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个年轻人寻了一家酒楼包间坐了。点了酒、菜、鱼、肉以及瓜果,一桌儿摆放地满满的,四个人边吃边聊。
钱良道:“我有一个亲戚。就是我表弟,叫田仲威,小名叫二舍,大家见了面,叫他二舍就行。亲近。我这表弟早年学了一身厨艺。近两年在霸王林蓬莱酒楼做工。霸王林你们都知道吧。那是咱青州城一座大市井。不管是山东的、河北的,还是河南的、安徽的大客商,都在那里做买卖。那个繁华啊……有多少妓院瓦舍不说了,有多少客店酒店不说了,有多少赌坊兑坊不说了。凡是去那儿花销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换句话说,凡是能在霸王林立住脚赚钱的,都不少赚。别的不说,就我那亲戚,每日在蓬莱酒楼煎炒烹炸,那过手的钱,哗啦哗啦哗啦的,成千上万的往酒楼里流啊。这俗话说,物丰者民衍,宅近市者家富。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也。”钱良的父亲钱师爷,管着整个青州县的钱粮,所以《盐铁论》那是熟读在胸。钱良作为儿子,不免耳濡目染,涉猎一二。说到激动时,不免拽起文来。
张彦杰道:“你别拽文。说重要的。”
钱良道:“我表弟看着眼红啊。他心想,他要是能开一个酒楼,凭他的本事,照样能撑起来。照样能拨千论万的赚钱。何必受人雇佣,看人脸色。于是,这事儿就求到我了。”
邓亨玉道:“你表弟想怎么做?我们几个对开酒楼一窍不通。能帮上什么忙呢?”
钱良道:“你小子一点就透,知道我在说什么。关于酒楼的经营管理,咱们不用管,咱们只管外面的事情。”
李冰道:“外面?端茶倒水嘛?”
钱良一听这等外行不开窍的话,真想一巴掌呼死他,但还得心平气和且不露声色地道:“当然不是。咱们什么人啊?能跑腿听吆喝嘛?我所说的外面,就是场面的事儿。你想,霸王林什么地方?龙蛇混杂的地方。哪一个都不是从肠子爬出来的。都是带脾气有刺儿的。咱们几个得把这些人给镇住!镇不住场面,那酒楼就甭想开。开了,也不安生,迟早给别人作了嫁衣裳。所以,我表弟开酒楼,咱几个镇场面。那银子就哗哗来了。”
邓亨玉对李冰道:“瞧见没有,我说什么来着,这银子没那么好赚吧?”
李冰没有说话。张彦杰说道:“好赚能赚大钱嘛?英雄好汉才能赚大钱呢!咱四个什么出身,咱四个只要一去,谁敢招惹咱们?说不好,还得有人求咱几个罩着呢?那闲钱……哈哈。咱也做个豪杰!”
邓亨玉道:“那你那个表弟到底想怎么经营?他占多少,我们几个占多少?”
钱良道:“他六我们四。怎么样?”
李冰道:“就是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镇镇场面,就能拿一成的利钱?”
张彦杰道:“利钱?那就不应该是一成,那得两成。”
钱良道:“你要这么拿,那就没得赚了。”
张彦杰道:“如果利钱是四六开。你表弟一人拿六。等他赚开了,你这个表哥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咱们三个,八成就被踢出去了。”
钱良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张彦杰道:“我爹说,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兄弟之间,两肋插刀。生意场上,利账分明。如果乱搅和,生意黄不黄不好说,兄弟就不好做了。”
邓亨玉道:“叔俊说得对。这利钱占多少不要紧。只要够意思就成。就是咱别因为一些小事闹不对付,私心一起,把兄弟的心冷了。”
张彦杰道:“这话说得透彻。”
钱良道:“你俩真是把什么都琢磨透了。好,经营权归我表弟。酒楼所有权归咱们四个。有事儿,咱们商量着来。不好商量的,举手表决。怎样?”
邓亨玉道:“我和子寒肯定是一致的。以后有什么商量不定的,我肯定和子寒一致。到时候,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张彦杰道:“我和子寒也差不多。就看你了。”
李冰道:“你俩把我架出去干嘛?”
