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姐姐！”
苏渺渺的声音吵醒了躺在草席上的杨戬，他迫切地想起来，可是感觉他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样，根本无法爬起来。
一旁的贯英和刘正几人，已经累趴了，只能坐在杨戬身边，担忧地看着敖寸心。
敖寸心经此一战，耗尽体力，但还是强撑着上山来看乡亲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自她见到苏渺渺，便知道大家都平安。
敖寸心浑身虚脱，走路十分缓慢，身后不断传来海浪击打鲨尾壁的声音。
“敖姐姐！”
又传来了苏渺渺紧张急切的声音。
杨戬突然松开了禁制，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正好见到敖寸心半跪下来，被苏渺渺双手接住。
她脸色惨白，跪在那里半晌，血一点点从她嘴角，落在了地上。
“敖姐姐，怎么会这样？”扶着敖寸心的苏渺渺紧张着急地问。
敖寸心安抚她，“没事，前面受伤的时候，我把淤血压在了身体里，现在我用内功化散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伤到脏腑了。”杨戬坐在地上，看着她，突然开口。
苏渺渺听了她的话，又想起她方才与海浪抗争的情景，更添担忧。
“没事，我调息一下就好。”敖寸心像是没有听到杨戬的声音一样，继续安慰苏渺渺。
于是，敖寸心坐下调息。
虽然确如杨戬所说，她伤到肺腑了，但这并不是她伤重的原因，一直收不回来的灵气才是她虚弱不起的根源。
不过，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调息，她终于是恢复了体力。
清醒过来的时候，敖寸心不由得念叨，老神仙真是有些恶趣味，明明九窍玲珑境就是虚幻境地，非要映现重伤的感受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睛，忽然很尴尬地对上了杨戬的脸，他本来坐在石头上远眺鲨尾壁，忽然转头就跟她对上了。
杨戬站直了身，双手抱拳，十分客气地对敖寸心道，“敖姑娘，杨戬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敖寸心心里咯噔一下，“你叫杨戬？”
她见他假装不相识，也只好陪着演。
“是。杨戬是天庭司法天神，受龙王之托，下海来阻止火流川入海的浩劫。海上忽见渔民落水遭难，本欲搭救，岂料是海妖以人为饵的设计，杨戬戒备不深，故而中了圈套。幸好，有敖姑娘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杨戬将他自己的前因后果都向敖寸心娓娓道来。
敖寸心听了，嘀咕道，“还司法天神呢，就这点本事，两个海妖就给你拖下水了，丢不丢人？”
嘀咕完，她又烦躁地挠了挠头，“老神仙，你到底有没有搞错，杨戬一斧子能劈半个天庭了，你就是想变一个给我玩，也要实在一些吧？就这？”
“杨戬不明白敖姑娘的意思，请明示。”杨戬开口。
敖寸心这才意识到，她嘀咕太久了。
不过，她知道杨戬实际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的。
“没有，没有，”她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我，应该感谢神仙救了我们村的渔民，也算相互抵消了吧。”
“神仙不敢当，敖姑娘叫我杨戬吧。”他说。
“本姑娘不习惯直呼人名，既然你不习惯神仙这个称呼，你是什么司法天神，我就叫你天神吧。”敖寸心兀自决定，让杨戬好一通尴尬。
“嗯？”她以为杨戬有不乐意的地方。
“不过是个称谓，敖姑娘随意就好。”杨戬说，“敖姑娘法术高深，不知是师承何处？”
敖寸心笑了笑，她是西海龙女，只是如今西海已经不再承认她的身份。
反正，九窍玲珑境是虚妄之地，她怎么胡诌，大抵都无所谓了，于是信口道，“我叫敖寸心，我师父是萧引凤。”
杨戬愣住，“九窍云深处的玲珑神君？”
敖寸心也愣住，“你认识？”
“杨戬曾经听家师提过，不曾见过。”
家师，玉鼎真人。
敖寸心不敢再和他往下聊了，太多太久远的回忆。
……
经过无骨滩一战，村庄又恢复了平静，大家也都下山回家了。
杨戬临机就宜下凡而来，并没有带任何手下人，看着整个混乱的村庄，他跟着百姓们一点点整顿。
到了灌江口的旧家，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听见了风铃声，有些嬉笑怒骂、其乐融融的回忆乍现，还有些激烈的争吵与打斗。
