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寒清醒之后，身上的外伤好得飞快，没几日便能利索地走出房门在小院里晒太阳。
危峥嵘先前还怕他得了棋子便费心在上面不利于养伤，每日都要将棋子收走，后来见傅雪寒已经恢复到行动自如，才将棋枰和棋子留在了小院，由着他自己使用。
今日天气好，最细心的那位医修却迟迟没来。傅雪寒沿着床榻和边几走到窗边，扶住窗棂。
「公子要做什么？要茶水吗？我正煮呢！」
景迁盘腿坐在廊下烧水，察觉身后窗户边的气息，回头便见到倚着窗户的傅雪寒。
傅雪寒朝小院里指了指。
「外面？外面怎么了……噢！今天天气可好了，太阳暖和着呢！公子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景迁一边叭叭地给傅雪寒传音，一边推门进了屋，跑去榻上抱了一床绒毯，踮脚给站在窗边的傅雪寒披上。
「公子先坐会儿，厢房里有张躺椅，我给您搬院子里来！」
看见傅雪寒点了头，景迁又兴冲冲跑了出去，搬椅子、收拾好小院后，回房去叫傅雪寒。
「傅公子，可以过去啦！」
景迁推开门，转过屏风，拉上坐在桌案边的傅雪寒衣袖。这还是前几天颜溪来教他的，傅公子能走动了，他们两个小童可以拉着衣服为傅公子引路。
傅雪寒顺着衣料被轻轻拉动的力道，抓着身上的绒毯起身，略思索了下，还是没将绒毯留在屋里，直接披去了小院。
日光很暖，但小院里还是会有风穿过，傅雪寒刚在石桌边站定，就有一阵风卷过去，露在外面抓着绒毯的手背上生起一阵凉意。
少阳隅的时令，是秋日吗？
傅雪寒忽然伸出手去，接到了一片飘摇下落的梨树叶子。
神识恢复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傅雪寒最初的料想。
即使修为尽失，记忆全无，傅雪寒从醒来后也在慢慢估计自己的状态。
除了伤得最狠的经脉，身上的外伤也足够一般的修士送上好几次命，那些外伤却在自己苏醒后相当迅速地恢复着。
诲风灵君早几次来给他看诊的时候就说过，他的身体经历过多次修为进阶的淬炼，现在的恢复速度不仅是正常的，受了内伤的牵连反而有些缓慢。
诲风灵君这么一说，傅雪寒对自己受伤前修为的猜测又上了一层楼，对自己神识恢复得同样迅速这件事也接受良好。
倒是没想到，外伤还没好全，自己就能慢慢用神识观物了。傅雪寒轻轻将落叶拢在手里，一面用神识观察叶脉，一面用指尖摩挲着。
院中有一棵梨树，树下置的有石桌凳，景迁收拾小院，便是挪开原本的石凳，将厢房里的躺椅摆在桌边。
傅雪寒裹着绒毯躺到摇椅上，被太阳晒得暖和了，才掀开毯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摇椅。
「傅公子，灵茶煮好了。」
景迁端了灵茶放到小院里的石桌上，倒了一杯送到傅雪寒手边。
就是这一点不太好，傅雪寒的视力听觉一点起色也无，依然只能依靠传音用神识“听”别人说话。
傅雪寒放下手里的叶子，接过玉质细腻的茶杯，薄厚适中的玉杯透出茶水的温热。
傅雪寒说不了话，只能听身边人传音，景迁觉得傅公子每日指定无聊透顶。
「公子，今天的太阳是不是真的很舒服？咱们问玄宗也就少阳隅有这样的光景！云奇峰雾大，无崖上全是雪，又太冷，珞石谷更是见天不见日头，只有少阳隅为了养植灵草，才有四季流转。」
景迁双手撑着石凳，坐在上面打转，和傅雪寒聊着闲天。
「不过云奇峰上虽然全是云雾，风景却很好，等公子您的眼睛好了，我带您去宝镜云间视野最好的藏书阁看风景！」
和这小童相处有十来天了，傅雪寒光靠听也知道了景迁这孩子是云奇峰的内门小弟子，犯了错被掌门罚来少阳隅做杂役。
问玄宗掌门就是云奇峰的峰主，峰顶的宫苑宝殿合称“宝镜云间”，云奇峰的内门弟子便也称作宝镜云间弟子。景迁年纪小，但因为天赋出众被选进了内门，跟着掌门修行，却还没有正式拜师。
