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入口的霞光如血,九重禁制在谢知遇银针下层层剥落。
林初安握紧斩月剑,剑身噬血纹在结界波动中泛着暗红,像极了当年师尊陨落时的天边残阳。
"跟紧。"谢知遇指尖金针钉入阵眼,青玉瓶中的药粉凝成凤凰虚影,"这是活阵。"
话音刚落,天地倒悬。
林初安坠入混沌时,嗅到久违的桂花香——是玄天宗膳堂特有的甜香,混着萧若云衣角常染的松烟墨味,那墨香总裹着药香,师尊批阅完课业,总将晒干的紫苏叶夹在宣纸间。
初入山门那夜,她蜷在药浴捅里发抖,萧若云替她疏通打结的头发,墨香混着紫苏气息萦绕整夜。
"小乞丐又来偷馒头!"
稚嫩的童声刺破耳膜,林初安睁开眼,发现自己蜷缩在破庙供桌下。
六岁的身体布满淤青,脚踝被老鼠咬过的伤口已经溃烂,每呼吸一次都扯得胸腔生疼。
"给我打!"
七八个半大孩子举着木棍涌进来,为首的疤脸少年专往她肋下踢。
林初安护着怀里的半块硬馍,牙齿深深陷进对方小腿,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冰凉的井水兜头浇下。
"晦气东西!"卖包子的王婶拎着木桶啐道,"克死爹娘的灾星,怎么不跟着你那痨病鬼娘去了?"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破庙,林初安哆嗦着往神像后躲。
彩漆剥落的菩萨低眉浅笑,她盯着莲花座缝隙里藏的半块桃酥,那是三天前某个善心人供的。
指尖刚触到酥皮,供桌突然被掀翻。
"在这呢!"
疤脸少年揪着她头发往外拖,积雪映出她额角淌下的血。
围观人群爆发出哄笑,不知谁扔来颗石子,正砸在她溃烂的脚踝。
"瞧瞧,狗都不如。"
"昨日偷李掌柜的荷包,被人踹得吐血呢。"
林初安突然暴起,尖石划破疤脸少年的脸颊,混乱中有人踩住她手指,她发狠咬住那人脚踝,直到被甩出去撞在馄饨摊的火炉上。
滚烫的炉壁灼伤后背时,她听见清越的剑鸣。
素白裙裾拂过满地污雪,绣着云纹的靴尖停在眼前。
林初安仰头望去,女修执伞立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眸中星河倒映着人间疾苦,却比菩萨多了三分温度。
"可愿随我走?"
萧若云弯腰递来的掌心里,躺着新买来的糕点,大约是桂花糕。
林初安怔怔望着她发间玉簪,忽然扑上去咬住她手腕——若是仙人,定会像甩开野狗般将她甩开。
可萧若云只是轻叹,指尖凝着温润的灵力,一点点化开她脚踝的冰碴,而后用大氅裹住她冻僵的身子:"从今往后,你叫初安。"
幻境外,谢知遇的银针深深扎进石壁,她看着水镜中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忽然想起林初安左肩的烫伤——原来不是练剑时落的疤。
秘境开始飘雪。
十二岁的林初安在演武场挥剑,晨露浸透玄色长袍。萧若云立在廊下数着数,第三百次收势时,终于出声:"手腕抬高两寸。"
"是!"
少女剑锋挑起落花,惊鸿式的雏形已现端倪。
萧若云将温好的姜茶搁在石桌上,袖中掉落的剑谱被风掀开,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夹着张糖纸——昨日下山除妖时,小徒弟盯着糖画摊的眼神太亮,亮得她破了"不食凡物"的戒。
"师尊尝尝!"林初安捧着油纸包跑来,发梢还沾着草叶,"王婆婆非要塞给我的桂花糕。"
萧若云就着她手咬了一口,忽然蹙眉:"怎么是咸的?"
"诶?"少女慌慌张张去翻油纸,"定是那黑心店家……"
笑声惊飞了檐下雀鸟。萧若云抹去她鼻尖沾的糖霜,腕间剑穗拂过少女泛红的耳垂:"明日带你去挑把趁手的剑。"
水镜泛起涟漪,谢知遇的解毒丹滚落在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初安——眼角眉梢都浸着暖意,仿佛生来就该被捧在掌心呵护。
暮春暴雨突至,林初安抱着湿透的剑谱撞开房门。
萧若云正在给受伤的灵鹤包扎,见她浑身滴水还要往书案前凑,指尖轻点便烘干了衣裙:“又去后山瀑布练剑?”
“惊鸿式在水流里会变慢嘛!”少女突然从背后亮出个竹蜻蜓,水珠顺着睫毛坠在萧若云的手背,“卖草编的老丈说,这个叫声能让心情变好!”
她鼓着腮帮子学蟋蟀叫,发梢残留的瀑布水汽凝成细小彩虹。
萧若云只是笑着看她。
幻境流转到拜师第十年。
林初安跪在戒律堂,背脊挺得笔直。
萧若云执鞭的手稳如磐石,鞭稍却始终避开了要害:"私自改动剑谱,该当何罪?"
"徒儿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少女突然抬头,眸中剑意灼灼,"错在让师尊为难!惊鸿式本就该随性而动,循规蹈矩才是辱没剑道!"
