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这是鲁杉对北州的最清晰的感受。
这里的人是怎么熬过每一个冬天的呢?
鲁杉路过校场,看到寒牙堡的弟子们喷洒热气,冻得浑身通红,却始终咬牙坚持后,这个疑问就一直盘旋在他心底。
漫长的寒冬啊,实在是消磨生命力的利器。
他带着异样的的惆怅,一种面对魔教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回到了殷规尘住的地方。
寒牙堡比起盟主府和他们山庄,似乎要“节俭”很多。
便如在盟主府时,对于多出来的扬善武堂,还能做到按门派分出院落。可在寒牙堡,哪怕是少堡主楼青云,顶天也就是一间单独的屋子。
鲁杉推开房门,见这样一间十分普通的屋子里坐着一个并不普通的人。
盆里炭火已灭,鲁杉忙重新点燃,问坐在桌案前的殷规尘:“少主,这样冷的天你不点炭火写字,岂不是白白受冻吗?”
殷规尘手下不停,叹道:“鲁杉,你没看到吗?寒牙堡的弟子们都是七八个住一间,用的炭火只怕比我们还少。”
“...少主,您毕竟是客。更何况,他们要指着你帮助他们,这点炭火又算什么?”鲁杉耷拉着个头,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道。
殷规尘没接这话,等把信写完,才接着说道:“你看到校场练武的弟子们吗?”
“看到了。”有一瞬间,鲁杉害怕被他发现自己去找过楼青云,却听他接着说道:“当我听见他们整齐划一、中气十足的口号时,我承认,我还想过如果不是我们有三大派加上盟主府的力量,的确是不可能真正战胜寒牙堡的。可等我发觉他们要么只穿单薄的衣服,要么就光着膀子的时候,我忽然确信,寒牙堡是不可能被覆灭的。”
鲁杉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殷规尘神情渐渐深沉,眸中划过感慨、惊叹甚至悲天悯人的光彩:“哪怕有一天,北州的寒牙堡不存在了,也一定会有某个存活着的寒牙堡弟子变成一粒种子,播撒在另一片土地,建立起新的寒牙堡。”
他封好信,又问道:“你还记得玲珑的哥哥为什么而死吗?”
鲁杉应道:“记得。”
那也是一个冬日,师少主在一间客栈遇到寒牙堡的弟子,因要争夺一间房间,师少主带头与他们大打出手。交战过程中,师少主叫他们报上名来,他们各个都是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叫道:“我们是寒牙堡的弟子!”
后来,师少主败下阵来,怀恨在心,复又请来高手,回到客栈将他们残忍虐杀。
这样一件事,说起来师少主的确死得不冤。
只是他们崇仰山庄跟连碧派沾亲带故,自然没办法做起理中客来。
鲁杉不明白少主忽然提起这件事的用意。
殷规尘道:“寒牙堡的弟子明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的门派背负着魔教之名,却还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堂堂正正、无所畏惧地报出来历。这样一个门派,坚韧顽强、百折不挠,又怎么会真正被打败?”
不得不承认,少主说得让他无法反驳。
默了一阵,想起殷规尘刚才写的那封信,鲁杉又问:“少主,您是不是要寄信给庄主?”
殷规尘摇了摇头,怀揣着那封信走到窗前看雪景,也看向那隐藏在暗处,时刻注意着他动向的寒牙堡弟子:“我想,父亲和伯父那边派来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
两日后。
大雪将停,北州一片银装素裹。
整个天地浸在这通体雪白中,干净异常。
寒牙堡好似由一些巨大的雪球所组成,从天际望去,像是落在北州的北斗七星。
是日下午,一片蹄印踏碎寒牙堡门前的雪,昭示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守门的弟子看见来人势头不小,忙派人入堡回禀。
彼时,楼青云正问询着被她派去监视殷规尘行动的弟子,“...你是说,殷少主这几日除了在住处附近走动和来找我以外,哪也没去?”
“是的,少主,的确是这样。”
“晚上也没有吗?”
“弟子知道殷少主身份特殊,一刻都不敢懈怠。到了晚上,除了那日在廊下赏雪,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楼青云暗想道:怎会如此?难道是因为...殷规尘向来沉得住气,所以未免打草惊蛇,才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正想着,忽听得另有弟子前来禀报:“少主!来人了!正派来人了!”
闻言,楼青云顿时顾不得眼下的事了,连忙赶了过去。
待她快步抵达寒牙堡大门时,只见那一干人中,领头正是来势汹汹的师玲珑和高子明。
不多时,郭京玉和殷规尘先后露面。
那厢师玲珑打眼一瞧,先是白了楼青云等人一眼,随后望向殷规尘,叫道:“表兄!殷伯伯和姨父派我来寻你,要你务必跟我们回去!”