杨戬头疼欲裂，坐在台阶上等着疼痛的劲儿过去。
“你怎么了？”
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打断杨戬的回忆，他突然发现疼痛瞬间就消失了，他也回忆不起刚才的画面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抱着狐狸的小孩子。
“没事，我只是有些头疼。”杨戬回答。
敖玉声看了看他脏兮兮的衣服，还有布满泥沙的庭院，道，“这里还没清扫，神仙到里面坐吧。”
杨戬笑了笑，并没有起来，对他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敖玉声。”他说。
杨戬愣了一下，“你是敖姑娘的儿子？”
“是，我娘叫敖寸心。”敖玉声道。
敖寸心？
他从玉声口中得知敖姑娘的全名，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浮于心头。
“这里是敖姑娘的家？”他问玉声。
敖玉声摇了摇头，“这是老神仙给我娘住的房子，大概不是我娘的家，但是老神仙说是。”
这话曲折得很，杨戬听不明白。
想了想，老神仙，难道？
“老神仙是你娘的师傅，萧引凤吗？”
敖玉声又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老神仙，娘也不告诉我，也许渺渺阿姨知道。她们经常讲悄悄话，不许我偷听。”
“你渺渺阿姨也跟你娘一样，会法术吗？”杨戬问。
“她不会，渺渺阿姨是个凡人。”敖玉声回答。
杨戬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那小兄弟，你呢？你是不是凡人？”
敖玉声仰头看他，眼中满是疑惑，看得杨戬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我也不清楚，”敖玉声思索再三，才回答他的问题，“但我知道我娘不是凡人。我们住在海螺村，靠近大海，村民经常出海捕鱼。海上凶险，又常有海妖在海上斗法，伤害渔民，我娘经常会出海去救人。”
说着，敖玉声又指向了远处的一条江，“你看，那里是龙王川。龙王川经常发大水，会将附近的村庄淹没，村庄会跟着洪水冲入西海，我娘经常从无骨滩下去海里救人。除了我娘，其他人没办法入川或者下海救人还能平安回来。”
杨戬有些好奇了，“听你这么讲，你娘确实不是凡人，那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像是在问敖玉声，又像在自言自语。
敖玉声托腮，“我也想知道，可是娘从来都不告诉我。”
……
苏渺渺整顿好了村子里的人，让贯英他们在家休养，随后又准备要出去，贯英拉住了她。
“娘子，你又去哪里？”
苏渺渺道，“我想去找找敖姐姐，看看她的伤势。”
贯英听此，又感念敖寸心的救命之恩，不敢阻拦。
“娘子，你小心点，早点回来。”
“好。”
苏渺渺于是匆匆忙忙地出门去，在敖家找不到敖寸心，便又往无骨滩去了。
只见敖寸心站在海边远眺鲨尾壁上的水位，此时水位已经回落，西海相比之前，已然平静许多。
“敖姐姐！”
苏渺渺跑到敖寸心跟前来了。
敖寸心看着跑得满脸通红的苏渺渺，笑着问她，“你怎么来了？”
“敖姐姐，你身体怎么样？”苏渺渺担心地问。
敖寸心道，“我没什么事情。”
苏渺渺欲言又止，敖寸心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对她露出了个询问的表情。
苏渺渺最后还是开口了，“敖姐姐，我特地等大家回到村子，单独来找你，就是想问你一件事。刚刚你救人的时候，你让贯英他们带着神仙离开，自己面对大海的波涛汹涌，施法控制凶险浪锋。你本是不敌，但是后来那个玄袍男子出现，海浪渐小，我看你们相谈甚久，最后击掌约定，他便替你退了无骨滩的海啸巨浪……”
“你能看见他？”寸心有些惊愕地看着苏渺渺。
苏渺渺点了点头。
寸心觉得有些奇怪了，萧引凤是九窍玲珑的主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幻化出来的，所有人的命运、见识跟作为，都控制在他的手里，他不需要在他们面前显露真身，为何却让苏渺渺看见？
萧引凤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渺渺，你以前不是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苏渺渺点头，看着她，“因为我觉得敖姐姐你跟寻常人不一样。”
