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来这里的时候是坐牛车过来的,车里头还拖着一个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的,所以离开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还是坐牛车回去。
但是等二人走到院外,看见埋头啃着嫩草的老黄牛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牛是在这里好好地拴着没跑,但是……
“车呢?”
江眠绕着牛转了一圈,四下里瞅遍了,就是没看见套在牛后面的板车。
这倒是稀奇,长脚的牛还在,木做的车倒是没了。
李烨一开始也跟着愣了下,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扭头看向院内。
牛拉的板车,大约是已经被从二楼跳下的壮汉砸成了碎片……
得知真相后的江眠傻眼了。
这荒山野岭的,不会真的要他们徒步走出去吧?
江眠头疼地又绕着老黄牛转了一圈,以前倒是见过乡下放牛的小孩骑在牛上,不知道这头牛能不能给骑。
埋头吃草的老黄牛似有所感,嘴里嚼着草抬起头,牛头转向站在一旁摸着下巴思索的江眠,打了个气势十足的响鼻。
江眠:……
连马都不会骑的江小公子直觉自己应该搞不定这头老黄牛,于是,他把视线转向了抱胸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江眠眯起眼睛笑了笑,道:“洛兄,我看你风神飘洒、器宇轩昂——”
李烨听着这话觉得很不对劲:……?
江眠笑眼弯弯,下半句话脱口而出:“——肯定会骑牛吧!”
昔年太|祖皇帝征战四方而平天下,是以骑射乃历朝皇子的必修课,对此,李烨自然不在话下。
但……他垂眸看向近一人高的黄牛,这玩意儿……能骑?
“不会也没事儿,试试从不会错。”
江眠说着便开始解系在树上拴牛的绳,老黄牛感觉到绳子的晃动,晃了晃磨盘大的脑袋,扭头看过去,两只前腿也慢腾腾地挪了两步。
“诶——”李烨见状,担心老黄牛一个不高兴把江眠给顶了,连忙道:
“——先等等。”
李烨话音刚落,大黄牛立马发现他的靠近,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而江眠听见他的声音也看过去,就见原本懒洋洋嚼着草的老黄牛脖子一下子伸直了,大脑袋直直地抵到了来人的肩侧。
李烨垂眸,看着老黄牛坚硬的牛角,倒吸了口凉气,屏住呼吸就要往后退。
谁料老黄牛却是突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李烨退一步,老黄牛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凑。
江眠在李烨说话间已经把绳子解开了,只不过还在手里拽着,老黄牛走了没两步绳子便绷紧了。
行动受限的老黄牛转过脑袋,瞅见站在树边、手还拽着绳子的江眠。
江眠:……
不知怎么,他居然从一头牛的眼睛里看出了幽怨的神色。
不等江眠做出什么反应,老黄牛再次打了个响鼻,伸长脖子一甩。
来不及松手的江眠顿时被绳子上传来的力量拽了一个踉跄:
“诶——?!”
好在这老黄牛毕竟是人养大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攻击性,感受到绳子放松之后,立马把头转了回去,往前两步,走到李烨身侧,不动了。
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的江眠气结,本着自己不爽别人也否想太舒坦的道理,把绳子塞给李烨,没好气道:
“洛兄,我看这牛也挺喜欢你的,你要不就从了吧。”
李烨:……?
江眠同牛置气,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怨气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快,同李烨一齐坐上牛背上的时候,就已经是烟消云散了。
林间被三两行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上,一头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背上驮着两个人。
李烨坐在前面,拴牛的绳子松松绕在手上,另一只手拿了根从地上捡来的树枝,其实也就是拎着,并没有什么用,老黄牛认得路,驮着两人慢悠悠地在小道上走着,根本不用他做什么。
路边无人打理的杂草长得茂盛,有嫌命短地支棱到路中间,被老黄牛顺嘴咬来嚼了。
两侧的树长得很高,宽大而繁密的叶片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人在下面倒是也不觉得热。
江眠倒着坐在李烨身后,一路来的景色都大同小异,鲜有人至的山野间也并无什么好风光,第一次骑牛的兴奋感过去之后,江眠无聊的很。
他打了个哈欠,举起胳膊伸懒腰的时候不自觉地后仰,碰到了坐在前面的人。
李烨偏过头向后看过去,从叶间漏下的一块光斑正好打在他脸上,他眯了眯眼,发出一个询问的单音节:“嗯?”
江眠哈欠打完,懒洋洋地放下手,索性直接往后一倒,靠在了那人背上,想了想道:“说起来……洛兄,你叫什么来着?”
按说先前撞在礁石上,李烨的后背此时该是青紫一片,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眠给他吃的毒药的原因,李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都没什么知觉,后背更是,皮肉就像挂在骨架上的破棉布一样,江眠往上一靠,除了突然落下来的重量,别的感觉他是半点儿也没有。
对于这位小大夫时不时地语出惊人,李烨差不多也习惯了,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前路,淡然答道:
“之恒,洛之恒。”
“之恒……”
江眠嘴里轻声念着,一仰头,脑袋正好抵在那人的颈侧,阳光被浓荫剪地细碎,落入眼中,像是盛了一夜的星河。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好名字!”