早有预料的殷规尘并不意外,只是带着些期待无声看向了楼青云。
楼青云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理智地分析利弊,殷规尘留下无疑更好。可心中的道德感,又叫她做不出控制他的去留、肆无忌惮利用他的事。
师玲珑瞧他们都静悄悄的,气急骂道:“表兄!你还在犹豫什么?如果魔教真敢扣你,不日三大派就会带人来灭了寒牙堡!除非魔教都是一群蠢蛋,他们才会不放你啊!”
殷规尘知道父亲和伯父会派师玲珑来,就意味着他们没想在这个时候跟寒牙堡动真格,这想必也是楼堡主迟迟没有出现的原因之一。或者,楼堡主也有借机试探他反应的成分在。
但即便他能不带感情地把这些分析清楚,楼青云的反应却格外叫他感到失望了。其实,他根本无所谓青云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利用,只要她能留他,就代表着她需要他。可偏偏,眼下是最可怕的一种情况——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顿时如坠冰窖,却也没有任由自己的情绪影响局面。
殷规尘从怀中掏出信交给鲁杉,决心不叫楼青云为难,吩咐道:“鲁杉,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玲珑,嘱咐她转交给我的父亲。”
鲁杉不太赞成地接过信,到底顺从地照办了。
师玲珑接过信后,没有擅自拆开,说到底,她心中还是敬服自己的表兄的。可同时,她实在有些不理解殷规尘的所作所为,“表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规尘向前迈了几步:“玲珑,把信交给我的父亲,他们看了信,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闻言,师玲珑瞬间以为是殷规尘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楼青云的身上,立刻愤怒起来:“妖女!贱女人!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你真敢扣留崇仰山庄的少主吗?难道不怕大祸临头?”
她的旁边,高子明冷静地窥探这一切,视线不住在几人中来回,把殷规尘的神情更是看了个清楚。他忽然品出些什么来,笑劝道:“玲珑,殷少主这样做自然有他这样做的道理,我们何不相信他?”
师玲珑瞪了他一眼。
高子明低笑了两声,高声道:“殷少主要我们速速离去传信,也不是难事。只是玲珑毕竟是奉长者之名,哪能只带着一封信去复命。到时候,难免挨了办事不力的训斥。依我看,不如让我与楼少主比试一番,楼少主若能打败我,我们即刻返程。”
听见这个要求,殷规尘不免有几分担心,郭京玉却是放下八分心了。
可毕竟师姐的实力知之者甚少,他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便好整以暇地问:“那若是师姐输了呢?”
“输了...”高子明阴恻恻地笑起来:“想必三大派的人也就不日登门了吧。”
的确是毫无水分的一个回答,叫人寻不出丝毫破绽来。
郭京玉听了,不由泄气。
楼青云便道:“好,就依高少侠所言。”
一面应着,她拔出剑,却在想:这一战,究竟是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赢?
可高子明却没那那么好心给够他时间去考虑个明白,他抄起家伙,当即便攻了上来。
楼青云抽身应付,却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像那起坦坦荡荡的大侠,必然要以为楼青云这副模样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高子明却决然不会这样去想。
输赢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要试探楼青云的底细。
当日扬善武堂的第一场比试,他看到她使出的那两招,实在罕见。
飞鹰剑派是专门练剑的门派,里面有无数种剑招,却没有任何一套剑招有楼青云那两招的影子。
这其中,定有猫腻。
带着这样的目的,高子明出招狠又快,一心只想逼出她的看家本领。
楼青云看着高子明的剑势,却隐约品出些熟悉的味道。
《青羊剑谱》有言:“剑招万变,观神为要。”
高子明的神,透着凌厉凶狠,有一种阴恻恻的邪性。
楼青云一面观察着,奈何她虽有实力,却缺少实战,一个没有按捺住,便使出了青羊剑谱的招式。
几乎是那一瞬间,高子明便对他所疑之事的答案了然于胸,露出抹“果然如此”的笑。
说实话,楼青云一直不喜欢他的笑,总觉得那里面透着股算计人的意味。
这样一想,她出招更是无所顾忌。
高子明得到了想得到的,实在无意缠斗,加之楼青云的确实力不俗,很快就败下阵了。
比试到了最后,他仰躺在雪地里,撑着半身,还是笑着:“原来楼少主从前一直在隐藏实力,在下佩服!”
楼青云收回指着他的剑,也懒待解释什么,只道:“高少侠,慢走。”
高子明无甚所谓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雪,迎着师玲珑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晃悠着上了马,目光却仍在楼青云的身上:“玲珑,原是我们一直被她给骗了。想来殷少主真是被他们扣押于此无力反抗也未可知啊。总之,要想带走殷少主,以你我之力是不成的了,咱们还是快马加鞭回去禀报吧。”
“还用你说吗?你可真够丢脸的!”师玲珑见大势已去,怒意无处发泄,便气得骂他,还顺手甩了他一鞭子。随后又凶狠瞪了眼端端正正站在不远处的楼青云,不甘地叫道:“总有一日,你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楼青云没说什么,却看到一躲不躲接下这一鞭的高子明顶了顶腮帮子,既不生气也不感到屈辱地随师玲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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