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嘴里藏着的毒药同在当场自杀的那些人用的毒是同一种,你们都是丞相的人吧。”
李烨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死士,低声补充道:“不论是劫狱的,还是拦车杀人的。”
此话一出,死士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向李烨,目露凶光。
李烨淡然地笑了下,道:“怎么,想动手?”
死士垂下目光,闷声道:“不敢。”
他有些摸不准当下的形式了,恒王的人将他迷晕后带走,很明显对方并不是同自己一个阵营的,但在他醒来之后,也并未被严刑拷打,确实来过人问了他几个诸如“什么身份”“目的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便也罢了。
如今,更是连个铐子也不加,大摇大摆地将他带到了大理寺来。
死士想不明白,他身手了得,却并不擅长谋略,但此时他也不敢贸然对恒王下手,一来恒王算起来可是他主子的外孙,二来他也从未接到过诛杀恒王的命令,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是射箭的好手,自然清楚看似安全的环境下,实则随时都有可能袭来一支杀人的暗箭。
他可不相信恒王会那么随意地将自己的性命暴露在一个杀手的眼皮下,四周必定有人藏在暗处。
不过这一点倒的确是死士多虑了,李烨并未在周围安排弓箭手,他只是丝毫不担心一个手无寸铁之辈能伤得了自己而已。
李烨看了他一会儿,似是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道:“犯人若死在大理寺,本王同皇帝不好交差呀。”
死士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明明没有射中王淳的命门,怎么?难不成人还是死了?
李烨这话压根儿就不是说给他听的,他摆了摆手,道:“行了,既然是外祖的安排,那本王也不多过问了,把你弄进大理寺可不容易,快去办事儿吧。”
说完,他便抬脚往外走,经过死士身边时,低声道:“机会只此一次,你若能逃出去,本王便放了你。”
病床上,王淳听见了李烨说的话,吓得浑身汗都出来了。
死士是丞相的人,死士要杀他,丞相要杀他!而且杀他的人已经进入了大理寺!
王淳脑子疯狂运转,最后一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屋外的看守刚刚送走一个大人,还处在精神松懈的状态,突然听见屋内传来咣当一声响,吓得提起刀,直接踹开房门,却见本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嫌犯,此刻正跌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痛苦地喘息着,露出来的纱布上已经隐隐可见血迹。
看守看傻了眼,正要扭头喊大夫,就听见地上的人艰难地撑起身子,嘶哑着声音道:“……我要见恒王。”
王淳的要求很快便报到了正在前厅会面的李烨和都执跟前,都执听见王淳清醒了,自然是希望越早审问越好,于是立马看向一旁的李烨,他正要开口,却突然停顿了下,想起了皇帝对自己的嘱托,“恒王毕竟年纪轻,凡事你要把着关”。
都执知道皇帝这是不信任恒王的表现,具体在什么事情上不信任,他不清楚,但王淳昏迷多日,醒来就要见恒王,实在可疑。
都执收回看向恒王的视线,冷哼一声,到了嘴边的话一转,道:“恒王殿下是他相见就能见的么,阶下囚一个,还提上要求了。”
都执自以为是的举动却正中了李烨下怀,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去见王淳,还得再熬上一熬才到火候,本来还想着该如何开口才能拒绝,没想到都执直接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于是李烨沉默片刻,从善如流道:“也好,本王府上还有事,这会儿得回了,都统领受累,先审一审这个王淳吧。”
都执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依旧严肃,点了下头,道:“有情况一定及时向殿下禀报。”
李烨起身,摆摆手,客套道:“都统领言重了。”
李烨带着追远走出大理寺,并未回府,而是走向了一条街外的醉仙居——鲜少有人知道,这座京城第一大的酒楼,其实是恒王殿下的私产,这么些年来不知道往恒王府送了多少达官贵人间的秘辛。
坐着马车来到酒馆的后门,早就有人等着在了,李烨一下马车,便上前道:“殿下,人带回来了。”
“嗯,”李烨点点头,道:“带路。”
醉仙居一间位置僻静的包房内,先前李烨在大理寺故意放跑的死士正端坐在内,见李烨来了,猛地起身,沉默片刻后低头道:“殿下手底下的人,果然好身手。”
李烨笑笑,道:“论飞檐走壁的本事,你确实比不上他们,但要说骑射功夫,谁能比得上当年骁骑营的神射手林诤呢。”