萧若云眼底闪过笑意,腕间却加了三分力。
鞭风扫落梁上积灰时,戒律长老的怒吼响彻云霄:"萧若云!你就是这样教徒弟的?"
是夜,林初安端着药膏溜进师尊卧房,萧若云正对镜处理臂上鞭伤,见她进来,慌忙披上外衫:"胡闹!"
"师尊替我挨了三十鞭。"林初安扯开她衣襟,眼眶通红,"戒律堂的玄铁鞭会灼伤经脉..."
"无妨。"萧若云揉乱她发顶,"待你自创的剑招列入宗门典籍,为师自会去戒律堂讨回公道。"
窗外星子突然大亮,谢知遇望着水镜中师徒相视而笑的画面,喉间涌上腥甜。
原来林初安那身宁折不弯的傲骨,是从这般温柔的土壤里长出来的。
又是一年深冬,萧若云带她前往北境除魔。
暴雪封山时,林初安的剑架到了魔修颈间,却被师尊拦住。
“初安,看他的眼睛。”萧若云剑尖轻挑,魔修瞳孔中赫然映着控魂蛊,“恶分虚实,剑断是非。”
“控魂母蛊会感应杀意。”萧若云为她系好松散的剑穗,“你要学会在怒涛中守住心灯。”
直到最后……
林初安跪在渡劫峰顶,怀中人白衣尽染血色,她疯狂将灵力灌入师尊的心脉,却发现萧若云灵台早已破碎。
萧若云指尖聚起最后灵力,轻轻拂过她眉心:"莫哭……飞升劫本该如此……"
"师尊明明可以兵解……"
"初安。"萧若云咳出血沫,腕间剑穗寸寸成灰,"上界在抽干此界灵脉,为师若兵解重修,谁来揭穿这场阴谋……"
林初安握剑的手颤抖着贴上师尊心口,磅礴灵力却如泥牛入海,她终于崩溃地嘶吼:"凭什么要您以身殉道!那些躲在仙山福地的大能……"
"因为我是萧若云。"垂死之人眸中星河愈发明亮,"是你的师尊。"
染血的手指最后一次为她理好凌乱的额发,就像过去千百次为她系剑穗、整衣冠、擦去唇角的桂花蜜,“这世上的路,比剑法复杂千百倍。”
“若我走偏了……”
“那就回头看看,我教你的从来不是剑招,是握剑的手该为何颤抖。”
罡风撕开云层,谢知遇看着水镜中泣血的林初安,忽然捏碎袖中瓷瓶。
幻境外真实世界的暴雨倾盆而下,与幻境中的飞雪重叠成凄绝的画卷。
"你不是我师尊。"
林初安突然起身,斩月剑爆出惊天剑意,幻象中的萧若云露出惊愕神色,周身开始泛起涟漪。
"我师尊从来不用熏香。"剑锋刺穿虚影心口。
幻境开始崩塌。
水镜轰然炸裂,真正的萧若云在记忆深处转身,将佩剑郑重交到她手中:"惊鸿式第七重,该叫破妄。"
暴雨浇透秘境,林初安剑尖滴落的血汇成溪流。
谢知遇的白衣染满泥泞,发间断簪却亮如星辰,映出她眼底未及敛去的心疼。
"看够了?"林初安归剑入鞘,嗓音沙哑。
谢知遇将安神丹塞进她口中,指尖抚过斩月剑的噬血纹。
远处传来城主的狞笑,无数傀儡破土而出。
林初安望着为首那具与萧若云七分相似的傀儡,斩月剑首次爆出冲天杀意:"你找死。"
剑气撕裂雨幕时,谢知遇的银针化作流光,七十二枚金针钉入傀儡关节,药粉凝成的凤凰虚影仰天长啸,将城主的一缕神识焚为灰烬。
"阵眼在傀儡心口。"
林初安劈开最后一道禁制时,秘境核心露出真容——竟是仿造的当年萧若云的本命剑,剑身缠绕着无数抽取灵脉的符咒。
"师尊……"
斩月剑哀鸣着刺入阵眼,剑锋穿透伪造的“惊鸿剑”时,她似乎听到了师尊真正的本命剑灵发出悲鸣。
林初安突然看见了十八岁的自己,她将练成的惊鸿剑剑意封入玄天镜中,笑盈盈地对师尊说:“等日后我也成了像师尊这么厉害的人,这玄天镜就是法宝了,到时候,让这玄天镜自己选一位有缘人。”
萧若云笑说:“好,我替你放到宝库里,等着它的有缘人。”
整个幻境开始崩塌。
谢知遇在纷落的碎石中望见林初安的泪,比当年论剑峰顶的晨露还要剔透。
大约是因为她的姓氏,我对萧若云有种特别的情感,写的时候不自觉加入了自己的私心。
我原本想的是只要让林初安生活在一个有爱的环境里,写着写着就不自觉更多地着墨于她的师尊。
我个人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性格的形成必然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萧若云在小小的林初安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天下苍生的种子。
这里的苍生是不分阶级的,正如生命的价值从来都无法比较。
一个食不果腹的小乞丐也会遇到萧若云这样的师尊。
(对萧这个姓有特别的情感,是因为我入坑之作的女主角就姓萧。)
今天看到评论区有三个小伙伴在和我说话啦,开心一整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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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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