「我给公子把棋枰搬出来吧！」
景迁在石凳上转了两圈，忽然发现傅雪寒手上拈着枯叶，不太好意思地传音给傅雪寒，说完就从凳子上跳下来进了屋，端了危峥嵘送来的那套棋出来摆在石桌上。
傅雪寒屏气凝神，神识再次被引动，探查的范围不再限于掌心之地，几乎可以笼罩整间小院。
「公子，棋子放这儿啦！」
十来岁的少年一只手托着半边搭在桌上的棋枰，一只手将茶盘往里面推了推，放好棋枰后还将两盏棋子都给傅雪寒摆好位置，往后朝他方才坐着的石凳前退了两步，正要坐下。
「……多谢……」
“啊？！！”景迁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他前后张望了一圈，才拍拍屁股爬起来，震惊地凑到傅雪寒面前。
“公子你能说话啦？”
……
「公子你能说话啦？」
景迁掸掸衣摆，将自己坐的石凳往前挪了挪，歪头看着放下枯叶转而把玩棋子的傅雪寒，传音给他。
傅雪寒：「……是神识传音。」
「我的神识已经恢复到可以传音的程度了。」傅雪寒摆弄着棋子，「能够探查这间小院这么大范围的空间，‘看见’这里的情景，也能‘听见’小院里的声音。你将灵力传音的术法收起来也没关系。」
“哇！神识真的这么厉害吗——”景迁说着，忽然收起撑在石凳上的双手，拽了拽皱巴的弟子袍，板正地坐直了，“神识也能传音，那它和灵力传音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神识传音可以直接将我要说的话传进你的意识之中，灵力传音则是一种术法，在术法范围内或是能拦截下施术的灵力，就都可以听到传音内容。」
傅雪寒给景迁解释着，棋子从他指尖落下，在棋枰上发出轻巧的咔哒声。
「最基础的灵力传音术法，可以让修士们在水下、沙暴这类不便交流的环境中依靠灵力对话。高阶的传音术法也可以用来说悄悄话，但遇到修为更高的修士，就很容易被听到了。同样，越强的修士，使用传音术法就越不容易被外人听到。」
“用神识是不是也有不如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的地方？”
「怎么会想到这个？」见景迁听得认真，傅雪寒笑着说。
“就是觉得，肯定也有。”
「这么说，你也了解过神识嘛。」
大约是养伤躺久了实在无聊，傅雪寒觉得这小孩儿有点儿意思，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
景迁正襟危坐半刻钟都没维持住，伏在石桌上托着腮看傅雪寒下棋，只觉得笑起来的傅公子就是传说中的天人模样，比天天坐在宝镜云间大殿上找他训话的掌门更像修为高深、容姿俊逸的得道仙人。
“啊！学堂的先生教过一点。”景迁回过神，忙应道，“先生讲的修道之事时提到过神识，我听一遍就记住了。”说到后面，景迁的话音里还带上了一丝得意。
“先生说过，厉害的神识能覆盖很大很大的范围，有替代耳目之效，还能看见眼睛看不见的灵气。可也没说过神识能和眼睛一样看见颜色风景……”
景迁说到一半卡了壳，看着傅雪寒挠头。
傅雪寒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卡壳，正要开口，就见景迁跳下凳子，走到躺椅边作了个长揖。
“对不住傅公子，我还说要带你去宝镜云间看风景……”
「无碍。」
傅雪寒笑着摇摇头，揉了把快凑到手边的脑袋。
「诲风灵君都说过，待我伤好了，五感也一样会恢复，到时候真叫你带我去看风景。你继续说。」
“嗯！和神识相关的，先生说过的就这么多，但先生也说过，万物皆有灵气，灵气也是千变万化的，我就猜，大约神识就是看见了不同的灵气，所以才能替代耳目！”
景迁背着手站在傅雪寒身边，背书一样把自己胡乱琢磨的的东西叭叭说了出来。
