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卦的街坊能和赵红敏说上话后,他们的好奇心就逐渐消失了。
因为无论怎么聊如何问,赵红敏看起来都只是一个礼貌温和的女人,没有任何不妥不说,甚至谈吐还颇有涵养。
跟杨梦一这个疑似萍姐的女儿凭空出现引起的震动,赵红敏这个远房亲戚的出现就引不起多大水花了。
于是渐渐的,丽萍洗发店又恢复到从前一天客人寥寥无几,最多有人来洗头喝茶的状态了。
而店里,常常只赵红敏陪着萍姐在看电视。
这天下午,她从房里出来时,萍姐的房间门开着,人已经下楼了。
她从冰箱冷冻层将腌制过的鱼块拿到上层解冻,然后在家里细细扫拖了一遍,才拿起钥匙去店里。
盛夏时节的午后,万物生灵似乎都昏昏欲睡的,这会儿三点多了,大街上也只剩一地耀目到刺眼的光亮,没有人出来走动。
理发店里只有萍姐一人。
“学洗头?”萍姐的注意力,在赵红敏说自己想要学一下怎么给人洗头后,从电视上全然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赵红敏只点点头,“好久以前就听梦一说过,她刚来这的时候也是给你打下手帮人洗头的。”
萍姐的目光轻轻扫过对方的脸,思忖着,但最后却直接站起身来,“那来吧,刚好店里没人,我给你洗一次,你感受一下。”
赵红敏忙摆手,“不是,我学怎么还给我洗呢?”
“就是要感受过才能学得更好。”说话间,萍姐已经走到了洗头椅旁边,往座面上拍了拍,自己则坐在了洗头盆旁边的塑料胶凳上。
赵红敏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顺从地躺下了。
“要让客人把头搁在头垫这,他们才能舒服,我们也能洗得顺畅。”萍姐的教学从对方躺下那一刻就开始了。
她一边动作,一边平稳地告诉她每一步的要领。
“淋水前自己先试好水温。”
“手指要呈耙状,但不用绷着用力,放松就好。用指腹洗才不会疼,有头痒得厉害的,再上指甲。”
“手掌打开的时候要软下掌心,这样托举才不会累到。”
“按摩的时候也不用记什么穴位了,上中下左中右,顺着刷过去。”
……
赵红敏听得认真,一边听一边对应着自己头皮上的触感。
但或许是老师的声音太和缓,而手上的动作又太轻柔,赵红敏听着听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若不是这会儿正在学习中,她可能会慢慢睡过去。
等教到怎么用毛巾将客人的湿发包束好后,赵红敏才坐起身来,脸上还带着些许舒坦的困意。
萍姐又招呼她到美发椅上坐着,“洗完头后让客人来这坐着就行了,这椅子上的所有服务都是我来做的了。”
萍姐拿起旁边的吹风机,摁下开关的瞬间,赵红敏耳边只觉得訇訇巨响铺天盖地而来。
现在的理发店有了各种各样的名号,像什么美发沙龙、造型工作室之类的,配的也多是高档用品,吹头发必得用戴森。
但这些丝毫无法影响这间藏匿在老楼下面的几十年老发廊。
萍姐手上的电吹风,线条并不流畅,甚至钝拙得有些可爱,亮银金属面,黑色把手,黑色长线,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吹出的热风和噪音一样大,没一会儿,赵红敏湿漉漉的长发便干透了。
“来,现在你给我洗一次试试。”萍姐的教学一步扣一步,紧凑得很。
赵红敏听到这,竟生出些上学的时候被老师抽查的紧张来,忙“哎”一声后,循着方才的记忆引导萍姐躺下。
但到底是第一次尝试给人洗头,方才的学习也有点临时抱佛脚的味道,所以尽管她的脑海中记下了许多知识点,但却象是纸上谈兵一样,到自己实践时便不得要领了。
好在老师不生气,即便学生一直在问问题也耐心作答。
赵红敏指腹在对方发间搓挠,嘴上则时时向她确认动作的正误。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赵红敏正跟手上的发丝较着劲,忽地听到萍姐的问题,一时停住了手。
“我不知道……”她望着萍姐的脸,对方此时闭着眼,避免了眼神的直接触碰,这叫她放松了几分,“我做了一辈子的老师。虽然不是所有的学生和家长都好沟通,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职业。”
“而且,”她笑笑,“我好像也只会做老师。”
“那就不要放弃,”萍姐慢慢道,“不要为了乱七八糟的人放弃。”
“但是,我……”
赵红敏的话没说完,就被萍姐打断了,“没那么多但是。”
“你要是想回去,我帮你解决。”萍姐阖着眼,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淡然笃定的样子尤其有信服力,“你要是想休息一年半载,我们就去学校办病休,歇一歇。”
“歇够了再回去。”
赵红敏急促了几分的呼吸,昭示了她此时思绪繁多。
萍姐仿若不知,只自顾自地抛下第二枚炸弹,“婚离不离?”
