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川,霜重。
在一家颇为高档的琴行里,温珑陵带着十几个门客,在琴行选琴,预备定一批桐木琴到温家山庄。
老掌柜特意清了场招待温家山庄的贵客,道:“公子这边儿看看,那里的琴弦都是鹿筋做的。请。”
温珑陵亦是温和颔首:“请。”
就在温珑陵拨弄琴弦,听声音的时候。门外忽然闯进来一群人,穿着鹅黄色的衣袍,乃是沧海派的人
顿时,琴行里吵嚷起来。
大家还没反映过怎么一回事儿,又有一群人闯进来了,都穿着翠绿色的外门弟子家袍,一看就是濯雪派的人。动刀动枪,互相叫骂。
“你们不敢打,所以跑?跑得了吗!”
“谁跑啦?来呀!打架就打架,我们还怕你濯雪派不成!”
“来!兄弟们,打!”
说着,两伙人就打起来了,砸倒了横陈在架子上的桐琴,一时间,房中鸡飞狗跳。方才优雅清静的气氛全没了。
外门弟子们通常年纪轻,在外头干活做任务的时候,难免因为“你抢了我的功劳”、“我妨碍你办事”打起来。况且沧海派与濯雪派地位相当,所以谁也不肯让谁。
掌柜的不敢管,只能躲在温珑陵身后,温珑陵观察片刻,忽然刺出淬玉剑,挡住了两方的缠斗。
“这……”
“他是?凭什么管我们啊!”
“嘘,小声道,这是温家山庄少庄主,温珑陵……”
“他就是温珑陵?真的?”
“你看他身上的家袍,鹄雁!嫡系的图腾!那还有假!”
温珑陵颔首道:“诸位少侠,既然是私人恩怨,那就自己解决,何必累及无辜?这家琴行的掌柜,也没有招惹你们。”
两家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持剑的持剑,拿刀的拿刀,都躬身行礼:“见过温公子。”
掌柜的在身后擦着冷汗:“多谢温公子出手相救。”
濯雪派的人说:“温公子,他们不讲规矩,那山头的山匪明明是——”
沧海派的人喊道:“是我们杀的!你们凭什么抢人头?”
濯雪派的人说:“请温公子给我们做主。”
两拨人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温家的门客里,有一个叫叶弥书的,想象力格外丰富,他想,两波人就好比两方呱呱叫的青蛙。他想笑,可是这种场合不能笑,不礼貌。
温珑陵不像旁人,谁势力大向着谁。他缓步走过来,长身玉立,气质比谪仙还要谪仙:“我不知道你们的恩怨,不过无论如何,打架都是分不出胜负的。无论谁对谁错,只要动了手,闹到宗主那里,两方就都输了。”
这话说得巧妙:只要在外头动了手,传到门派里,都是要被责罚的。
看着温珑陵的气韵天成,吵架的人的火气一下子消了,他们想,这温公子太好看了,看着温公子,架都不想吵了。温公子真是解燥消火良品。
两拨人打算垂头丧气地走了,温珑陵又道:“且先别走,你们打碎的琴,赔了。”
掌柜的也想说这一句,然而,碍于两家的颜面,他也不好闹到宗主那里去。温珑陵说了,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弟子们只好回来,你拿七两、我拿八两地赔钱。然而,那琴很贵,如何赔得了?
温珑陵取出银票道:“罢了,剩下不够的,由温家添上。”
弟子们惊愕地看着温珑陵。他为啥这么好心?这又不关温家的事儿。
“温公子,这怎么好意思……你等着,我叫我师兄拿银子。”
“我也去叫我师兄。”
“不敢让温家山庄破费。”
温珑陵将银票递给伙计,道:“虽然大家不是一个门派的,然而都处于一片江湖中。其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们跟温家,是有联系的。温家替你们赔两把琴,算是小事儿。”
弟子们更是心怀感激,他们觉得,温珑陵这个人,境界很高啊。随后,温珑陵转身,继续与掌柜的讨论琴弦的好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温珑陵挑琴的时候,温肃打算张罗着给温珑陵订亲。
订亲的对象,他看好了百里芳菲。
百里芳菲比温珑陵小一岁,相貌又长得好。而且,紫川派是北方霸主,如果温家与紫川派联姻,风头正盛的烛螭派就不敢随便动他。
同时,温家山庄也传出消息——少宗主要跟百里小姐订亲了。
有关男神的八卦,自然让琴川人议论纷纷。
“百里小姐?哎嘿,这样挺不错。”
“他俩门当户对,温珑陵性子又好,算是佳偶天成!”
“等百里芳菲成了温家的少夫人,宣琼琚怎么办啊?”
“关宣琼琚什么事儿?宣琼琚又不喜欢温珑陵!”
“谁说不喜欢,我跟你说啊……”
谈到八卦,大家意见不合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吵一架。
然而,讨论到丑闻的时候,大家的意见出奇地一致。
“玉生香真是不择手段啊!哼哼,现在,翻车了吧!”
“被赶出家门以后,肯定流落为娼妓了,否则她根本活不下去!”
