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白是被耀目的金光刺醒的。
他扶着坚硬的地面上爬起,先抬起手微微挡了眼前的光亮,再睁开眼。
眼前是一棵极高的金树,春风夹着热气吹到他的脸上,也吹得这树的每片金叶飘飘摇摇、不住作响,恍然般扑入眼帘,震撼得他哪里还知道今夕何夕。
却白久久没回魂。
又一阵暖风吹来,他的眼神才从这豪奢的树上转开。他发现头顶无盖,远望即是一片烂漫山景,觉得自己应是身处一座高台。待要再细细思索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好像用小针细细密密的刺过。
痛觉好像凿开了一点他的思绪。他想起某次娘应承了给楚王的某位妃子制巫蛊娃娃,后来制出的娃娃不仅很丑,而且没用。
娘用他的八字缝在里面试验了一回,他只觉得身上也是这种针扎的疼。娘本来高兴地要去领赏,过了一会儿发现他没事,这娃娃制成了通经活络的娃娃,他更活泛了,觉得能一蹦三尺高。
他在一种迷茫中好像迅速生了根,至少他还有娘。娘爱好东西,娘也爱他。却白毫不怀疑如果是娘看见了这棵金树,一定会想熔了搬回去,若是有人看管,也会偷偷薅走几片金叶子。
却白在这春光胜景中偏生出一种心如明镜的感怀,他没有感知到这座高台上有第二个人,但是他什么也不会做。
却白怕惹麻烦,他惜命更甚金银。他觉得此时实在太邪性太像梦,也不管脑中的混沌和身上的疼痛,只是本能地想要快点跑下高台。忽然,他一瞥,从某片金叶的折射中望见了自己的脸。他突然想要大声尖叫。
那是谁?不,那不是他,至少不是十五岁的他。
他生的俊美,是万里难挑的好容色、好品格,年纪又轻,不免常常揽镜自照。铜镜里的他漂亮、生动,说不出来的明朗。娘也纵着他,有时还拣着些玉环红绸为他束发,好似妆扮女孩。金叶折射出那人的神情,却是眉眼清淡,随分从时,好像在吴王处当一辈子的勾践也无肝无胆,激不起半分血性。
他心中有一万个困死自己的念头,他怕到几欲流泪,那张脸简直就是虚增了年月、度过数载千秋的自己,但是那种历经极大苦厄的神情牢牢刻在这张脸上,绝非现在的他能想象的。
他直直地被定在原地,忽而从前方金树那里传来一声轻叹,“前世今生,何不相问。”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却白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温言道,“那棵树是万世镜,一人共可问三次。于方寸之间,可窥万世存。”见却白没有任何动作,接着说,“虽会照实答,但听过的人大多下场不好。”
那人感受到却白在不住轻颤,叹了口气,又轻声道,“别怕,有想知道的可以问我,什么都行。”
“你是谁......是阿愈吗?”
那人让却白转过来,面对自己,又轻轻抬起他的头,让却白能看清自己的脸。年轻明秀的脸容轻轻笑着,又摇了摇头,“我不是。”
却白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狠狠挣脱了对面的人,冲到高台边缘,不算坚决地结了个白鹤印。
没有反应,他一瞬间感觉心空了一块。他隐隐的惧怕被验证了,他感觉自己眼里不断涌出的是血。他干脆地从这近乎通天的高台上一跃而下,顷刻间就失去了意识。
隐匿在暗处的两人也被吓了一跳,正要冲过去救人,只见刚才和却白说话的男人也随之一跃而下。一个穿浅色轻铠的小将连忙拉住身旁那个黑衣稍高大些的男子,“乌骓,那是白鹤印,却白真君才知道他母亲不在了。他没从四大天门出入,恐怕是从汤谷泉下来的,汤谷泉为保护凡人,会剥夺神仙一定的感知记忆。却白真君现在的状态是他最无害的时候,快去联络帝君和小君,这样是要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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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印是连结血脉的术法,只要母亲在,你就能乘着白鹤,到你想到的任何地方去。”
“等你回来,孤与你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是他父君造的孽,便由他来偿。”
却白恍恍惚惚的坠在梦里,在梦中终于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我不能害了子瞻,我要带他回天庭去。我不再追究别的了,我自己就是神,却什么都求不到……我只要这孩子平安。”
殿中燃着安神的香,烟气袅袅的升腾在空中。却白躺在床上,紧紧蹙着眉头,落下一行泪来。那人隔着纱帐看着他,伸出手拭去了他的眼泪,又静静地立在他身旁良久,转身推门离开了。
乌骓立在门前,见了那人也不行礼,那人轻嗤了一声,“他很好。他一世在我身边,我就让他快活一世。有那一天,大不了我就带了他去,反正他也放不下我。”
乌骓抿着唇,不看他。那人随意地整了整衣冠,“帝君来了吧,总要见的。”
危姚帝君申甲常穿一袭黑袍,众仙都说是小君的喜好。小君普惠四海,屡次施恩,就算二人从前荒唐了一些,众仙家现今也是极趋奉的。
申甲见到那人,神色不变,只说,“少和来了。”
少和见了危姚帝君也不热切,只行了个礼,“小君没来?”
申甲道,“孟涂急躁,这些年他早已经隐隐觉得不对,知道了只怕是要疯魔。钦原族拿了个小玩意敷衍众人,就真觉得能相安无事、瞒天过海了?我只怕却白一直没想明白,不愿越俎代庖罢了。他在你处可好?”
少和这才道,“他现在和在天庭的时候大不一样。”
申甲笑了,似陷入回忆,“他来孟涂身边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他母亲是个凡人,他父君的性子......把他接回来了,也不大照看他。又见瑶姬在赭山元君处求学,便让他也去。赭山见他适合学武,就把他引荐给孟涂。孟涂和他父君多有不和,却很爱这孩子。却白之前不大沉稳,又有些急于求成,孟涂便让他游访四方,有意磨一磨他的性子。比起钦原族,他的确与孟涂的族人更亲厚。你见过赭山了吧。”
少和点头,“历劫时,师祖指点过我。”
申甲又道,“少和,我和孟涂不会让却白再陷于险境,只要他愿意,不庭山会倾尽全力保护他。”
少和这才真心实意的行了礼,“多谢帝君,但我不愿让他蹉跎余生。”
申甲似不忍般转开了头,“我不会助你,也不会让孟涂知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你魂归天地之时,我会抹去他对你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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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白睁开眼,摸到了湿凉的枕头。少和本来站在窗边,听见动静就走过来,“你醒了。”
却白缓缓眨着干涩的眼,“我不会再寻死,不用劳烦阁下一直照管我。”
少和笑了,笑得很好看,“怎么不问我是谁,要做什么。”少和以为他还会放几句狠话,只听却白道,“我有点累。你说,我会听。”
少和钻进纱帐里,和却白躺在一块,“却白真君,我是妖帝之子少和。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了。”
少和喂了却白些水,他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少和温柔地盯着却白的眉眼,他刚才一番忽悠,也不知道却白信了多少。汤谷泉只是让却白记忆少了一截,感知弱化了一些,他并不真是十五岁的乖巧少年。
少和的手流连于却白的鬓发,他对却白说他自天庭一见便对却白情根深种,知他临凡便赶来侍奉。少和向却白解释沧海桑田、往日之事已过千年时,没有错过他眼里的茫然和隐痛。
要真是这样该多好,少和想。
真像话本子里讲的那样,两个拥有漫长年月的人,一见误终身,自此万事万物都再入不了彼此的眼。多么俗套但俗套得轰轰烈烈的故事。少和很羡慕。
他们俩早不该空掷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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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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