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砂黑的铁盒子在灰黄的沙土之上奔驰，哪怕顶着炎炎烈日，自盒子内传出的冷气依旧让这片空间充斥着舒适的温度。
车厢后方逼仄的空间内，玖宸倦懒地枕在对方膝上。一袭长发蜿蜒而下，被男人捉住细细梳理，扎成不影响行动的发髻。
披着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墨色外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直到对方因羞赧偏头才心满意足地抱住对方：“好久不见。”
“已经千年未见了，师父。”他低下头，一贯平静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摸了摸钧弈的头，削短后的头发并不像它主人看上的那般冷硬扎手，反而像是雪狐皮毛般丝滑柔顺。
手感意外的不错，她下意识地多捋了几下。
男人耳尖不禁泛起一抹红意，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冷静自持的模样，推拒道：“师父。”
这欲迎还拒的力道，玖宸看了眼已经弥漫到整个耳朵的红晕，笑了下，从善如流地挪开了手，果然看见男人有些愕然却不好意思开口的别扭表情。
就算过了千年，眼前人依旧是那个眼前人。
最重要的没有失去，她总算分了些心神给那些无关紧要的家伙。前面坐着一个白色短发的小孩，是个混血，看样子对钧弈倒是十分尊敬，就算满脸遮掩不住的好奇也依旧恪守本分老实地驾驭着这个凡人器具。
后面还有几辆这种凡人器具紧随身后，那几个吵醒她的修士就被看押在后面。
不过这一眼看去，除了凡器还是凡器，都没见几个修士有什么拿得出的工具。
果然，末法时代，法器还是逐渐被凡器所取代。
但这些凡器也的确有趣。就譬如这个铁盒子，小巧的车身内部遍布机关，而驭使它的动力甚至涉及自然之力的转换。
当年的凡人连火种都小心存放，如今对它却是如臂使指，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物是人非。但也无妨，只要想要的人在，何处不是归途。
“这个铁盒子贵吗？”她一边问，一边随手戳了一下，车门上立马出现一个手指大小的深坑。她下意识用力抚平坑洞，但多年封印还是影响了她的业务能力，平滑的金属板最终依旧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深浅一致，但纹理不一。
毁尸灭迹失败，她心虚地看着钧弈。
也不能怪她，谁让这层铁皮过于脆弱，她连一成力都还未使上就已经开始破败。
“师父不用在意。”钧弈纵容地看着她，却也因为这过于熟悉的相处方式而感觉这千年的时光也并非那么遥远，“这世间已没有师父赔不起的东西了。”
这透露着骄傲的小语气，玖宸咂摸了会，难得有了几分把小孩带出的成就感。小孩子嘛，就应该活泼点，成天跟个老学究一样像什么话。果然，没有了那些老头，小孩就能更好成长。
钧弈看她像是对这车感兴趣，根据资料和自己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和她介绍。这里的很多新式东西都是他看着发明出来的，其中一些还采纳过他的建议，可以说这个时代遍布他存在的痕迹。
果然，玖宸对这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抱有十分的耐心，看着他的眼神温柔而欣慰，反倒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个车子用来代步确实不错，就是慢了些。”调侃只能到此为止，不然就有人要生气了。她转头按着车窗玻璃，转移话题，“不过几百年，西荒竟然扩大了那么多？”
玻璃窗上隐隐露出蛛网般的痕迹，却在下一秒恢复如初。钧弈手把手教她如何放下车窗，已经恢复冷淡的声线如往常般平静：“我们已经离开西荒。但师父也没感觉错，西荒和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这就是如今的灵气浓度。”
如果把他们那个年代的灵气浓度比作1000，那么现在玖宸所感觉到的灵气浓度甚至不到1。这个浓度在他们那个年代，就是绝灵之地的象征，就连凡人都不屑居住。
放在如今这个灵气浓度的环境之内，她这个需要足够灵气补充的伤势绝对称得上是不治之症。
“我早说了，修仙已经走向末路，只有修魔才有一线希望，可惜他们不听。”她依旧好奇地看着外界，说出的话却冷淡到不近人情。
早在她最强势的那几年，她就和修仙界的那几位长老提过这事，只不过都被当成了笑话一笔带过。真正的一线希望不抓住，偏偏要选择疯。也难怪现在的修真界会落寞成这样，靠几个连金丹都没希望的筑基期撑门面。
“那些修仙者，师父打算怎么处置？”这种听上去离经叛道的话语没有让钧弈有一丝动容，看上去更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
“按照你们的规定就行，留条命。”她无趣地收回视线，甚至不愿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人身上多留一分关注，留一条命已经是她对后辈最后的关怀。
铁盒子还在奔驰，黄沙如流水般淌过，但也只是黄沙，不值得欣赏，“听他们说，你和官府合作了？”