“她呀,这辈子,就无缘锦衣玉食喽!哪个世家公子肯娶这么一个淫.妇?”
“不要脸到了这等地步,也是厉害。”
“谁说不是呢!你看,闹到这个地步,宣琅琊还是没能娶她!”
玉生香练完一套剑法,坐在校场休息区的石凳上,自己给自己倒茶润嗓子。
恰好,秦晗也来喝茶,他看玉生香累得在正月里出了满头香汗,问道:“累吗?”
玉生香一边擦剑,一边摇摇头:“一开始累,习惯了不就好了。”
秦晗笑着夸她:“你不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后辈,却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后辈。”
玉生香谦和道:“努力算不上,活着就得干活嘛!生命不止,折腾不息。”
“好好儿练。”秦晗含笑道,“咱们泽云派门派小,不比烛螭派、濯雪派那种高门大户。在咱们这里,三缕罡气就能成为内门弟子了,我看,你有潜力,成为内门弟子,是早晚的事儿。”
玉生香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阵激动。
内门弟子!成为内门弟子,意味着被认可为这门派里顶尖的佼佼者!
然而,要修炼出罡气,不能光努力,还要敢于冒险。很多进步,都是在冒险中突破自己的。
秦晗站起来,负手道:“其实,很少有人真正敢于冒险。如果你敢的话,你的竞争不会很多。”
玉生香也站起来:“师兄,我练剑去了!”
秦晗象征性地嘱托道:“教你的剑法,别忘了啊!”
……师兄你还有没有点儿新意了,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
不知不觉,又到了十五的灯会。
温珑陵和玉生香一起下山玩儿,他们买了烟火棒,一边放烟火,一边儿聊天。
十五日的灯会,人流如织。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出来了。这人一多,人言也多。
而且,《活色生香录》的丑闻,是永远不嫌过时的。大家议论纷纷,疾世愤俗,扼腕痛惜。
与二人擦肩而过的两个路人在讨论。
“如果我遇到玉生香,我一定打死她,社会影响太恶劣了!”
“就是!一定要打死她。”
玉生香觉得有点儿好笑,暗想,我得赶紧跑,别让这两个老兄抓到。
温珑陵想要上前理论,被玉生香拦住了,她劝道:“别生气,就当是猪叫。”
两个人逛累了,就找到一家酒楼歇脚,要了两盏酒暖身子。
玉生香说:“吃点儿点心吧,今晚你还得骑马回去。垫一垫。”
温珑陵刚要吃点心,忽然听到邻桌客人的声音。
“要我说呀,这辈子,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娶玉生香这样的淫.妇。”
玉生香心里哭笑不得,关键是,玉生香她就算是打光棍也不嫁给你啊。
“我也是!这种女人,娶进门儿,肯定祸乱家宅!”
“不过听说她床上功夫挺好的……”
温珑陵眉心一蹙,想要找他们理论。玉生香按住生气的谦谦君子:“行了行了,就算找他们争论,他们当面不说了,一转身,继续说。有什么意义呢?吃你的点心。待会儿,咱们买另一种烟火棒玩儿。”
而且,全江湖都传遍了,不仅南方,北方人都知道,这怎么管?
温珑陵心疼地凝视着她:“你真的不在意?”
玉生香笑了笑,坦然道:“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可是,在意也没有用啊。没事儿,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儿不往心里搁。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温珑陵:“……”你的小词儿真多。
玉生香拿着一块儿云片糕,喂到温珑陵嘴里:“这个可甜可甜了!温美人吃了,就不生气啦!我改变不了别人,就只能改变自己。他们说他们的,咱过咱的。”
他们说他们的,咱过咱的。
窗外爆开一簇绚丽的灯花,温珑陵却觉得,她的眼睛比灯花壮阔数倍。
吃完了点心,玉生香和温珑陵去逛夜市。
自然,夜市上,也有很多人谈论《活色生香录》。玉生香一概过滤过去,只关注好玩儿的。
小摊上有人卖团扇,玉生香觉得有趣儿,就挑了一把上头绣着向日葵图案的。
“向日葵,好不好看?”她装进自己的包里,“可惜现在是冬天,暂时用不上。”
向日葵的颜色是最暖的。
温珑陵看了她许久,道:“你像向日葵一样,永远乐观,永远全力以赴。”
她是个向日葵姑娘。向阳而生,逆风而行。
玉生香笑吟吟道:“对,我是你的向日葵。”
如果我是向日葵,那么你就是我的太阳。我仰慕你。
夜空上爆开一簇又一簇的烟火。那璀璨至极的一瞬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生活的本质就是热忱和爱。
