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静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他道:“姐夫,我之前请来的那巫医,给你用过这种药么?”
她从怀里掏出盛着乌芙蓉的盒子,打开给姚长看。
姚长一见,喜道:“哎呀,就是这个东西!我的病能治好多亏了它,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姬静的心坠入了谷底。
坏了!
她看着姚长欣喜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启口。
“宝栾,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竹姬过来问道。
姬静思量半晌,决定先把这件事告诉竹姬。
她对姚长道:“姐夫,那嬴喜犯了大罪,我打算明天一早就把他交给父王处置,姐夫可否先替我把他关进刑台?我想跟姐姐说会话。”
“好办,交给我吧。”姚长爽快地答应下来,连衣服都没换就随广志走了。
竹姬见姬静心事重重,不免担忧道:“宝栾,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她不信姬静大半夜跑来只为了和她谈心。
等进了内室,姬静才将事情的本末简单跟竹姬复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乌芙蓉就是底野迦。
“这么说你姐夫已经染上瘾了,是么?”竹姬神情凝重,道“宝栾,这事先不要让你姐夫知道,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会帮他戒掉。”
“我也是这个意思。”竹姬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令姬静感到些许舒心。
为了保证自己的猜测无误,姬静让竹姬连夜唤来巫岐。巫岐虽然医术不甚高明,但胜在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更重要的是,他是竹姬信任的人。
巫岐被唤来时一脸茫然,但在见到姬静手中的乌芙蓉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从上面摘下一瓣仔细嗅了嗅,又尝了尝,道:“太子猜测的不错,这东西经过再次加工制作就会变成白色粉末,也就是俗称的底野迦。”
“巫岐,如果我要你把它变成底野迦,你能办到么?”姬静问他。
巫岐向姬静作揖,道:“请太子允许臣的儿子——巫祝来帮臣。”
“好。我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辛苦你们了。”姬静歉意道。
“宝栾,你想做什么?”竹姬不放心她。
姬静从竹姬房间里找到笔墨,边写边解释道:“姐姐,我没有时间了,明天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父王。”
她顿了顿,道:“包括我的身份。”
竹姬一听立刻摁住了她的手,道:“宝栾,你疯了?你不想当太子了么!绝对不能让父王知道,不然你、我,还有申氏都要大难临头。你想害死我们么?”
她的语气急促而严厉,眼睛里却充满了恳求。
“我不想,姐姐,我一点也不想。”姬静迎着竹姬的目光,道“如果我有权力处置嬴喜和姜氏,我一定不会这么做。姐姐,他们就是大周的蠹虫,真的不能留了。”
“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你搭上身家性命?”竹姬紧紧攥着姬静的手,道“宝栾,你是申氏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没有人比你更重要,这天下就让它乱吧,只要你还能继续当太子就好。”
姬静听罢顿时感到一阵无力,道:“姐姐,我是大周的太子,大周都不好了,我还能好么?”
她无法告诉竹姬,宫里的那位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与其被她揭穿,还不如自己亲口说出来。
“那你就写他们的罪行,随便写,你写什么我都不管。但你的身份,绝对不能透露半个字!”竹姬目光灼灼,指尖已经开始泛白。
姬静的手被她掐得有些痛,连带着掌心的伤口都开始痛了。她把竹姬的手挪开,道:“好了,姐姐,我知道了。我写,你看着,有哪里不当你就告诉我,行么?”
她本来就没打算直接写给姬冼看,早知道竹姬反应这么大,她就不告诉她了。
竹姬当真站在一旁监视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她写完了整封弹劾文书,见的确没有出现暴露身份的言语才松了口气。
“宝栾,你可千万别做傻事。”竹姬最后劝道。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姬静也劝了她一句,然后便跨马奔至刑台大狱。
她需要嬴喜的口供和画押,也需要从那些姑娘里找几个人证。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哪怕是都城里的百姓和平民,也被太子近卫亲军四处抓人的大动作吵醒了。
“出什么事了?”他们惊慌失措,纷纷出门向邻里打听着情况。
“太子在抓琴楼书坊里的那些姑娘们呢。”有知情者说道“王上早就下了令,取缔天下琴书,她们不赶紧关门就算了,还顶风作案,不抓她们抓谁?”
