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二人回到客栈,月千里又想起一桩事:“你可还记得乘船来时的晚上抓住了一个劫掠女子的贼?当时将他交于船夫时,你同我说过,他脖子上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江不夜先他一步敲客栈的门,闻言嗯了一声,又道:“宗政韫手上亦有。”
吱呀一声,穆留开了门,见到他们二人面色僵硬了片刻,嘶哑道:“你们去哪儿了?宗政轩呢?”
他被月千里气走去找婆婆,没想到再回来竟然一个人也不在了。
月千里微笑:“自然是送回宗政府了。”
穆留的眼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旋转,鼻子往前嗅了嗅,皱起眉头嫌恶地对着月千里道:“你身上有味道,好难闻。”
月千里犹疑的把袖子凑给江不夜闻:“有什么味道?”莫非是那个醉汉的酒气?
江不夜见他递过来一只雪白的手腕,闭了闭眼,强调道:“没有闻到。”
他同月千里走过来一路,如若要闻到,早该闻到了。
月千里若有所思,莫非是那白瓷瓶子里的水染到的味道,穆留拒绝胭脂,恐怕也不闻胭脂香,对这同胭脂香一样的味道深恶痛绝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不知道那白瓶子里的水是什么东西,那人去青楼寻欢作乐还把这东西揣在袖子里跟宝贝一样……不会是那八仙极乐坊某些害人的玩意儿吧?
他脸色一垮,推穆留的脑袋道:“有没有热水,我要沐浴。”不行,好恶心,得赶快洗掉。
江不夜目睹他脸色一阵青白,目光变沉:“碰了什么脏东西?”
月千里打了个马虎眼过去,被认成青楼女子,纵使对方喝醉了酒认错了人,被江不夜知道他还被人动手动脚差点亲上,想想那场面都觉得可怕的很,不知道他又会说些什么话来刺他。
不过芙蕖镇的时候他倒还冷嘲热讽的厉害,不知不觉间竟然没怎么听他阴阳怪气了。
他浑然忘了乌龟慢爬就在方才。
既要沐浴,穆留便很快去烧水。
他们房内便有浴桶,隔着一扇快要积灰的屏风,穆留给他倒好了水,月千里背对着他小心的解着发带,头发散开,褪去了外衣,没注意穆留出去竟然难得地同手同脚,跟兔子一样跑的飞快。
白色发带握在手里,黑发垂落到腰间,遮住了脸上模糊的神情。
再抬起头已经面色如常,他脱衣服进了浴桶沐浴,温热的水汽蒸腾,将他的脸蒸的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像等着人来亲自采摘。
沐浴也在想事,月千里不由得隔着屏风叫:“小叶儿!小叶儿!”
隔着屏风刚推门进来的江不夜:“……我说了别那么叫我。”
月千里笑,许是泡在热水里难得放松,连声音也带上一点微不可查的娇慵:“你不让我喊?我偏喊。”
江不夜懒得同他在争,随他去了。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屏风将三尺水的黑布一层一层拆开,擦起剑来。
月千里闹腾:“方才没说完,你觉得那符号代表什么?嗯?”
“代表什么不重要。”江不夜擦剑,三尺水锃亮,在烛火之中反射了一瞬他眼底的暗沉,“至少证明他们有关系。”
一定有某种联系。
月千里往下沉,打湿了更多的黑发:“明天我们分开行动,如何?”
江不夜擦剑的手顿了顿:“你想做什么?”
月千里道:“如今宗政家,唯有宗政明晓一条路可走,你明日寻机会跟她搭话,若能知道皇甫长珩之死的半点消息就算极好,退一步,得知皇甫昭喜欢的人是她还是宗政韫也不错,还有那个符号,需得一探究竟。”
江不夜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响,以为他出来了,转头去看,却见屏风隐隐绰绰的竟然快要站起来个人影,想要说的话顿时忘了,又立刻转了回去。
他垂眼,将三尺水有些心烦意乱的地收进剑鞘里。
月千里跨出浴桶,一边擦头发穿衣服,隔着屏风看了一眼,江不夜竟然这么久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跟尊雕塑似的,他嘟囔道:“你一直站在窗边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吗?”
江不夜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解释:“我……”
月千里探出半个身子,笑道:“你也同意了是吧。”
他黑发湿透,有水珠从发根滴落,顺着领口蜿蜒了一路的水迹,即将没入胸膛之前,江不夜迅速移开了眼低斥道:“你能不能穿好衣服!”
月千里扬眉,低头看了一圈道:“我穿的明明好好的,你……”
江不夜见他又要作怪,立刻岔开话题:“那你明日又要去做什么?”
月千里狐狸眼一眯,笑了笑缩回去,懒洋洋的声音跟熨帖过一样:“不告诉你。”
他心中自有打算。
江不夜没再说话,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是说道。
“万事小心。”
……
来胭城的第三日清晨。
穆留照例晨起点灯写字,外面起着晨雾,雾茫茫的一片,夏日里难得清凉,他默默坐在柜台前摊开宣纸,刚毛笔沾墨,就听见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不由得睁大了眼。
月千里打了哈欠,见他一脸见了鬼一样不由得笑:“这位小店主对我有意见?”
穆留哑然:“现在不过卯时一刻,你起这么早?”
月千里见他又在宣纸上准备写字,脚步微顿,改了些主意,发出邀请:“要不要同我去玩?”
“?”
他板着脸:“楼上那个大侠哥哥呢?”他们关系好到睡一间房,竟然不一起?
月千里叹气:“他也有事要办……为何你叫他哥哥,不叫我哥哥?”
穆留冷笑:“我叫他哥哥是要拜他为师,你有什么值得我拜的?”
月千里气笑了,作势掐他的脸:“混小子……怎么样,去不去?”
