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动的灵脉绝不是能让幼童赤脚玩耍的溪水。
不似可以开采的灵石拥有稳固的形体，也不似在丹炉中经过淬炼后温和的灵丹灵药。
它以最纯粹原始的模样奔腾咆哮，维持着世界的稳定运行，平等的抽任何轻视它的人大嘴巴子。
当然，不轻视的也抽。
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度，灵脉中过量的灵气对修士来说就像是盐与蜗牛，或者很容易把掉进来的东西埋住的米缸和落入其中的老鼠。
无论是被齁死还是因无法呼吸窒息而死，听起来都很不体面，且丢脸。
顾璟初调整自己的气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相信师尊不会让自己出事。
虽然凶险，但大部分毫无准备的年轻修仙者落入其中，并不是无路可走。
模糊的尖叫声自耳畔传来，紧接着是人们仓皇逃窜的声音，可怖的嘶吼声，刀剑碰撞侧声响……
这些声音很快被更宏大、清晰的——顾璟初的心跳所掩盖。
狼崽子并不害怕，耳朵和尾巴上的毛因为兴奋炸起。
她的生命之火正在熊熊燃烧，灵脉中汹涌的灵气正在与自己的脉搏共鸣，欢呼，似乎她天生就是这古老秩序的一部分。
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情感攥住了顾璟初的心脏，她能听到灵脉在呢喃……
“抓紧了！”
路明熹护着学生的脑袋，带着她从无序纯粹的力量中抽离。
两人跌落在一片柔软潮湿的苔藓上。
路明熹举起尚未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的狼崽子，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内外伤才放下心来。
短时间内封住丹田防止过多灵气涌入爆体而亡，非常优秀的随机应变能力，即使是最严苛的老古板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做得很好。”
她满意的拍了拍顾璟初的脑袋，示意亲爱的学生回神。
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将顾璟初包围，狼崽子如梦初醒般晃晃脑袋，望着路明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傻气，不知为何她感到无比……喜悦！？
顾璟初被脑海中的奇异情绪吓了一跳，甩开师尊的手后退几步捂住心口，非常不刻意的轻咳几声，开始假装自己很忙似的四处张望。
“师尊？这里是哪里？”
“药田下面吧，大概。”
路明熹收回手拍拍身上的灰尘语气随意，于她而言，捞起跌入灵脉的学生就像是在海滩边捡贝壳那样轻松。其它地方的灵脉路明熹管不着，但至少在玄烛宗内，一切解释权归玄烛宗掌门所有。
“怎么呆愣愣的？吓懵了？”
顺手捏捏学生的耳尖，路明熹率先迈开脚步。
“站稳了就自己走。”
“是！”
顾璟初慌忙跟上昏暗空间内唯一的亮色，三步并作两步攥住师尊的衣角，眼神飘忽不定。
湿软的苔藓吞噬了两人的脚步声，唯一的声音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此刻顾璟初比庆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胸膛中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
路明熹打了个响指，幽幽蓝光随声音自周围亮起，如星星点点的萤火，让顾璟初看清此地的全貌。
没想到药田下面还有这样地方。
青黑色的藤蔓缠绕而上，支撑起庞大的空间，闪烁其上的蓝光让它们看起来拥有与玄铁无异的光泽。
摸起来也像。
“这些植物叫聚灵藤，是为数不多可以迫使灵脉‘改道’的神奇植物。”
“我花了点时间，将它们从遥远的昆仑山脚带到这里，尝试了很多办法才让它们在异乡的土地茁壮成长为我转移灵脉的媒介。
说不定，璟初你和这些藤蔓是同乡哦。”
路明熹用指尖轻触藤蔓，带起一串青蓝的涟漪。
顾璟初学着师尊的动作拍拍有自己半个身子粗的藤蔓。藤蔓亦用闪光回应，两者熟稔的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让我来看看，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路明熹足尖用力跃到藤蔓最上方，两人跌落的位置，附近的藤蔓有明显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再往上，就是依旧活跃的灵脉。