“那也没必要大晚上抓吧,看这动静闹的,扰人清梦。”不满被吵醒的人抱怨道。
等把能抓的抓完,就已近天亮了。巫岐父子那边还没有音讯,但姬静已经不能再等了,她把供状往袖子里一塞,径直去了早朝。
昨晚的动静早已经传遍了都城,因此当姬静出现的时候,一班文武大臣全都偷偷打量着她,摸不定这位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他人碍于君臣之别不敢上前询问,可申侯却没有这种顾虑,直接拉着姬静的胳膊问道;“我的太子哟,你又想打什么主意了?”
“外公别慌,等父王来了就知道了。”姬静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不安。都这个时辰了,父王怎么还没来?
是啊,王上怎么还没来?这是所有大臣心**同的疑问。
眼看快到下朝时间了,就在众人都以为王上不会来了的时候,姬冼身边的老宫人文闾匆匆赶来,将姬静拉到了一边。
“太子,王上睡了一天了,现在还没醒怎么办?”文闾急得额头直冒汗。
“睡了一天?”姬静稳住心神,道“你现在回去守在父王身边,我稍后就到。记住,暂时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父王”
“哎。”文闾答应一声,连忙照办。
他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王上一有事才惊觉太子的重要性,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有太子在,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姬静把姒怀命叫到身边,悄悄嘱咐道:“南仲,你叫禁军兵分两路,一半围住王宫,一半守住都城各城门,谁也不能随意进出,知道么?”
“是,臣这就去办。”姒怀命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扭头就去了。
他这一走立刻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殿中诸臣都是嗅觉灵敏之人,脑筋一转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寂静的大殿瞬间变得人声鼎沸。
旋即就有人出声问道:“太子,是不是王上不太好了?”
见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围到姬静身边,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有人开始考虑起姬静的年号了,被姬静当场喝止。
姬静尽可能地叫他们安静下来,道:“诸位臣工,你们在此稍后,我去父王宫里看看就来。”
她怕自己一旦离开场面会再次失控,因此又叫来苏隆和姚长,命他们率兵稳住殿中的诸位大臣,不许有人喧哗闹事,然后才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姬冼宫中。
姬冼仍在沉睡,任姬静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仿佛要永远这么睡下去。
“巫医怎么说?”姬静问文闾。
文闾不敢隐瞒,答道:“巫医说王上脉搏平稳,并无大碍,兴许是错用了什么药物,才会导致一觉不醒。”
姬静一下子就想到了怎么回事,她对文闾道:“文闾,你带上宫人,把神秀宫宝夫人给我关押起来。”
文闾听罢有些踌躇,道:“太子,会不会不太合适?宝夫人可是王上的心爱之人啊。”
万一王上醒后要治他的罪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孤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让你背锅。”姬静道“快去,别让她跑了。”
跑?文闾不合时宜地笑了。堂堂天子夫人为何要跑?再说了,还有小公子在呢。
但他不敢违抗姬静的命令,还是带人去了神秀宫。
姬静不放心他,又叫来了广志,让他带着近卫队的人把神秀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才重新回到了大殿。
她刚进殿里,就有人喊道:“太子,王上究竟怎么了?”
“是呀,太子,王上还好吧?”申侯也跟着问道。他对女婿的情况也上心得很。
“大家放心,王上无碍,药劲过了自然会醒。”姬静先安慰他们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道“不过孤却有件要紧事,务必得令大家知晓。”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神色马上凝重了。
“跟昨晚有关么?”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缘由。
姬静点了点头,道:“不错。昨晚,嬴氏宗主嬴喜主动跟孤坦白了他的罪行,他于二十多年前的大清洗中私赦了一名姜氏后人——庄姜的孙女黎姜。”
“什么,姜氏余孽是嬴喜放跑的?”申侯目瞪口呆。
“除了黎姜以外,还有一姜氏后人幸存,这人就在王上身边,正是神秀宫的宝夫人!”
姬静无视众人震惊的表情,接着道“王上之所以昏睡不醒,正是拜她所赐。所以,孤已经命人包围了神秀宫,等王上醒来再做处置。”
不待众人反应,她紧跟着又说道:“在王上醒来之前,就委屈各位先在这殿里呆着了。”
“哎太子,你把我们都困在殿里,这不太合适吧?”有人出言反对道。
姬静朝他的方向望去,道:“少司农,如今天子有疾,你不在殿里候着,难道想回家拥妻妾享乐去么?”
