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人间月满,一派祥和。
一声厚重的钟声从天外天传来,狂风忽起,云海震荡,打破了这份安宁。
紫电青雷穿过浩茫云海,如同急迅的流星砸进朔神殿,瞬息之间,高楼坍塌。
废墟之中,朔神面容冷硬,跪坐在地,手里捏着一枚金色神核,来自其师兄昼神。
天幕延伸出漆黑锁链,洞穿神躯,锁住她的琵琶骨,使其面临宫殿坍塌也挪不开半步。
紫电青雷越聚越多,似岩浆粘稠,正蓄势喷涌到这位新晋的神祇身上。
朔神殿外,云间影影幢幢,众神高居旁观却难忍战栗,他们面上不显,心里都道这女人是个疯子。
弑神、弑兄,天地不容!
凤凰挥动金红色的翅膀赶来,最终盘旋在朔神头顶,泣出血泪。
突然一声哀鸣叫得在场众神心头一震。
劫雷坠如暴雨,凤凰顷刻化作涅槃飞灰。
在密集的光点中,那尊恶神却在放声大笑。
“自历神掌刑以来,我头次见到如此威势的天罚。”
“袭杀主神,本就是是神庭千万年来第一桩。”
“想必是朔神拒不认罪,招致罪加一等。”
众神盯着朔神手里的神核,对她充满忌惮,对那位已经陨落的昼神却是万分惋惜。
昼神飞升前便是修士楷模,道心纯然、实力强横,有无数信徒追随,飞升后更是神中翘楚,术法更精、一日千里,飞升不过百年,就坐上了神域主神的位子。
看朔神现下这副这不知悔改的样子,众神越发觉得这场祸患起于朔神,源于她的神位不正!
昼神有两位师妹,一个是正在闭关的望神,一个是眼前这位朔神。放在凡间,三人同日渡劫,最终飞升成神,还可称作美谈,在神域里,众神对这两姐妹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当初,昼神与望神一天之内就顺利飞升,成了正神。小师妹朔神却在雷劫中苦苦挣扎七天,才勉强爬上云阶。
纵使她好运,终得飞升,天道也并不承认这个神。偌大的神域,没有多余的神位给她,凭她自己的本事也创不出一个新神位。
对此,昼神不依、望神不饶。
三人苦修千年,诛妖邪、平乱世,功德圆满才走到这里。飞升之后又遣返人间,无异于叫师妹去死。
最后,望神想到两全之法,将自己的神位让给朔神半部。从此,她们姐妹二人分管明月,昼神统管朗日,天道不肯给圆满,他们师兄妹终是有办法抢来。
曾有同僚劝过昼神,既然要做朗朗孤日、长生青天,不应为私情所惑。
彼时的昼神置若未闻,他是众望所归的主神,注定要制定这世间的规则。自古飞升者不计其数,大多却在神域中寂寥度日,三神同进共退,自然要为师妹谋得例外。
谁料朔神不过风光了几百年,就道心不稳、险些入魔,思定再三,朔神下凡重修,昼神为保师妹成功飞升偷跟着下了凡。
时间一晃便是三百年,历劫归来后,朔神悄无声息进了昼神的紫微宫,以一把断剑将其神魂斩得稀碎。
紫微宫哀钟长鸣不息,叫醒了每一个曾经轻视过朔神的人,谁也不知道这朵依附昼神的菟丝花如何能生出一颗杀心。
昔日昼神作风强势、地位超然,殒身后量定的天罚也格外凶险,旁观者身处雷劫之外也能感受到那份灭世之威。
持续到一炷香之后,朔神已被劈去神格,神骨尽碎。
朔神常穿的那件丁香色法袍被染成血衣,剧痛加身,她的精神渐趋恍惚,袭杀成功的快意逐渐褪去,胸腔里仅剩一心解脱的渴望。
炫目的雷光砸得众神睁不开眼,有神官断言:“再罚下去,朔神性命难保……”
话到此处,神官突然顿住了。
一道霜蓝丽影转瞬几步便冲进雷场,自她而上,升起一口巨大的丹炉,华美的炉盖一开,炉中业火熊熊,冲天幻化苍龙形态,龙口一吐,将漫天劫雷烧毁大半。
随后,朔神周身三尺由来人划出一个光圈,将雷刑抵挡在外。
“朔神真是好运。”神官一锤定音。
女仙立于朔神身前,满头鹤发,眉、睫皆是银白色。她容貌端美,风华绝代,身上那股独属于至高神的气势令人不可逼视,正是闭关百年的望神。
罪神受到包庇,落下的劫雷越发震天动地,片刻后那光圈产生第一道裂缝,随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望神耳畔炸开。
朔神看着那张美丽的脸上充斥着焦急和懊悔,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别管我了,走吧。”
“阿朔!”