“这里叫做西海，是我的家。”敖寸心看着面前的大海，道，“原本我是西海龙王的三女儿，大家都叫我三公主。后来我因为救了一个人，为了他跟家里决裂，从此西海龙宫就不承认我这个三公主了。我跟这个人结婚，一千年过去，互相折磨，最终为了他挂心的苍生，接受了天庭的任命，上天去做神仙了。天庭作废了我和他的婚姻，将我永远囚禁在西海。”
“他是玉声的父亲吗？”苏渺渺试探地问她。
敖寸心摇了摇头，看向她，“渺渺，你见到的那个人是我的师父，萧引凤。我被囚禁在西海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海底，是师父把我从西海带出来，让我在西海边的村子定居。玉声是师父在人间行走的时候遇见的一个孤儿，他因为玉声灵巧可爱，一时不忍，就将他带回来给我抚养，让我们相依为伴。”
“原来如此。”苏渺渺恍然大悟，对敖玉声的身世有些怜悯了。
敖寸心看着苏渺渺的模样，心里稍稍有些愧疚，她不知如何告诉苏渺渺，其实他们是萧引凤创造出来，他们的存在是虚假的，只是为了打发他在九窍玲珑境中漫长的无聊跟寂寞。
也许，这种善意的谎言，能让大家都好受吧。
像萧引凤创造了敖玉声这个孩子，让她在这种自欺欺人中，慢慢度过了十年的光阴。
“那，敖姐姐，贯英他们走了以后，你跟你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敖寸心想了想，望向已然平静下来的西海，想起之前的情景。
她当时正极力收回她散出去的灵力，萧引凤突然出现。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你肯定来不及收回灵力，惊涛骇浪会把你撕成碎片的。为了几个凡人，你还是一意孤行。”
他似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敖寸心。
敖寸心用力打断了她跟散落海面的灵力的连接，转头看向了一旁冷面的萧引凤，那些与她相断的灵力萦绕在她的四周，避免惊涛骇浪伤害她。
湿润的海风吹起了萧引凤的头发，他伸手触摸敖寸心的灵力，灵气缠绕在他的手上，被收到了他的掌心。
他伸手在敖寸心的眉心一点，那些灵气便通过他的指尖，落回了她的身体里。
“你能收回我的灵气？”敖寸心有些惊讶，但是忽然又想明白了，低声自语，“对了，九窍玲珑境是你幻化出来的，这里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怎么没有？”萧引凤反驳。
敖寸心疑惑地看向了他。
萧引凤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们站在无骨滩上，周遭萦绕着敖寸心未能回身的灵气，很久，他望向了波涛汹涌的西海，对敖寸心道，“三公主，我说过，这里是永生的境地，永始如初，有循环往复，没有结束，只要你愿意放弃神境外的一切。所以，即便现在你因为没能收回灵气而死，一切也会重新开始。”
“那他们呢？”敖寸心问。
“你是说敖玉声，还是人类，或者是……”萧引凤意有所指。
“跟我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年的人。”敖寸心道。
“跟人间的轮回一样吧，前世今生，即便相似也没有一模一样的。”萧引凤回答。
“才不要。”敖寸心不愿意放弃敖玉声，“老神仙，还有其他办法吗？”
耳边的海浪声越来越汹涌，敖寸心看过去，她的灵力翻涌，很快就要到岸上。
“九窍玲珑境有个破解的法门，叫做落梦人间。人间世界会一点点吞没玲珑境，你会回到现实，回到原来的命运之中。”萧引凤道。
“你不是说，在你的助力下，我也没有办法回去吗？”敖寸心不解。
“因为落梦人间是要境心驱动法门的，你就是那个境心。”萧引凤解释，“你愿意放弃神境外的一切，就作了境心，愿意让人间物化此境，便如梦醒。”
“那你是为了什么？”敖寸心问。
萧引凤笑道，“三公主受了外界的捉弄，情愿困在九窍玲珑境中，而我则厌烦了这种随心而生，了无生趣的环境。你之所求，我之所憎，如是而已。”
敖寸心有些懵懂，“九窍玲珑境物化以后，我们都会回到人间？”
“是这样。”萧引凤点了点头。
耳边波涛汹涌，敖寸心的灵力为海妖所挟，将海中的生物猎杀后，抛掷无骨滩上，向敖寸心耀武扬威。
敖寸心感觉自己越来越弱了，她没有时间慢慢考虑了。
“老神仙，我愿意跟你换。”敖寸心伸出手，摆在萧引凤的面前。
萧引凤毫不意外，伸手与她击掌。
之后，灵力聚心，无骨滩的风波顿时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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