她的话甫一出口,就有人嘿嘿低笑起来,少司农伊文华再也无法厚着脸皮表达反对意见了。
等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之后,姬静又转身离开了大殿。这次,她要去的是神秀宫。
广志远远瞧见了她的身影,迫不急待地跑了过来,道:“太子,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把宝夫人的嘴堵住了。”
“好。”姬静回应道。
“太子,您到底想做什么呀?就算要处置宝夫人,也得等王上醒了呀。”广志不是姒怀命,他非得把姬静的心思摸清楚了才能安心行动。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姬静抬脚跨过神秀宫的门槛。
宣姜被捆在寝宫里,见姬静来了立刻挣扎起来,不停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姜氏,你可知罪?”姬静俯视着她,道“你隐瞒身份接近父王,还给父王下药戕害他的身体,简直罪不可恕。孤知道你不会轻易招供,所以你就不必开口了。文闾,搜宫!”
宣姜仇恨地盯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姬静神情自若,泰然说道“不把你给父王下的药搜出来,父王怎么能醒呢?我想你应该还有剩余才对。”
宣姜的药的确有剩余,文闾不一会就把搜到的几包药交到了姬静手上。
姬静拿在手里翻看了几下,问道:“哪个是让父王昏睡的?”
“这...臣也不知,要不把巫医叫来问问?他就在王上宫中。”文闾答道。
“不必了,你退下吧。”姬静挥手道。
“是。”文闾退了下去,顺带叫走了宫内的其他人。
空荡荡的寝宫里就剩下姬静和宣姜二人。姬静走到宣姜身边,对她耳语道:“宣姜,谢谢你。”
宣姜停止了呜咽,睁大眼睛惊讶地瞅着她。
姬静却已拉开了距离,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走到这一步,谢谢你给了我机会。”
一个绝佳的,谋朝篡位的机会。
“告诉我,你给父王用的是哪种药?”姬静把这几包药摆在宣姜面前,问她道。
宣姜伸出脚踢了踢其中一包。
“是这个么?”姬静把那包捡起来,她观察着宣姜的神色,突然抽出她嘴里的布条就要把药朝她嘴里倒。
“不!”宣姜连忙闭上嘴,扭动着想要挣开姬静的桎梏。
姬静冷笑一声,道:“都这时候了还敢跟我耍心眼?你不说实话,我就把它们统统喂给你吃。”
“你想用它做什么?”宣姜充满了警惕,像只浑身炸毛的猫。
“你不必知道,告诉我就行。”姬静道。
宣姜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告诉了她:“黄色的就是。”
“这两包都是黄色的。”姬静把它们挑出来,问道“哪个是?”
“两个都是。”宣姜没好气地答道。
姬静拆开其中一包,不由分说就倒进了宣姜嘴里。
“唔,唔...”宣姜想闭嘴已经来不及,迫不得已全咽了,可她还没咽完姬静就重新堵住了她的嘴。
宣姜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瞪着姬静泄愤,可她的怨愤没持续多久就停止了,药效上来后,她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姬静见宣姜没骗她,拿上药就出了神秀宫,带着文闾朝姬冼的宫殿走去。
守在姬冼宫外的人见他们来了,立即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文闾,你先在外头候着,我去陪陪父王。”姬静说完便迈进了宫门。
姬冼还在昏睡,姬静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反应。这让姬静松了口气,她平静地用水把药化开,一勺勺喂给了姬冼。
一炷香后,姬静叫来了文闾,问他道:“父王的传位诏书在哪儿?”
文闾心头一咯噔,抬眼朝床上看去。
“别怕,父王还没死。”姬静同样看着姬冼沉睡的面容,道“方才父王醒过来一回,命我拿着诏书即位,我为王上他为太王。文闾,诏书在哪儿?”
文闾终于知道太子想干什么了。他犹如见鬼般瞅着姬静,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惊恐。他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说了,别怕。”姬静的语气依然十分平稳,没有任何起伏“父王年事已高,也该退下来享享清福了。文闾,你是父王身边的老人了,你忍心看着父王如此操劳,还被奸妃所害么?”
