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轻,双枝连,误与孤鸾结天缘。
春光尽,枯骨眠,十八里路恨难填。
……
老蓑翁数不清自己已第几回自噩梦中惊醒,抹了把砸在脸上的水珠,才发现落下的是雨。
浓云密布,眼看着是要下大,老蓑翁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有几人从岸边陆续奔走经过,眼尖的发现倚在草岸里的老蓑翁,拽着同伴唏嘘道:“快瞧,张老头又发病了。天天守着根破钓竿,真把自己当姜太公呢!”
同伴感慨着摇摇头:“别管了!看这天真下起雨来势头定然不小,你叫他走他也不会走的!”两人嘀嘀咕咕一阵,摘了两朵荷叶挡在头顶跑走了。
老蓑翁八风不动,沉默地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雨珠稀稀散散坠进湖里,于水面上漾开一圈圈儿涟漪。老蓑翁闭上眼,颤抖地念叨着什么。
忽有一小童子怀抱鲤鱼步下台阶来,起初没瞧见这底下有人,被枯朽古木般的老蓑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险些将怀里的鲤鱼摔了出去。
小童子缓过神来,见是活人,松了口气,又吃惊道:“老爷爷,您在这里做什么?”走了两步靠进浅水,将鲤鱼放了进去。
奄奄一息的鲤鱼甫一入水,如获新生。快活地游了两圈,再一摆尾,便立即没入水底不见了。小童子当下也高兴起来,拍了拍衣襟,站起身打算归去。
转身看见老蓑翁仍躺倒在草案里,不自禁打量起他来,这才发现是个钓鱼的。只是不见他身旁有鱼篓,唯独面前空垂着一支钓竿,怎么也不像个正经钓鱼的。
怪不得不理人呢,小童子心想。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先前那话也是问得奇怪。再算上他当着老蓑翁的面放生了条大鲤鱼,没将老蓑翁气着已是极好。
小童子心头默默与老蓑翁赔礼一番,又展颜道:“马上要下大雨啦!您赶紧回家去吧!”
老蓑翁半睁着眼一瞥,叹了口气,颤巍巍道:“赎罪。”
“什么?”小童子没听明白,老蓑翁却不再开口。小童子不解地挠挠头,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雨势渐起,不复方才那般轻缓温柔,激烈地撞进水面,更撞乱了老蓑翁的心湖。闭上眼,继续念着他的往生咒。
蓑笠上的坠打之感倏然消失,老蓑翁诧异睁眼,心道今日雨停怎么如此迅速,明明还有雨打声,却发现头顶上撑着片荷叶,先前那抱鲤的小童子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老蓑翁怔然片刻,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颤颤问道:“你不惧我?”
小童子没有回答他,眨着纯真懵懂的眼明知故问:“您钓上鱼了吗?”
老蓑翁哪里会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摇头笑了一声,指着身旁空位:“许久不曾听见有人问老朽这句话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童子愉快地道了声好,紧挨着老蓑翁坐下。湿漉漉的蓑衣洇透了他的衣袖也浑不在意,随着老蓑翁苍老慈和的声音,走向一段陈年往事。
滂沱雨夜,生灵沉寂。
一年轻妇人正在屋中分娩,淅沥沥的雨声模糊了她撕心裂肺的痛吟与稳婆的催促。
外屋来回焦灼踱步的应当是她的丈夫,一旁的侍童几番张嘴想劝他坐下等着,却未寻到机会。
听着妻子愈发微弱的沙哑呻吟,男人心如刀绞,蓦然“噗通”一声跪到窗前,合掌向神灵祈愿:“诸天菩萨在上,务必保佑吾妻儿两全平安!务求吾妻平安!”语尽连连叩首。
又等过一盏茶,满屋的慌乱中终于添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稳婆打开门,抱着孩子欢欣地向男人道贺:“恭喜老爷,是个公子!”
不见男人多看孩子一眼,已如一阵风刮进了里屋,伏倒在妻子床边,兀自泣不成声。
妇人犹在虚弱中,见着男人满脸泪痕,抬指点了点他的眼泪,笑道:“我还未哭呢,你怎么倒先哭上了。”
男人攥紧妻子的手,喑哑道:“都是我不好。”
妇人无奈叹气,叫男人坐起来。二人在屋内浓情蜜意一番,妇人正想问他有没有看过孩子,外屋突然传来稳婆的惊声尖叫。随即是长刀出鞘的的铮鸣,一声闷响,似没入血肉。
男人立即警惕起来,抽过长剑挡在妻子身前。妇人忽然想起什么,惊叫道:“孩子!孩子!”
下一瞬听见侍童惊慌失措的叫喊:“将孩子给他!将孩子给他!”
夫妇俩心下一凛,妇人立刻推搡着男人,凄厉道:“去啊!”
“可你!”男人看着妻子犹豫片刻,终还是牙一咬冲了出去。心念着只要不让他们进来便好。
外屋矗立着数十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持刀而立。稳婆已枉作刀下冤魂,死状凄惨。侍童正抱着孩子缩在槅门旁瑟瑟发抖。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看着血腥污糟的场面,惊怒交加。
蒙面人冷冷道:“你不必知道。”
两相对视,无需多言,电光火石之间便迅疾交起手来。刀横剑,剑挑刀,铿锵声使听者无不为之心惊胆战。
男人虽武艺高强,但终究寡不敌众。蒙面人行事阴毒,又屡屡偷袭。不过须臾,男人便多处负伤,逐渐落了下乘。
蒙面人的目的显然不是他,留下几人与男人缠斗,其余的便转去抢夺孩子。
“别过来!”侍童大叫一声,兢惧不已。见黑衣人带血寒刀逼向自己,唯恐自己同那稳婆一样下了地府,心一横竟直接用力将孩子往门外扔了出去,随即慌不择路蹿向里屋。
妇人跌坐在地,乍然见他,紧张道:“孩子呢?”
侍童羞愧地看她一眼,不敢作答,只一叠声地喊着“对不住对不住……”,便泪眼婆娑地从窗子逃走了。
妇人眼睁睁看着侍童仓惶逃离,悲愤之余一阵气血上涌。捂着心口猛地呕出滩黑血,生生气晕过去。
蒙面人互看一眼,身形一翻将孩子接住,为首的扬声道:“抓到了,速战速决。”
男人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正想追上,猝不及防被另一蒙面人趁他分神之际长刀贯心。
长刀又再离体,男人踉跄两步,以剑拄地半跪着不肯倒下。蒙面人见他如此,立即当胸又是一脚,将男人踹飞出去。
陷入昏厥前,男人忧心地望了一眼妻子所在的方向,一滴悔泪滑入鬓角。
风驱急雨,势头骤然愈发猛烈起来,淋漓地冲刷去一切罪恶。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惊雷过处,只余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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