「说得对，」傅雪寒道，「神识确实是以灵气分辨探查到的一切，但也有不太准确的地方。修士刚修炼到能使用神识的时候，确实只能用神识看到不同的灵气，但神识功力精深之后，与双目所观、双耳所听几无二致。」
危峥嵘推开小院大门的时候，正看见傅雪寒和景迁对坐在梨树下的石桌边，景迁说几句自己在修行上的疑问或是天马行空的想法，然后认认真真地老实坐着。这时候小院里就静悄悄的，景迁却专心地看着傅雪寒，好像在听他的说话。
危峥嵘见了便知晓大约是傅雪寒神识已经恢复到能与人传音的程度了。
景迁是个活泼小孩，又是问玄宗掌门亲口夸赞过悟性过人的天才，与傅雪寒闲聊，很容易引他讲起道来。
傅雪寒一直就是这样，爱给小弟子讲道，讲得又好，是很受弟子们敬重的小师兄。
思及往事，危峥嵘眸色一暗。青岳剑尊以十分克制的步伐从容走近，斟了一杯茶水放到傅雪寒手上。
活儿干多了，景迁也细心了许多，方才煮好灵茶后在茶壶上留了术法，此时茶水还冒着热气，傅雪寒接到手里正好暖着有些温凉的手。
「你来了。」
傅雪寒抬头对危峥嵘说，眼睛里没有焦距。
景迁上一刻还在消化傅公子讲的道法，等发觉剑尊已经走到梨树下时，傅公子已经和剑尊聊了起来。
他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同剑尊行礼，就被危峥嵘挥挥手拦住了。
“重新煮壶灵茶来。这壶少放了一钱甘灵草。”
“是！”景迁连忙抱着茶壶跑去厢房煮茶。
景迁走了，危峥嵘才挨着傅雪寒坐下。
「他年纪还小，听多了也学不透。」
「他天分很高。」
傅雪寒心情不错，喝着茶嘴角也是微微扬起来的。
「你可以不用传音，我已经能用神识辨音了。」
「伤神。你给景迁讲道也废了不少精力，现在就省些力气。」
危峥嵘抬手握住还在一心两用下棋的手腕，取过指尖的棋子丢回石盏内，轻轻将傅雪寒的手放回小腹上，拉起落到腿间的绒毯给他盖到胸前。
「景迁确实天分不错，他是掌门亲自收进宝镜云间的内门弟子。」
傅雪寒从裹住自己的毯子里伸出手，从棋枰边端了一盏棋子到怀里。
「那你陪我下会儿棋吧。」
下棋还不是要费神？危峥嵘微微蹙眉，没应。
「棋枰我很熟悉，不用神识一样下。」
危峥嵘这才应了，先进屋取了一只软枕出来塞进躺椅里，方在桌边坐下，拈起棋子和傅雪寒就着棋枰上过半的对局继续下。
日光和煦，晒得人昏昏欲睡。危峥嵘下棋时还是会报子，传音轻缓稳重地传进傅雪寒的神识之中，听起来十分令人安心，格外催眠。
下棋对傅雪寒来说确实不费神，下着下着倒是打起瞌睡来。
危峥嵘落完子，等了半晌傅雪寒都没动静，抬头看时，傅雪寒已经歪在躺椅上睡着了。
傅雪寒这一睡，再被叫醒，就是日头偏西的时候了。
「起风了，当心受凉。」
被推着肩膀摇醒，傅雪寒迷茫间抓着绒毯往身侧翻，却滚进了一个怀抱里。
危峥嵘就势卷着人抱回了房。
「我有要事离宗一趟，应当没办法在你体内灵力再次失控之前赶回来，今日需要提前给你调息灵力。」
被放在榻上坐着的傅雪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等醒过神来，“医修”已经伸手要解他的衣衫。
待灵力丝滑融进体内，傅雪寒也想起来了。
他在少阳隅醒来那天，正逢失控的灵力反复引动经脉的裂伤，就是这人的灵力进入自己体内梳理过，才止住疼痛，于是顺从地解衣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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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心眼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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