“太、太子你...你想弑君篡位?”文闾竭尽全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问出了自己所想。
天啊,他刚才还在感慨有太子在真好!
“孤不想弑君,也永远不会这么做。你也看到了,父王他只是睡着了。”姬静和文闾对视,道“孤再问你一遍,父王的传位诏书在哪儿?”
文闾后背冷汗直下,哆嗦着说道:“没,没有诏书,王上还没写。”
“真的么?可孤怎么记得父王跟孤说过,他早就写好了传位诏了呢?”姬静平稳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些许怒意。
文闾招架不住了,扑倒在地,哭道:“太子,您不能这么做啊,您不为王上着想,也该为自己想想。您想招来天下人的非议么?您想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么?”
姬静笑了一下,道:“文闾,你多虑了。天下人不会非议我,史官也不会骂我,哪怕是父王醒来都不会指责我什么,你信不信?”
文闾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从他知道了姬静打算的那一刻起,他就只剩下两条路可选了。想生就顺从姬静,想死就继续忠于王上。
不,其实他根本就没得选。他这么惜命的人,会舍得死么?
反正大周的天下早晚都是太子的,他提前投诚算不得背叛吧...文闾开始了自我说服。
“文闾,我会跟父王说,诏书是我自己找到的,与你无关。”姬静向他保证道。
文闾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没有了,他抬起手指了指房梁,而后行礼道:“太子,臣退下了。”
原来诏书竟在梁上。
这可不能让别人帮忙。姬静自己动手把它取了下来,确认无误后才带上它赶回大殿。
殿里的诸臣已经等得心焦,尽管苏隆给他们搬来了凳子,还倒了热茶,让他们可以有的坐,有的喝,但这时候了谁还在意这种事呢?他们迫切想知道王上身体怎样了,还有太子,为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来了来了,太子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立马站了起来。
姬静捧着一个锦盒踏了进来。
申侯第一个开口,他忐忑地问道:“太子,王上他...”
他眼睛窥着锦盒,不敢再问下去了。
“外公别担心,王上身体无碍。”姬静安抚道。紧接着她抬高了声音,对殿中诸臣道:“诸公,王上自觉年寿已高,已下令传位于我,即位诏书在此,望诸公奉召!”
殿中诸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不知该作何反应。
姬静眯了眯眼,道:“怎么,难不成孤会骗你们?大司命,就拜托你宣诏了。”
大司命在王上和太子之间素来中立,且地位崇高,由他来宣诏可信度最高。
大司命衡光君躬身上前,双手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盒里放着一卷诏书,他把它拿出来,见确是王上亲笔手书后方才把心咽回肚子里,朗声念道:
“大周二世天子冼诏曰:
寡人上承祖宗弘业,下启后世先範,今在位廿余年,庙堂清肃,四海咸宁,此乃古君王未有之福祉,寡人之德泽已厚极矣。古语有云:择贤而继,天下熙熙。寡人年迈之人,岂可长踞于此,以致天下生怨乎?今太子静既贤且孝,宽仁和雅,深肖朕躬,必能承继大统,不负宗庙所托。着继寡人登极,即天子位,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昌和二十一年丙辰中秋。”
念完后,他又把诏书摊开,让众人都前来过目。
众人的想法都和大司命差不多,在见到王上亲笔后就打消了心头的疑虑。虽然凭王上的性格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在有生之年禅位,但人都是会变的不是么?
兴许王上就是懒得操劳了呢,又不是没有先兆。三苏分亶的时候,王上不就把大事小事全交给太子了么,说不定他那时就有禅位的想法了。
至于太子谋逆,他们半点都没有想过,因为太子根本没有谋逆的必要。王上都这么大年纪了,成年的儿子却只有太子一个,不传位给太子,难道传位给姬申宜这个奶娃娃么?想想都不可能。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信服了。
姒召南向姬静拱手道:“太子,可否让臣等探望一下王上?王上的病究竟怎样了,臣等不亲眼一见实在难安。太子为人至孝,想必能够体谅臣的忧心。”
“这是自然。”姬静笑道“就请姒宗主携大司命、大司农、大司工等,替殿中诸臣前往探视吧。”
大周官制沿袭了大夏,共有六司衙门,由六位德高望重的人管辖,分别是兵务司大司寇、田务司大司农、杂务司大司工、财务司大司士、藩务司大司礼和祭司大司命。
而五族四姓的地位又在六司之上,因此,由姒召南带领六司长官前去探视,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了。
诸臣对此皆没有任何异议,姬静心里也丝毫不见慌乱。她又没有弑君谋逆,她怕什么!他们想看就看好了。
姒召南当真带人去姬冼宫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就连文闾都是一副老样子,神色如常地守在姬冼身边。
难道他感觉错了?姒召南皱着眉问文闾:“王上醒的时候,你在旁边么?”
