,质地圆润的黑色石头被萤光围绕着,殷禾看了眼,弯腰将那块石头捞了出来。
冰凉的质感像玉一样,状如鸡蛋大小,摸起来手感很是不错。殷禾之前就喜欢收集玉石一类的饰品,此物天然形成,质地光泽上佳,殷禾就琢磨着捡回去给自己打个手串戴上。
云月醒来的时候,殷禾正在一旁抛石头玩,宋帆在一旁打坐闭目调息。
宋帆的嘴是个闲不住的,很快就倒豆子似的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给云月听。云月听得一双眼直冒精光,抓着殷禾问东问西,最后把殷禾问烦了,只说:“你们就当我认错人了吧,反正说出去也没人信。”
云月啧了一声,点了点殷禾的脑袋:“谁说没人信了,我就信,你说是,那就是。”
殷禾噗嗤一声笑出来,捏了捏云月圆鼓鼓的脸颊,心中的阴霾也散了大半。
云月一直碎碎念个不停,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会儿替殷禾打抱不平,一会儿又兴奋地拽着殷禾打听那些过往。
正在殷禾被念叨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云月的声音突然一顿,她注视着殷禾把玩石头的右手。
“咦?”
殷禾有不明所以地看着云月:“怎么了?”
云月面色突然严肃起来,一把拉过殷禾的手仔细查看,殷禾这才注意到,自食指指尖处有一道暗红色的,像是蛇爬似的纹路正向下蔓延,此刻已经蔓延到掌心上方。
“这是什么?”殷禾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痛不痒的,但是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月面色有些沉重:“我在一本医书上看过,之前我们遇到的那只双头蟒,名为赤奴,赤奴的妖丹可解万物之毒,将其妖丹制成法器佩戴可不受任何毒物影响。”
云月随即想到什么,又顿了顿道:“但是赤奴本身的血液就有剧毒,凡沾染到赤奴血液的人,将会逐渐变得不通人性,暴虐嗜血,蛇纹长至心脏之时……”
“会怎么样?”一旁闭目打坐的宋帆蹙眉问道。
云月看着殷禾的眼睛,慢慢道:“爆体而亡,再无生还可能。”
殷禾的心直落谷底,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凉透了。宋帆看到殷禾脸色发白,心中生出一股愧意:“是我无能,没有照看好师妹。”
殷禾摇摇头:“这怎么能怪师兄呢,当时的情况,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宋帆转头看向云月,急道:“你光说些吓唬人的,可知有什么解法?”
云月摇了摇头:“赤奴之毒唯有其妖丹能解,现在赤奴早就被羽山少主砍成齑粉了,还谈什么妖丹?”
话音一落,殷禾和宋帆对望一眼,眼神双双亮了起来,异口同声道:“有救!”
还好谢迟没有将赤奴丹一并毁掉,宋帆将殷禾一把提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去找羽山的人。”
正当殷禾起身之时,掌心突然迸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光芒越来越盛,将宋帆隔绝开,殷禾感到一股柔和的风萦绕在自己周身,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那石头中释放出来,殷禾感觉到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而掌中的那块玉石也在不断变幻形状。
殷禾吓了一跳,想要把那块石头扔出去,却好像牢牢粘在手上似的甩也甩不掉。
一旁宋帆一看,立刻道:“别动,这是结契仪式,闭目凝神,气沉丹田,将灵气引入体内。”
殷禾听了宋帆的话,立刻闭目照做,感觉到周身力量充盈无比,待她运转一周天以后,她在自己的识海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股力量被包裹着,即将破壳而出。
殷禾想要引导那股力量再进一步,却感到周身那股充盈的灵力已经枯竭,掌中的石头也停止变化,最终化为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剑身上遍布繁复的金色刻纹,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殷禾探了下自己的灵海,果然发现自己进境了,离金丹期仅仅临门一脚。
云月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靠在宋帆身边道:“小师妹真乃天选之人,你说咱们怎么就没这奇遇?”