飞升之后,神明抛去凡胎,理应七情淡薄,可望神眼中却流出股股血泪,额间堕神印隐现,她哀求:“你认错吧……”
朔神满脸血痕交错,应声答道:“我没错。”
为躲避天罚,她从紫微宫一路逃回朔神殿,可护殿阵法挡不过劫雷半刻,世间再无她容身之所。
至此,朔神终于认命,但绝不认错。
昔日端庄恬静的神女啐出一口血沫,轻蔑地笑笑:“区区天罚,远不如我的飞升大劫!”
朔神大仇得报,心愿得偿,早不惧此身消亡。
望神听到此言身心俱震,仰天质问:“昼神之死定论不明,我师妹纵然有错,也是我太阴宫中人,是生是死且问过我!历神何在?我要见你,历神!”
望神话音刚落,劫雷凝在半空。
她的正前方浮现出一排银白色的虚影,正中间的男人戴着水晶面,淡淡开口:“望神,回你的神殿去,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望神一步不让:“是非奖惩,朔神都由我管教约束。”
“望神不妨掀开朔神衣袖一观。”
不等望神动手,朔神提起余力,撕下衣袖,露出千疮百孔的手臂。
云间传来一片吸气声。
三神情同兄妹、互托性命,早在飞升前就结过命契,许诺永不相负——
否则罪痕加身、身死道消,永陷轮回。
望神看到她手臂上恶符、伤**错纵横,屏住呼吸,沉默下来。
只见望神褪下衣袍,盖在朔神身上,目光最终停留在那枚神核上:“阿朔,今日我出关,是察觉师兄陨落。一路赶来,人人都说你袭杀主神罪有应得,我却信这其中必有隐情。”
望神美目一眨,又落下一滴血泪,额间已完全显露堕神印:“即便你转世时,对师兄如何有怨,可你终究没将他逼上绝路。把师兄的神核给我,今日师姐保你。”
雷光盘旋头顶,朔神见她眼中满是决绝,那一刹的动摇,朔神便觉自己的从心脏深处开始破裂,如同蛛网一样蔓延到所有脏器。
“可以。”朔神强忍剧痛,递出神核,手指却收拢地更紧,“但神核之中藏有春秋鼎,我要你取出,借我一用。”
话音刚落,朔神仿佛听到命运一声叹息,她体内爆发出庞大的灵力,离她最近的望神首当其冲,云间旁观的众神也被掀落大半。
等众神回神过来,才发现制住朔神琵琶骨的锁链已经消失,她已无力支撑,倒在废墟里。
停在半空的劫雷化作一场金红色的星雨,映在朔神溃散的眼瞳里。
“阿朔!”望神强忍气血翻涌,闪身过去看顾。
“违逆命契,果然…万劫不复…”朔神闭上双目,身躯支离破碎,声音却传出三万里,“舍我神骨仙肉去,执念滔天,永志不改!”
望神愣在原地,见朔神四肢百骸溢出青色的灵力,最终凝聚成河,汇入望神额间,止住她的堕神状态。
“不——”望神立即意识到什么,奋力施救也阻止不及。
魂光消散如草灰余烬,望神向前一扑,什么也没抓住。
原先被朔神攥在手里的那枚神核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珠声,最后滚在望神脚边。
望神缓缓拿起神核,回望空荡的紫微宫与朔神殿,她突然生出一种永生孤寂的惊悚感。
难以言状的闷痛覆盖心脏,这是望神第二次感受断契之痛。
正当众神以为这场闹剧终于到此为止,谁料天际又传来历神的宣判。
“望神移交昼神神核,禁足思过五百年。”
望神未作响应,只是攥紧神核,那张绝美的脸庞无悲无喜,仿佛又变回了从前沉静如湖的神女。
众神落地显现真容,望神刚出关就遇上这样的事,他们对她无一不是惋惜与同情。
神官们集体为望神求情:“请历神三思,此事与望神无关。”
“昼神私自下凡无人察觉,回避因果限制、干扰飞升公正,皆因望神出借春秋鼎,天规法度不可徇私,诸君不必再劝。”
“我做事何须你来指摘?”
望神抬眼看向历神,金色神核中飘出丝丝缕缕异色的光芒,直至汇聚她掌中,凝成一尊四五寸的小鼎。
春秋鼎的基料是七颗星辰,真火焚烧百年熔成无色质材料,缀满五色神石,又由望神求得天道赐符,可颠阴倒阳、阻断轮回。
历神叹息,仿佛预料到什么:“你修行不易、又失半部神位,我是有心放过。”
历神口风瞬变,一声令下:“拿下望神。”
数百条锁链直逼望神手足,然而在离望神三尺之距时,被她悉数震碎。
只见望神又唤出一枚极小的紫色神核,两枚异色的神核在其手中交替浮动,照得她面色阴晴不明。
众神看清望神手持之物,大惊失色:“神核?!怎么还有一颗,难道是……”
忽然,望神对着历神灿然一笑,眼神如同死水。
“永囚本座又如何?”
鼎盖一开,恢宏气势直冲苍穹,那两枚神核颤颤悠悠飘进无垠鼎底。随着望神一声轻喝,春秋鼎冲破神域屏障,坠入万丈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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