“在,怎么不在。”文闾佝偻着身子答道“王上身体不适,咱是半步都不敢离开啊。”
“王上当真说要传位太子?”姒召南目光如炬。
文闾咧嘴一笑,道:“太子英才天纵,王上不传位给他,还能传位给谁呢?”
话虽如此,但姒召南心中仍有股说不出的古怪,他亲自给姬冼把了脉,依然没把出什么问题。正如姬静所说的那般,王上只是睡着了。
“王上平白无故地,怎么会睡这么久?”姒召南不放心地问道。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呢。”大司命衡光君被搞得不耐烦了,耷拉着脸道“太子不早说了么,你扭头就忘了。召南,你这么多年光长年纪不长记性么?”
他一开口,大司农也出声附和道:“衡光君说的是,姒宗主,我咋觉得你不是担心王上,而是冲着太子来的呢?”
他根本就不想来这一趟,如果不是太子点名要他跟来,他早就奉诏了。
姒召南被他们说得有些心烦,沉声道:“好,你们说的都对,是老夫多心了,哼!”
说完便一甩袖子出了宫门。
“哎你看这人。”衡光君不悦道“跟我神气什么,有本事就回家降住媳妇啊,一把年纪了连自个儿媳妇都搞不定,有什么好神气的。”
“嘘嘘,慎言,慎言。”大司农连忙截住了衡光君的话头。
幸好姒召南走远了没听见,不然他俩非得在王上床头打一架不可。
姬静见姒召南神色不愉地回来了,不由翘了翘嘴角,道:“姒宗主,孤没骗你吧?”
“臣多心了,望太子海涵。”姒怀命拱了拱手,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少司农伊文华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这么说,咱们就...”
姒召南拍了拍被他撞过的那片衣袖,高声道:“臣姒召南,奉诏!”
说着便俯身跪了下去。
其他人不甘落后,也纷纷叩首山呼:“臣等奉诏!”
“王上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姬静抬手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王又在病中,登基大典就暂且免了。姬静不才,暂摄天子位,一切礼仪等王上醒了再补上,诸公以为如何?”
“极好,极好。”申侯兴奋道。
天可怜见,他们申氏的后代终于当上王上了!
姬静望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众臣,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她知道他们并没有真的臣服,说不定一离开大殿就会组织人手攻讦自己,而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降服他们。
她这个天子将会当得很不牢稳,但她不后悔。只有当上了天子,她才能摆脱终日的惶恐,才能保证她的身份永远不被人知晓。
这是个仓促的决定,仓促到念头起来的那一瞬间她自己都惊住了,好在过程还算顺利。
姬静让衡光君把大殿布置成了祈福的道场,命众臣继续呆在殿中为姬冼祈福,在姬冼苏醒之前,谁也不能离开。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粗暴的控场方法了。
姬冼又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才终于悠悠转醒。这一醒,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的骨头跟散架了似的,脑子里也浑浑噩噩的,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父王,您醒了。”姬静端着汤碗,站在床边轻声说道。
“是宝栾啊,咳咳。”姬冼口干舌燥头也痛,他无力地抬手,让姬静把自己扶起来。
“宝栾,寡人睡了多久?寡人怎么觉得跟过了一辈子似的。”姬冼倚在姬静肩上,虚弱地问道。
姬静给他喂了几口参汤,道:“父王,您已经昏睡四天了。”
如果不是日日用参汤吊着,只怕姬冼就真的睡到一命呜呼了。
“这么久?!”姬冼惊得连参汤都忘了喝,道“外头怎样了,朝廷上没出岔子吧?”