宋帆的神色却不那么轻松,他的视线在殷禾身上停留了很久,半晌才道:“这未必是件好事。”
云月没有看出来,宋帆确是实打实的在外历练过的,眼界自然不弱。
殷禾的长相一直是清雅秀丽的,就算不说话,一双盈盈的杏眼也是顾盼生姿,看着就是个讨喜的模样,而此刻的殷禾虽然模样未曾改变,宋帆却明显感觉到,殷禾的气质和之前有了一些细微的区别。
顾盼之间那股灵气被眼底一缕隐隐的暗红覆盖,细长的眉一挑,眉眼间无端透出一股妖异之态。
尤其是方才抬眼看着他的一瞬间,竟然有种让他遍体生寒的感觉。
好在殷禾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改变。
宋帆暗自心惊,但他能力有限,只能等回云清宗将此事禀明师尊再作打算。他沉默了一阵,转了话题道:““灵剑既已认主,你打算叫它什么?”
殷禾垂眸思考了一阵,摇头道:“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想好。”
记挂着殷禾身上的毒,云月有些着急道:“别磨蹭了,我们先试着去找找羽山的人,谢迟拿走了赤奴丹,恐怕也有用处,不早些,怕是连灰都看不见了。”
宋帆此刻也冷静下来,想了想:“先去找大师兄他们会合吧,再往前深入,我们去了也只有送命的份。”
三人刚走出洞穴,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顾闻舟。
殷禾意外道:“这么巧啊师兄,正要去找你呢。”
一旁宋帆抖了抖手上的追踪符:“你别说,还真管用。”
顾闻舟自然是注意到宋帆的追踪符,猜测到他们这边出了事,便提前动身过来寻他们。
感觉到顾闻舟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殷禾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顾闻舟冷声问道。
简单了解了事情经过,顾闻舟蹙眉道:“简直是胡闹!谢迟是什么人,他手上拿着的东西岂是你们想要就要的?”
殷禾此刻听到谢迟的名字还是有些陌生,她似乎还不能将那个记忆中的少年和谢迟这个名字划等号。
曾经的泛雪不要说赤奴丹,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恐怕现在她死在他面前,谢迟也只会面不改色地从她的尸身上跨过去。
“唉。”
顾闻舟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方才他感觉到秘境内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剑气,他神色有些无奈:“谢迟应当很快就会破境,现在再想去追,哪里来得及?”
云月发出一阵惊呼:“这么快!”
“也许对谢迟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宋帆想起之前在山谷中那浩瀚如海的剑意,有些神往地看向天边。
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顶峰,惊才绝艳,更衬得他们这些人如同蝼蚁一般。
顾闻舟敲了下宋帆的脑袋:“知道人家厉害,便要更加努力修行与之看齐。”
“回去便跟着我继续练剑。”
“啊,我不要!”
顾闻舟的严厉可是出了名的,作为大师兄从不手软,每个经他手下练出来的师弟们总要哀嚎个三天三夜。
殷禾看着宋帆和大师兄斗嘴,突然想起之前在怀水乡的日子。
身边那个少年总爱逗她,殷禾一恼便总爱拧少年腰上的软肉,直到泛雪痛呼求饶为止。
那时候总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淡温暖地过下去,那些不起眼日常,如今也成了回不去的过往。
“轰——”
一阵巨大的声响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殷禾身后有人惊呼道:“哎,天上那是什么?”
“天呐,不会是破境了吧。”
“快看!是羽山的少主谢迟!”
殷禾朝着人声议论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深重的雾气渐渐散去,秘境内无分昼夜,而此刻流光溢彩的晚霞犹如绚丽的锦缎,黄昏的余晖透过云层倾洒而下,照亮了整片大地。
谢迟就站在离殷禾不过百米的上空,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站在高处,单手持剑,仿佛脚踏流云,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殷禾看着谢迟周身渡光,宛如神衹的模样,忽然想起来。
曾经的谢迟,是什么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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