“云生这一炸炸得真够狠的。”
路明熹小声感叹，用随身的短刀划破手掌，抚上烧焦的枝条。
上方的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恢复生机，继续生长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灵脉的漏洞堵得严严实实。
“这下就没问题了。”
路明熹擦掉鬓角的冷汗，利落安静的落回学生的身后，抓住顾璟初的手，对着她的指尖戳了个小口子。
“嘶——师尊？”
狼崽子疼的一哆嗦，但没有抽走自己的手。
路明熹捏住学生还在流血的手指，按在聚灵藤上。
顾璟初感觉的血液正在被聚灵藤吸食，橙红色的光亮自植物的筋脉上一闪而过。
“好了，这样你也能在这里自由行动。”
“如果不这么做会怎么样？”
顾璟初对着聚灵藤嗅嗅摸摸，她第一次知道昆仑竟然也会有食人血肉的植物，就像是看到憨厚老实的同乡突发奇想去整了个时兴的发型。
“嗯，不知道，或许会被这些藤蔓吸成干尸？”
路明熹语气轻快的像是在讨论今天的衣服颜色，但内容却相当恐怖。
“开玩笑的。”以成熟稳重自持的玄烛宗掌门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
“这些藤蔓很安全。”
路明熹伸手，很快就有新长出的嫩芽缠绕上她的掌心，修复伤口的同时“舔”干净上面的血液。
“这些聚灵藤也是唯一能越过玄烛宗的护山大阵向外生长的植物，虽然我会定期修剪，但只是勉强赶上它们生长的速度，毕竟生命是无法被束缚的嘛。”
看似抱怨的语气中满是对自己高超种植技术的得意。
“想进入玄烛宗只有两条路可以走，除了从那棵空心树，如果胆子够大运气够好，也可以顺着藤曼摸进来。”
路明熹拉着将担忧写在脸上的顾璟初，食指抵住学生的脸颊强行把她的嘴角往上提。
“放心，大部分人也不会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我会将另一个出口设立在这里，至于其它溜进来的东西，这些小可爱会帮我捉住的。”
“而现在，只要我们转身，当当当——！，就到珍宝阁了。”
顾璟初顺着师尊的角度看去，重重藤蔓如同盘踞此地的凶兽，在它的包裹之下，勉强可以看到半扇朱红色的小门，上面落着一把有迎春花图案的黄铜小锁。
脚下的藤蔓是应该是新长出来没多久，踩上去的感觉还算软和，还很有弹性。
与众不同的脚感让顾璟初忍不住低头往下看，结果没注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小心点。”
路明熹按住学生的肩膀，强行掰正视线，推着她往前走。
“不看路的狼崽子会被抓走吃掉。”
顾璟初没有把师尊的“威胁”放在心上，注意力很快被面前的小门吸引。
至于害她没站稳的植物？
拜托，师尊植物养得好，长得稍微乱点不是很正常？
狼崽子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的动作踢开的藤蔓下露出的半截指骨。
*
珍宝阁的门很小，路明熹和顾璟初必须猫着腰才能顺利进入。
开门的一瞬间，阁内的所有灯笼蜡烛全部亮起来，亮堂堂的光线会让人误以为是白天来了。
珍宝阁内的布局和藏书阁差不多，但可以从更适合小朋友身形的家具，和其中充满童趣的小动物木雕中看出，这里是专门为孩童打造的一方小天地。
顾璟初看向摆在自己周围的木牌，每块木牌上都刻了不同的字。
“禁止追逐打闹”、“禁止大喊且慢”、“禁止投喂大师姐”……
“噗嗤。”
脑海下里想象出师尊被一群和云生差不多大的孩子围住投喂的场景，顾璟初没忍住笑出了声，很快收敛笑容。
“啧，这有什么好笑的。”
路明熹举起手，却没有敲下来。
虽然嘴上嫌弃，路明熹还是擦去上面的浮灰，动作缓慢小心，如同对待叶片上的晨露。
用的是她最最可爱的学生的尾巴毛。
诶，还真别说，纯天然的狼毛掸子就是好用。
“这，这这这这！”
似乎被路明熹拿出的东西惊到，顾璟初捂着脸，话都说不利索，“师尊怎么可以用……”
哎呀，没想到狼崽子的脸皮在这方面意外的薄。
要是被璟初知道她师尊不仅做狼毛掸子，还会收集掉落的毛毛戳毛毡小狼不得羞死。
“一些杂毛而已，要是师尊喜欢，璟初定当双手为您奉上。”
先前的尴尬劲过了后，顾璟初拉住师尊的手腕，迎上师尊玩味的目光，“而且手感更好。”
路明熹喜欢勇敢主动的学生，如果璟初眼神再坚定点，不要随便乱飘就更好了。
“好啊，我等着。”
路明熹见好就收，再逗下去她怕璟初一不小心把这里给点着。
*
路明熹清楚，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东西与泛黄纸张上的名字一个个对上，是个非常无聊的活计。
而她自在整理旧物时总会像个老太太似的，就算对着空气都能絮叨个半天。