穆留心如止水:“我不,我要守店。”
月千里两手从他腋下穿过,不顾他意愿就将他抱了起来,七八岁的孩子,竟然毫不费力,穆留一时震惊忘了反抗,被他放在地上牵住手往外拉:“放心,你这店面一天没人守也不会多客人的,走了。”
穆留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不过三刻,二人就到了目的地。
穆留一只手被他牵着,盯着大写的百草堂几个字无语地瞪月千里:“你说带我玩,来医馆做什么?……放我回去。”
月千里蹲下身安抚道:“你帮我这一回还不行?事成之后,我请你吃糖还帮你劝那个大哥哥收你为徒如何?”
穆留与他对视半晌,最终妥协地僵声道:“好吧……击掌为证。”
月千里笑眯眯与他击掌,跟他耳语了几句,牵着穆留走进医馆,立刻变了脸色紧张的要命拦住大夫道:“大夫,快给我家孩子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穆留瓮声瓮气顺着他的话说:“我疼。”
他嗓子嘶哑,倒听的像极了感染风寒,大夫一听不得了,连忙牵着他往里走,月千里道:“大夫,我镇上好几个孩子都染了风寒,昨日好几个来您这里看了,都跟我药到病除。”
大夫听闻:“你也是城外苏家岭的?”
苏家岭。
月千里连连哎声:“是是是,就是苏家岭。”
他在大夫身后使了个眼色,穆留咬牙,只得死皮赖脸的叫唤,在竹床上打起滚来:“我肚子疼。”
大夫愣住:“肚子疼?那恐怕不是伤寒。”
月千里:“不是伤寒?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又偷吃了?”
穆留从床上跳下来:“没有,我要回去!”
他跑的飞快,一下子便没了影,月千里对大夫急急说了几句就立刻去追,脸上净是不省心,连连道歉:“这熊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他气势汹汹的追了出去。
街上雾转成了细密如丝的小雨。
等他抓住了不情不愿的穆留,表情一改便狂笑,去点穆留的鼻子:“你还挺机灵!”
穆留只到他腰间,被他跟拄拐一样的压着脑袋,心中烦闷但偏偏还得忍:“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探大夫口风,就是要去那苏家岭?”
月千里不语,只笑道:“请你吃早茶,走吧。”
二人寻了个茶水铺子吃东西,开铺子的是一对老夫妻,穆留哐哐喝了几大碗茶逗笑了他们,便随口聊道:“这位公子要去哪里?”
月千里眼珠子一转便道:“苏家岭,二位可知道?”
夫妻相看两眼:“公子要去苏家岭?苏家岭可在胭城外七十多里地,远得很。”
月千里半真半假道:“没办法,我有位表亲在那儿,还得回去看看。”
妇人说原来如此,忧心道:“那公子可要小心,我这几日都听人说,有恶鬼又出没在苏家岭附近,据人说前些日子还吃了一个新婚回门的女子。”
月千里自然知道,但还是装作惊讶皱起眉:“是吗?是什么恶鬼?”
妇人道:“那一带隔三差五就要莫名失踪几个女子,从前去官府报案查山,只说是野狼吃人抓到几头狼消停了一段时间,但都不肯信,否则怎么连个尸体都看不到。”
月千里若有所思:“若是恶鬼……它莫非只吃女子?”
妇人摇头:“那可说不好,谁知道这恶鬼哪天兴起会不会吃男子和娃娃,公子多加小心,不是恶鬼,恐怕那山里头也有狼出没伤过路人。”
她多看了两眼月千里,后半句话忍住没说出口。
这公子方才过来时,她见他容颜,只觉比之女子也不逊色。
穆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小声道:“你折腾这么半天,不会是要找这吃人的恶鬼吧?”
月千里摸摸身上的袋子,闻言呀了声:“眼力不错。”
穆留一愣,没想到自己猜中了,他也只是个孩子,对这种神鬼志怪之事藏不住好奇:“真的有鬼?”
月千里道:“未必。”
他看向目露好奇的穆留,失笑:“现在情愿了,晚了。”
吃饱喝足,月千里向这对夫妻打听清楚苏家岭的方向,便决定送穆留回客栈,路上给他买了身新衣裳,买了些糖,还带他逛了一圈。
穆留捧着自己的衣服和吃食,高兴、怀疑、不知所措,他只会守店,甚少出门,很少出去玩。
最开始他还在别扭和抵抗,一路下来却将脑袋埋得越来越低,遮住半张脸火烧一样的疤痕,躲避异样的眼光一路沉默,到客栈门前,他闷声道:“你对我好没用。”
就算是他帮了月千里的忙,他也用不着给他买衣服买玩儿的,就算没有他,月千里应该一样能找方法知道苏家岭。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月千里只是想从他嘴里知道,胭脂里究竟有什么问题。
月千里一时没明白:“什么?”
他清晨从二楼下来,见他瘦瘦小小一个人坐在柜台处,昨日袖子上蹭到的墨都没干,看着怪可怜的,反正无事,带他去玩玩。
就这么简单。
穆留哽了哽:“你听我的把东西丢掉就行,再问我也只会说这么多。”
月千里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气笑了:“你以为我也想探你的口风啊?”
穆留脸色一僵,还没反问难道不是么,没想到月千里把伞柄架在肩膀上转了一圈,随口道:“人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东西。”
他看见月千里低头,梅花纹油纸伞在他身后变换成某种蛊惑人心的红色漩涡,连月千里的声音都一瞬间虚幻其中。
“我也有。”
他揉了一把穆留的头,依旧神色如常,面带笑意。
“帮我和那位大侠哥哥说一声,今夜恐怕晚归,让他早点歇息。”
千里:我要切大号上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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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苏家岭真身斗鬼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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