“是的。我们与官府合作成立了崇玄署，专门处理涉及非自然的事件。”他自然而然地放松身体，好让对方倚靠得更加舒服，“就像是依托于官府的宗门。师父是对它感兴趣吗？”
“来这世间一趟，总归要找些事做。”她调整好姿势，就如之前百年间的相处那般，契合地融为一体，“一个元婴期的剑修，应该还够得上你们招人门槛吧。”
“或许要让师傅见笑了。目前崇玄署的主要力量还是筑基期，元婴期寥寥无几，更是无法与师父相比。应当没人会拒绝这样实力强大的帮手吧。”钧弈看穿玖宸暗藏的心思，顺着那话就接了过来。
“那你就随便吩咐一声，给我一个合适的位置就行。”玖宸对钧弈的识相非常满意，也没对如今的修士现状感觉失落。修魔也是要灵气的，如今外界的灵气就那么一点，能有大量的筑基弟子已经难得。
这至少证明她的徒弟发展势力还是有一手的，像她。
“师父有什么意向吗？”虽然知道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师父一向不放在心上，但钧弈还是问了。
“就按规定来吧，什么都知道那就没意思了。 ”玖宸拒绝给自己安排职务的建议，也没错过车夫错愕的表情。
钧弈不是喜欢揽权的人，这种小事他会交由下属负责，从不插手。但事关于她，钧弈还是难免多说几句，这无疑打破了钧弈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形象。
也不知道这个车夫会不会通风报信，还真有点好奇他们会怎么理解钧弈的吩咐。
*
铁盒开了将近一天，他们离开荒漠，在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把那几个修仙者交给了分部同事。
虽然那些同事的目光躲躲闪闪，但玖宸可以肯定，他们视线的终点都是她。
路上也不见什么灵力波动，看样子凡人又创造出什么远程联络的工具，让她这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的样貌也能被他们所熟知。
在这座城市休息一晚，玖宸趁机让钧弈教会了她如何操作手机，他们再转乘铁鸟来到崇玄署所坐落的城市，京城。
这里以前就是凡人的京城，那会皇宫内总有一个总是自称真龙天子的人皇，每逢春日大祭和灾荒之年都会写封长信请修士出山，以上礼相待。如今的人皇不再长居于此，但这依旧是这片领土龙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崇玄署坐落于京城的西北角，是整个龙脉气机分布最稀疏的地方，也是邪魔外道最容易攻击的位置。
崇玄署相当于守护一方水土的镇物，也是京城面对灵异事件的第一层屏障。
在人烟嘈杂的京城，西北角是少数没有得到开发的地段。在楼均海拔100米的富饶之都，只有这里的高度可以和坐落中央的宫殿相媲美，矮得不相上下。
崇玄署位于西北角的正中央，四面环山，交通却意外的便利。他们以李家村的身份小隐隐于野，垄断了这一片土地上方与下方的空间。
在上面，那是一山灵水秀的现代化建设新农村。平房错落有致，外墙刷着白漆干净整洁，道路用的是柏油，车子开得也舒适不颠簸，村口就有一个小诊所，平常小病不需要到城里就能配到药，村外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拳头大的游鱼时不时跃出水面嬉戏。
这个地方，说一句地杰人灵都不过分。不仅蔬菜水果清甜可口，里面的村民也是个顶个的帅气漂亮。各大卫视平台综艺最喜爱的选景地之一，李家村当仁不让。
在民居下面，是一整片被打通的地下空间，每一寸都描绘了适宜的阵法，防御聚灵应有尽有，也是崇玄署真正的所在地。
那些看似寻常的民居都暗藏特定的传送阵法，需要特定的口诀才能启动。有些是为了到达特定场所，也有的纯粹就是为了上班方便。
但直达总部的阵图就只有位于村长家的传送阵，也就是钧弈暂居的地方。
一下飞机，也就是那只造型独特的铁鸟，崇玄署京城分部的同事就已经在机场等候他们多时。
年轻人总是格外活泼热情，挑染着白发的车夫一见到熟人就躲到一旁和他们交头接耳，还时不时往这边看上几眼。
虽然玖宸已经努力忽视他们的声音，但修士的良好听力还是让她提前知晓了部分消息。
听起来像是已经安排好她的工作了。
这次接他们的是一辆白色的车子，铁皮比之前那辆还薄，玖宸甚至不敢自己开车门，还是在钧弈的帮助下上了车。明明是比沙地平稳的路面却依旧开得跌跌撞撞，幸好最终那位紧张过度的司机还是成功将他们安全送达李家村。
如今是李家村的淡季，除了村民没什么人，他们也就不需要额外伪装糊弄不知情的普通人。
地面之下的大楼用空间阵法层层相叠，通往每一层楼都需要特定的口诀与手势。
所以如非必要，在这座办公楼里工作的人只会去常去的几个楼层，以免迷失于这错乱的空间之内。
没等她细看这个所谓钧弈家的民居，其他几人便启动了村长家的阵法。
不过一眨眼，几人就出现在办公楼的前台，转身离开阵法，入目的就是几个穿着长衫却姿态别扭的人高举鲜红的横幅，上书：热烈欢迎顾问莅临指导。
不仅是横幅，楼道内还有自告奉勇成为迎新一份子的成员，掏出彩带冲着他们就是一阵喷洒。
玖宸看了下四周所有人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笑了下。
千年后的人，原来喜欢这种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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