“父王放心,一切安好。”姬静把汤碗放下来,替他捏着肩“儿臣有件事不吐不快,但又怕父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你说。”姬冼闭着眼睛道。
“神秀宫的宝夫人,是前朝姜氏余孽,父王之所以昏睡不醒,正是被她下药所害。”姬静缓缓说道“儿臣为大局着想,已经把她扣押了,至于如何处置,还要看父王的意思。”
姬冼当即睁开了眼睛,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儿臣不敢欺君。”姬静神色平淡。
“她在哪儿?带我去。”姬冼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姬静按住了。
“父王,您身体不适还是不要过多走动才好,有什么事儿臣可以代劳,不必父王亲自前去。”姬静淡淡说道。
姬冼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父王,您三日前已经禅位于我了。”姬静迎着他的目光,面上不见一丝慌乱,仿佛姬冼真的这么做过一样。
姬冼呆了呆,突然勃然大怒,一巴掌呼了过去,喝道:“逆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气得连声音都颤抖了,打了一巴掌还觉得不解气,又抄起枕头砸了过去。
姬静既不躲闪也不反抗,跪下来道:“父王息怒。”
“你让我息怒?哈,哈哈哈。”姬冼气得笑了,下床一脚把姬静踹翻在地“逆子,混账!我这么多年白疼你了,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寡人么?”
“父王,儿臣没有别的办法了。您舍得处死宣姜么?”姬静见姬冼眼中闪过疑惑,解释道“就是您的宝夫人,她是庄姜的重孙女,接近您根本没安好心。”
“你还有脸说别人没安好心?”姬冼暴跳如雷,指着她呵斥道“说,你是不是故意冤枉她,好让你有个造反的理由。”
他做了什么孽,子民造反,臣子造反,如今连儿子都要造反,这让他还能信谁。
“儿臣没有,也不敢。”姬静道。
“你还有脸说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姬冼气极了“黛儿为我生儿育女,一心侍奉,怎么可能会害我,你休要污蔑她。反倒是你,狼子野心,我怎么就瞎了眼信了你呢。”
姬静不再吭声,默默承受着姬冼的怒火。
姬冼刚刚醒来,骂了一阵就没力气了,他靠在床头,威胁道:“信不信寡人现在就废了你。”
“父王,自古以来只有被废的太子,从来没有被废的天子。”姬静抬头道“父王,您的百官已经拥立儿臣登极了,除非改朝换代,否则拿什么废掉一个天子?”
“你——”姬冼怒火又上来了,他环顾四周寻找着趁手的家伙,最后抓起那碗参汤泼了过去“没有寡人允许,你拿什么登极。”
姬静被泼了一身,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然是拿父王的传位诏书。白纸黑字,抵赖不得。”
姬冼猛然想起自己的确写过传位诏,但那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不是留给他的好大儿篡位用的。
姬冼气得心塞,身子一歪就要昏倒过去。姬静连忙上前把他扶起,又被姬冼倔强地推开。
“寡人的臣子们呢,寡人要见他们。”姬冼才不信姬静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朝堂,只要他重新出现在百官面前,姬静的篡位就成了笑话。
“他们正在大殿里为父王祈福。”姬静并不想隐瞒他,坦言道“父王如果想见,儿臣就把他们喊来。不过,他们来了父王打算做什么呢?”
当然是拆穿你的把戏,再把你这个逆子废了。姬冼想到这里,不由顿住了:废了姬静,他立谁?
姬静知道他想明白了,道:“父王喊他们进来,儿臣就只能死了,不知父王打算传位于谁?是宝树,还是叔父?”
两个我都不打算,姬冼心道。宝树一个奶娃娃,等到他驾崩他也长不大,传位给他不是等着亡国么。至于姬况,更别提了,他宁可传位给竹姬,好歹还是自己亲闺女。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姬静,心里纠结极了。
“父王,您想好了么?儿臣叫他们过来了。”姬静起身准备往外走。
姬冼一把拉住她,道:“就让他们在殿里呆着吧,我不想见到他们。”
果然啊。
她的父王,果然还是舍不得她。舍不得废掉她,也舍不得让她死。
“父王,对不起。”姬静重新在姬冼脚边跪下。
“惺惺作态,滚!别恶心我。”姬冼又毫不客气地踹了她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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