将最后一件小玩意放进匣中封好，沉浸在过去的玄烛宗掌门才想起与自己同行的学生。
“抱歉，听我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很无聊吧。”
“没有，师尊您讲的故事很有意思。”
顾璟初摇头，不起眼的小物件在师尊娓娓道来的故事中活了过来。
“谢谢璟初喜欢。”
感动之情涌上心头，路明熹捧着学生的脑袋在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趁学生宕机的空隙巴掌大的布袋塞进她的手里，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这是我之前用的乾坤袋你先拿去玩，下次我托人给你做个新的。”
顾璟初拿着乾坤袋起身，还来不及高兴，放在架子上的东西被她的动作带下来，“咣当”一声砸在她的额头上，正好是路明熹先前亲吻的位置。
什么东西？
狼崽子捂着脑袋，嫌弃的拾起差点给她脑袋成功开瓢“凶器”——被油纸包裹的长条形物品。
看起来像……一根烧火棍？
“看看我亲爱的学生发现了什么？”
“没想到它在这里。”
路明熹拍拍对着空气较劲的学生，揭开油纸，展示“烧火棍”的真容——一把不论是从锻造技艺，还是铸造材料上来看，都不输“且慢”与“含光”的好剑。
说是一把剑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是只有大部分灵剑一半长度的断剑，剑身坑坑洼洼看起来磨损的相当严重，但即使如此，顾璟初依然能感受到隐隐的肃杀之气。
“师尊，这把剑的名字是？”
顾璟初右手捂头，左手做驱赶蚊虫状，挪到路明熹身边。
“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哈？
“是的，这把剑的名字叫‘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璟初斗胆猜测，这把剑与且慢的主人是同一个？”
狼崽子捂着自己的大耳朵，眼神乱瞟，一副有几百只大鹅在耳边引吭高歌的模样。
“没错，这也是她的本命剑之一。”
“通常来说，除非遭到不可修复的破坏，大部分剑修一辈子只有一把本命剑。”
玄烛宗掌门轻抚剑柄，摩挲着上面的铭文，回忆起过去与师妹们打闹（没一个打得过她）的日子，脸上满是骄傲与得意。
“用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剑修与本命剑的关系，有点像修士与自己道侣。
但我那个师妹呀，是个奇女子，她说……”
路明熹停下话头，向来从容淡定的玄烛宗掌门破天荒的露出了类似尴尬窘迫的表情。
“情人越多越气派。”
路明熹担心给学生留下奇怪的印象，快速补充，“咳咳，当然，我不认同这个观点，师妹本人也是靠自身努力才能同时获得几把灵剑的认可。”
她握住学生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
“以后璟初若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早点说出来，千万不要做玩弄她人感情的事情。”
顾璟初点头，郑重其事开口。“师尊，璟初喜欢您。”
不错。
路明熹欣慰的摸摸顾璟初的脑袋。
真是孺子可教也。
“我也喜欢你，我可爱的学生。”
*
重返地面时已是深夜，路明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累似的，翻出卷好的长卷，摊开，是一张能让几人站在上面的地图。
发现师妹丢失了很久的本命剑之一，对路明熹来说属实是意外之喜。
那个特立独行的奇女子总共有五把本命剑，除了她亲自赠与路明熹的“且慢”，其余皆不知所踪，若不是璟初那一下撞的巧，“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还不知道会在躲在角落里沉寂多久。
联系先前她与璟初的交谈，路明熹愿意相信这是个小小的预示。
“来，到这里站好。”
路明熹让顾璟初背身站在地图前，往学生的手里塞了枚铜板，示意她向后扔出去。
轻巧的铜板在空中转了几圈，安静落在了地图的角落，上方的地名隐约可见
琉璃秘境。
谢谢各位读者大人的不离不弃[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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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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