话音一落,四周的空气一瞬间低沉了下来,李烨并不搭理低头不语的人,在桌边坐下,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大半杯,才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死士攥紧双拳又松开,闷声道:“林诤……已经死了。”
李烨并不看他,只又给自己续了杯茶,平静道:“林诤,十三年前加入骁骑营,射艺精湛,被称作神射手,前途不可估量,但却在三年后,因酒后闹事、打人致死而下狱,被判发配边疆,在途中突发急病,暴尸荒野。
“但你其实没有死,再后来出现,便是在王淳手下做事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你原来是丞相的人,当初救下你的,应该就是丞相吧。”
说到这里,李烨放下茶杯,道:“你若是认为林诤已死,倒也无妨,只是可怜了你在幽南郡乡下的老娘了。”
死士——或者说林诤,猛地抬起头来,嘴唇抖了抖,道:“我娘……”
李烨依旧平静道:“你刚走的那段时间,你娘日日以泪洗面,后来机缘巧合,捡了个被人遗弃在荒郊野岭的女婴,便当孙女养了下来,算是多了份牵挂,这几年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短短几句话听得林诤百感交集,他这几年,虽然苟活了下来,但却始终不敢对人提及家中的老娘,一是无颜面对,二是担心授人把柄,日后被仇家找上门去,毕竟他手上沾了不少血,早就不是当年骁骑营那个满腔热血、一心为国的将士了。
等林诤激动完,神色平静了下来之后,李烨才又不紧不慢道:“放心,本王不会对你娘做什么的。
“只是其他人若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会怎样,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若是有心,你的身份也并不难查。
“但你接下来若是能配合,本王倒是可以为她提供庇佑。”
林诤知道自己不能再装傻充愣了,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烨轻笑一声,道:“别那么紧张,你是我外祖的人,我没必要刻意为难你,只是想找你打听点事儿罢了。”
林诤道:“什么事?”
李烨终于进入了今日这番谈话的正题,道:“你护送王淳上京的这一路上,究竟有没有发现账本的线索?”
听到是问这个问题,林诤放松了不少,他长出一口气,诚实道:“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李烨的神色晦暗不明,他没说什么,抬了抬手,道:“你走吧,忘记你见过本王的事情。”
林诤似乎是没有想到恒王殿下大费周章把他搞来就只为了听这么两个字,脸上浮出了茫然的神色。
李烨见他不动,又补充了一句:“你娘那边本王会派人照看的。”
林诤闻言,压下满腔的疑惑,闷声道了句“多谢殿下”,转身走了出去。
林诤离开后,守在门口的追远立马走了进来,道:“殿下,大理寺那边传信来请您回去,都统领说那王淳撒泼打滚,死活就是要见您。”
李烨还在想着方才林诤的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回去看看吧。”
回到大理寺,侍卫领着李烨,一路来到了关押王淳的病房内,房门一打开,露出屋内的一片狼藉。
地上还有血迹,床脚堆着染血的绷带和衣物,一旁的铜盆里,水已经染成了红色,太医满头大汗地在床边忙活着,床上的人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都执面色铁青地坐在桌边,见李烨来了,连忙起身,压着怒气道:“王淳点名只见殿下一人,见不到人就大闹,挣扎中伤口又崩裂了。”
李烨挑眉,看了眼病床的方向,太医差不多处理好了,擦了擦汗,起身道:“伤口都包扎好了。”
都执“嗯”了一声,冲他摆了摆手,太医连忙道:“是!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说罢,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这一屋子凶神恶煞的官兵,他可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太医走后,都执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拿这老东西没办法了,只能劳烦殿下,再跑这一趟了。”
李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无妨。”
都执看了眼跟在李烨身后的追远,又是一挥手,带着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李烨递给追远一个眼神,他颔首,后退两步守在了门边。
李烨这才不紧不慢地上前,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半死不活的王淳,道:“说吧,见本王有什么事儿?”