“想……想离。”
“想就行了,想就没有做不到的。”萍姐的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对方的淡定感染了赵红敏,她深深呼吸几次后,便平静下来了。
“所以,能不能继续洗头?”萍姐骤然出声问道。
“哦……嗯!”赵红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呆愣好久了,手忙脚乱又动作轻柔地给她继续按摩。
大概是方才的氛围叫人放松,也可能是萍姐往那一站就像定海神针一样叫人安心,总之,赵红敏很自然地开始了倾吐。
她一手拿着花洒,一手在对方发间拨弄,就着沥沥水声,说起了往事。
她说自己报过警的,但是丈夫变为施暴者的时候,好像在性别红利外又再镀了一层保护膜。
她说报警之后的不了了之反而让姚常伟意识到了套着合法夫妻罩衣,怎么动手都仿佛具有天然的豁免权。
“他看起来真的很谦逊有礼,人又聪明,所以我几乎没怎么抵抗地就喜欢上他了。”
说完,赵红敏自嘲一笑,“只是这份精明最后用在了我身上。”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学校的老师,社交圈高度重叠,他后来又升职了,成了主任。”
“他完完全全地掌控了我的生活,和什么人打交道、几点上下班之类的,他要是想,我甚至没有机会跟别人多说一句工作以外的话。”
赵红敏说每天放学铃声响起,她都很害怕,因为姚常伟会特地兜来办公室接她一起回家,同事会打趣儿说他们两夫妻好甜蜜,她只能压着瞳孔中的惊惶,笑着应和。
她又说起自己的妈妈,说她觉得家里有个男人很重要,说姚常伟无论怎么对她,在岳母面前总是人模狗样的。
“我第一次给她看自己身上的伤,她还不信,说我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后来她不再这样说了,却还是要我忍,说要是离婚了,丑事就都给别人看光了。”
赵红敏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在乎逻辑顺序,只想到什么便通通倒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酣畅地诉说。
尽管杨梦一也很关心她,甚至她俩认识的时间更长,但她却怎么也无法对小辈说出这些话。
她好像只能、也只愿意对长辈一样的萍姐揭开如此不堪的疮疤。
萍姐大抵也是知道的,所以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安慰,也不做评价,只由着她说了个痛快淋漓。
电视机里正播着广告,代言人夸张的台词,配着洗脑的背景乐,在店内响个不停。
发黄的空调忽然又噔一声,嗡嗡嗡地开始加足马力制冷,像体力不支的老人,走走停停,停停才能又走走。
这个午后,一切都是那样寻常普通。
但只有赵红敏知道,她好像快可以完全挣脱身上的桎梏了。
杨梦一坐在办公室里,工牌系着宝蓝色挂绳,套在脖子上。
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平光镜,方形的镜框中规中矩,但放在她脸上却显出几分知性的味道。
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
忽地,手机震了震,是微信来了新消息。
杨梦一现在只有一个微信号了,曾经在星天地用的工作号早已废弃。
她将称得上朋友的几人都加进了另一个号里,其实也只有两个人而已。
杨梦一拿起手机,点开消息,是莎莎发来的芯姐的视频。
视频里,芯姐正在自家院子里,逗着一只圆滚滚的小土狗。
小狗跑起步来还不太利索,四只脚常常打架,各跑各的。
但只要芯姐一喊牠,牠就会立刻操着不太熟练的步子,乐颠颠地向她奔去。
小狗水亮亮的圆眼睛里全是依赖与爱,摇着尾巴扑到主人脚下。
杨梦一知道那只小狗,那是前几日芯姐在赶集的时候花五十块钱买的。
卖狗人说这窝小狗是自家黑松生的,肯定都是忠心护主的。
芯姐鬼使神差掏出票子,却选了只一直呼呼睡懒觉的,尽管牠的兄弟姐妹都蹦蹦跳跳的更伶俐些。
她只希望小狗能吃能睡能陪她就行。
视频还没看完,莎莎的消息就又来了:呜呜呜咱们什么时候去芯姐那啊!太爽了太爽了!
杨梦一几乎能想象得到莎莎说这话的表情,没忍住扑哧一笑。
11:挑个周末就行啊。主要看你啦。
美少女莎:好咯
以前也有好几次说要去,但临到头都是莎莎要么喝大了起不来,要么人直接跟着客人跑去玩了,一消失就是一两个礼拜。
杨梦一和芯姐都习惯了,只能嘴上叨叨她两句。
救命,脑海中已经有另一个想写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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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丽萍洗发店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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