玉生香信守承诺,带着温珑陵去买另一种更好玩儿的烟火棒。
卖烟火棒的小哥哥看着她,一时有些痴了:“这位姑娘,你真好看……”
玉生香一笑,接过烟火棒:“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小哥哥害羞道:“灯火夜快乐。”
玉生香也道:“灯火夜快乐。”
玉生香把烟火棒分给温珑陵一把,兴致勃勃道:“看到那个山丘了吗?咱们离那个山丘远点,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温珑陵含笑点头:“嗯。”他用火石打开火,点上烟火棒,两个人手里也就有了触手可及的璀璨。
玉生香看着温珑陵的侧脸,心想,你不知道,有你这样温柔而美好的存在,就足以抵御世间的一切恶意啦。
温珑陵则想,你今夜真美。我很心疼你。
玉生香眼睛很亮,又坚定,又澄澈。她的美是那种让人一看见,就感觉到世界很美好的那种美。
不知不觉,他就把心里话喃喃说出来了。
“你今夜真美。”
“我很心疼你。”
玉生香下意识凑过去,情难自禁的一个吻。他梦里的情形实现了。从蜻蜓点水,到难舍难分。
回到山上,玉生香把剩下的烟火棒一点,不小心烧到了大侠的尾巴,大侠凶狠地叨了她耳朵作为报复。
玉生香:“嗷——”
螃蟹笑道:“谁让你约会不带大侠的。”
烛螭派里,宣琼琚那边,她还真的找到了证据。
仵作验尸,弟子们身上所伤,都是利器,如果不是窄刀,就是尖锐的转角钩子,与那带血护甲的弧度吻合。
而且剜眼珠所用的,必定也是钩子。
她审问过丫鬟花枝,花枝说,为缠骨娘换衣裳的时候,作证她后背有半月形的青色伤痕。
烛螭派的外门弟子,入门后,都会由师兄发放一种毒,藏在指甲里,可以抵御偷袭。这种毒不致命,可是一旦中毒,会万分痛苦。这种毒留下的痕迹就是青色的。
在短短十几天之内,宣琼琚将缠骨娘的身份查了个彻彻底底。她以前在一家妓院“春风楼”里,那春风楼就是几乎一天一死人的地方。
所以说,是缠骨娘,杀了那些妓院的人!跟着宣琅琊进入烛螭派之后,又杀烛螭派的弟子!
正是缠骨娘,练了邪功《白露》!
自然,烛螭派的弟子们练武,有罡气,吃他们的眼珠,比吃普通人滋补多了。
让宣琼琚不明白的是,缠骨娘六亲不认,妓院里的谁都杀。偏偏放过了她的鸨母。
证据确凿,宣琅琊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不放人了。
宣琼琚坐在堂前,道:“是我小看了你!以为你不过是一个卖身子过活的女人,没想到,你有这等本事!”
宣琼琚看不起缠骨娘,从来不正眼看她。所以也不曾注意到她的红眼珠。
缠骨娘朗声大笑,双臂却被弟子用锁链钳制住:“哈哈哈哈!宣小姐,就是我!我每天都吃眼珠,一天不吃,就难受!来,你给我个痛快吧!”
宣琼琚冷声道:“《白露》在哪?”
缠骨娘倨傲地扬起脖颈:“你永远不会知道。”
宣琼琚眼皮一抬,示意弟子上刑。
弟子们早就将夹板准备好了,正预备给缠骨娘上刑。缠骨娘尖声一唤,眼眸赤红,形如鬼魅。她催出罡气,竟然有四缕罡气!
这就是邪功的力量——让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人,在很短的时间内,罡气突飞猛进!
缠骨娘用力一挣,活生生将锁链挣脱,往房外逃去。弟子们赶紧列成阵法,防止她逃窜。
缠骨娘青丝凌乱,她右手一抓,长长的指甲像是五把钢刀,抓出了一颗弟子的血淋淋的心,还在噗噗跳动着。
见她如此凶悍,其他的弟子都有些害怕了。然而跑又不能跑。
宣琼琚持戟上前,与她缠斗。缠骨娘眼神里有嗜血的光芒,仿佛是捕食的老虎。她伸手要抓出宣琼琚的心脏,然而,宣琼琚自小习武,根基比她深厚多了,再加上《亢龙有悔》,使她如虎添翼。
一戟攻下去,无双长戟刺破了缠骨娘的手掌。
“啊——”缠骨娘疼得睚眦欲裂。
这时候,弟子们一窝蜂拥上去,重新把她束缚住。
宣琼琚吩咐道:“押到地牢里去。留活口。直到审问出邪功《白露》的下落为止。”
缠骨娘被压在地上,因为手掌被刺穿了,正疼得打滚。
宣琼琚用鞋尖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我烛螭派地牢里有许多样新奇物什,夫人,请吧。”
缠骨娘神魂欲裂的时候,余光还看向朝阳楼的方向。仿佛在期待着宣郞来救她。
宣郞,你还会来吗?
缠骨娘被押往地牢,牢头受到宣琼琚的授意,自然在用刑上无所不用其极。然而,无论是多严酷的刑罚,多凶狠的逼问,缠骨娘还是一言不发,不吐露一个字《白露》的下落。
宣琼琚闭目沉思一会儿,她道:“你去告诉那些受害弟子的家属们,十个月前,琼琚千金一诺,现在,可以向诸位复命了。”
“是!”
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烟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