王淳躺在床上,费力地偏过头看了眼守在门口的追远。
李烨道:“放心,这是我的心腹。”
王淳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李烨,道:“恒王殿下,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哦?”李烨偏了偏头,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倒说说看,本王想要什么?”
王淳愤愤地盯着他,喘了口气,道:“呵,殿下,跟我就不用演了吧,皇后有孕了,你难道就不慌么,以前,丞相是站你这一头的,往后,可就说不准了。”
李烨收起玩味的神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淳扯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道:“殿下,你在金陵死里逃生,就没怀疑过什么么?”
李烨不语,王淳便又接着道:“我可以把账本交出来,但前提是,你得保住我儿的性命!”
李烨沉默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盯地王淳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才终于开口吐出了一个字:“好。”
一段时间后,追远推开门,李烨从屋里走了出来,立马有守在一旁的侍卫上前来,道:“殿下,都统领请您去前厅。”
李烨略一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去。
到了前厅,都执马上迎了上来,一副等久了的样子,有些急切道:“如何,王淳说什么了?”
李烨看了他一眼,道:“王淳说出了他藏账本的地方,条件是,要保下王子玟,本王已经应下他了。”
都执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恢复正常,道:“是,跟账本比起来,王子玟的死活无足轻重。”
李烨在一旁坐下,蹙眉道:“听王淳的意思,这账本似乎与丞相牵连颇深。”
都执闻言,神色又是一变,李烨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垂眸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才看向急忙收拾好表情的都执,道:“如今账本才是最要紧的,那就劳烦都统领带人去王淳说的地方,先把账本拿到手,才能分辨王淳所言真假。”
都执点头:“殿下说得有理。”
李烨摆摆手,道:“若事实真如王淳所说,那此案本王倒是不好再参与其中了。”
说罢,他起身道:“府上还有事,本王就先走了,账本的事,都统领多费心。”
都执拱手相送,“殿下言重了。”
过了一会儿,等脚步声渐远,他才慢慢抬起头,看着李烨的背影,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其实方才恒王同王淳单独沟通的时候,他一直在隔壁的房间里监听着,仗着自己功夫深,赌恒王身边的人发现不了。
事情也如他所料,追远应该是真的没发现隔壁还藏了个人,都执将恒王同王淳的谈话尽收于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恒王竟然对同王淳的谈话没有丝毫的隐瞒,不论是同王淳的交易,还是账本所藏的地点,全都尽数说了出来。
都执一方面觉得皇帝对恒王的疑心好似有些多余,一方面又感到说不出来地奇怪。
不过有一点恒王说的没错,当下最要紧的是账本,其他的事等到账本拿回来了再论也不迟。
这么想着,都执当下便点了几个人,准备出发去取账本。
大理寺外,李烨坐上马车,往前走出一条街后,追远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把账本藏的位置直接告诉了都统领?”
李烨本在闭目养神,听见追远的话,道:“两个问题,第一,你觉得王淳有可能这么轻易地就交出账本么?第二,你觉得都执有可能放任我同王淳密谈而不做任何的措施么?”
“这……”追远费劲地转了转脑子,道:“那就是说,王淳给出的地址,是假的?”
李烨闭着眼回想了一遍在醉仙居同林诤的对话,道:“不止,恐怕连账本,也是假的。”
“啊?”追远挠了挠头,这回他是真的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了。
马车内,李烨睁开眼,道:“王淳手上,根本就没有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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