李烨还是愣怔了一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间,十岁时的一段回忆又被勾起。
“……凡应天下之事,一切行之以诚,持之以久。朕赐尔封号为’恒’,这是你母妃为你起的字,莫要辜负了她……”
在李烨的记忆里,这是他最后一次听皇帝提到他的母妃。
在这之后没多久,宫里便多了一位御药师,皇帝开始沉迷练仙丹,而已经出宫建府的恒王殿下再见皇帝时也多是在朝堂之上,是君臣,而非父子。
一开始,年纪尚小的恒王殿下时常会思考一个问题,皇帝究竟爱他的母妃么?
若是,那为什么,对于宠妃的死丝毫没有要彻查的意思,任凭太医院报了个什么突发恶疾的理由便作罢,再不提此事。
若不是,那又为什么,要保留着当年专为他母妃修建的洛水轩,命宫人精心打理,不许动其中的一草一木。只在每年月妃的忌日,皇帝会拎一壶清酒,独自入院,直到次日天亮才酩酊大醉而出。
好在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李烨太久,再长大一些,他便明白了,情之一字,有时候就是这么荒唐。
李烨无从得知他母妃为何给他起一个“恒”字,但是比起皇帝的解释,他更喜欢江眠此时的说法。
他看着前方藏在杂草间不足一人宽的小路,无声地笑了起来,道了声:
“多谢。”
老黄牛走地不算快也不算慢,两人到幽南郡的时候,刚过正午。
出了林子后,烈日便无所遮挡了,江眠不怕热,但他禁不住晒,同田里干活的老农买了两个斗笠,跟李烨一人一个扣在了脑袋上。
此时,到了城里,李烨把帽檐压地很低,略微佝偻着背,大半张脸埋在阴影中,一眼看去就像是个普通的杂役。
江眠回到了他先前住的客栈,小伙计一下就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一头大黄牛,一上午没见这位客人,还以为是在房间里休息,原来是一大清早上市集买牛了。
说来这位客人起的也是够早的,小伙计天刚破晓就出来干活儿了,都没见着他出门。
李烨的伪装还算成功,小伙计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头体型壮硕的大黄牛上,并未注意到一旁牵牛的人,见到江眠,热情地招呼道:
“公子里边请!这是……牵了头牛回来?”
进了屋里,江眠摘下斗笠,接过伙计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一口道:“主要是牵了个人回来,你们这儿还有空房吗?再开一间。”
“啊?”伙计拎着茶壶,听完前半句有些迷茫,听到后半句立马回神,皱着脸道:“哎哟,公子,咱这儿都住满了,可没有空房了。”
江眠闻言皱了下眉,把手中的杯子塞回伙计手上,转身出门,同立在门外的人道:“他说没空房了。”
李烨无所谓道:“那换一家?”
“嗯,”江眠点了点头,“你等我上楼拿一下东西。”
江眠并没有多少行李,除了银子也就两套换洗的衣服,小包袱一裹,拎着就能走,下楼结完账,很快就出来了:“走吧走吧。”
一人一牛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外,李烨闻言,便牵着牛,转身往外走去。
谁料,他还没踩过院门的门槛,人就被绳子拽着退了回去。
老黄牛往客栈的方向走了两步,埋头啃着石缝间长出的矮草,耳朵抖了抖,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它不想走的意愿。
江眠:……
那么不想走,是想留在这儿做菜么?
江眠心里盘算着这头蠢牛不贴钱能不能卖出去,李烨却是笑了,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道:“这见缝插针捡懒偷闲的脾气……倒是跟照雪挺像……”
江眠听见“照雪”两个字,立马把蠢牛抛到了脑后,眉梢一挑,凑过去问道:“照雪?谁家小姑娘?”
“小姑娘?”李烨闻言一愣,随即笑道:“确实是小姑娘,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有机会带你见见,这牛……”
一提到牛,江眠的脸又拉了下来,他撇了撇嘴,道:“不要了,留着干嘛?除了能吃,屁用没有!”
这时候,屋里的掌柜走了出来,道:“公子,这些日子城里都不好找空房,我们这儿有专门给下人住的通铺,不碍您事儿,您要不还是就住我们这儿吧。”
“下人?”
江眠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人——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但依然掩不住必是从小才能养出来的矜贵气度,再加上那张搁哪儿都显眼的脸。
这打哪儿看出来的下人样?江眠觉得掌柜的必是瞎了眼。
掌柜的继续说道:“您这会儿走了,不定再回来的时候咱这儿也没空房了。”
江眠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把栓牛的绳子从李烨手里拿出来,塞给一旁的伙计,道:“行吧,这玩意儿交给你了,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然后他拍了拍李烨的肩膀,道:“你,跟我上楼。”
今天是母亲节哟,别忘了祝麻麻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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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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