钱良笑道:“你好欺负啊!”心里却发苦。
2,
邓押司听说邓亨玉要和朋友们合伙开酒楼,还在霸王林。笑道:“有个事儿干是好的。朋友之间,不要太在乎。太在乎,不配为朋友。街面上嘛,两句话,不要怕事,不要惹事。怕事则受欺负。惹事则自掘坟墓。”
邓亨玉点点头。
没有一个月,邓亨玉他们四个联合厨子田仲威就开了一个酒楼。唤作“青云酒楼”。街面上一打听,见是邓押司钱师爷的公子开设的,没有一个不来捧场送礼的。这酒楼自开之初,再加上田厨子手艺精湛,就十分红火。邓亨玉他们每月到手的利钱都有二三百两。
有了这个衣饭,日子也算逍遥快活。
忽忽过了一月,邓亨玉因在青云酒楼住了一夜。一大早起来,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伸伸懒腰,打打哈欠。却不想竟听见呜呜咽咽的啼哭声。邓亨玉扭头望去,见有个妇女蹲在一个店门口啼哭。又见两个壮汉陆续从里面搬出好几件家具,扔在街上。邓亨玉纳闷,这是搞什么鬼?于是,忍不住好奇心便走过去,见是一家早糕店。往时,邓亨玉也偶然吃过这家店的早糕,味道还不错。只是印象不深。不过,记得早糕店的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瘦脸汉子。店面虽说不大,却十分红火。怎么今日倒扔家具了?难道要歇业不干了?再说,男主人何在?怎么只有这一个妇人在此啼哭?邓亨玉觉得蹊跷,且不理会店里那三四个差店面的壮汉。却蹲下问那妇人道:“大嫂,且不要哭。走,到青云酒楼喝一碗茶去?什么话只管跟我说?”
那妇人猛听见这样的话,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邓亨玉。望了好一会儿,眼睛里突然放出光芒来。这才点点头。便随着邓亨玉来到青云酒楼。邓亨玉把她待到一个济楚的雅间,请她坐好,命人煮了一碗热汤,让她喝了。这才问道:“大嫂,刚才不好动问,在这里你告诉我你是那早糕店里的什么人?为何蹲在那里啼哭?”
那妇人道:“承蒙公子下问,实不相瞒。我是那间早糕店的婆娘。夫家姓徐,街面上都叫他徐大郎。我们夫妻结婚,十余年了,也算琴瑟和鸣,膝下只有一子,尚在襁褓中。本来倚仗着这间早糕店,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夫家上个月染疾下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更可气的是,夫家有个侄子,叫做徐泰。就是在店里打杂的那个小厮。这小厮平时看着还好。谁承想,夫家一死,尸骨未寒。他竟瞒着我,把早糕店的房契偷偷卖给了郑官人,自己得了钱就溜了。他们拿到房契,就横冲直撞到我家。勒令奴家三天内把早糕店收拾干净搬走。奴家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对付得了他们。只能干持着。不想,今日他们真的来了。一来就把我轰出来,把家具都扔到街上了。奴家愤怒,想告官,却又没有门路。街坊亲戚又无人敢管。奴家没有办法,只能蹲在那里哭。不想惊动了公子,恕罪!”
邓亨玉听了,心里骂道:“这年头,怎么都吃软怕硬。只会欺负妇人小儿。”于是问道:“那个郑官人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妇人道:“那郑官人就是南街东门外开赌坊的,讳个河字。”
邓亨玉听了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小时候长得跟褪了毛的猴儿一样,和我们一起玩耍,谁见了他不给他一巴掌取乐子。没承想,长大了,开了赌坊,有了钱势,也学会欺负人了。什么东西!大嫂,你先不要急。你回去。把孩子抱来。先暂时住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也不要露面。不消⑤日。我一定把早糕店给你弄回来。”
那妇人先听他和那郑官人认识,心里打鼓。不想说到后面竟是为她作主。喜不自胜,咕咚一声跪下,道:“公子如肯帮忙。那是爷娘再造之恩。小妇人感激不尽。”说完,又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弄得邓亨玉连忙去扶,却男女有别,不好强扶。只说:“不要客气。快起来,别折我的寿!”
当天上午,邓亨玉就着人给郑河下了请帖。请他到翠云楼一叙。那郑河的父亲郑大户在青州很有田产,和邓押司他们也有交情,名望不小。只是这郑河却是郑大户一时酒醉,收用了一个低贱的丫头。生了郑河。因为亲生母亲不受待见。郑河在家里也没有地位。很受白眼欺负。这家里人不重看,外面的人就更不给面儿了。又兼郑河生得小,还死皮赖脸跟在后面,很招人烦。于是,那些心术不正或是那些一时心里不痛快的孩子,见了他就朝他脑袋上扇一巴掌,当猴儿耍子。钱良张彦杰不是不欺负他去,只是郑河够不着他俩。邓亨玉也不带他玩儿。只是有一两次,见他受欺负了,帮他说过话。这郑河很是感激。一直念着邓亨玉。如今一看帖子,见是邓亨玉请他。想着儿时那么些人耍弄他。只有邓亨玉未曾有一言相轻,一指相碰,很是感怀其德。如今人家屈伸相请,焉有不去之理?于是,一到下午,就撇下杂务,带了两个小厮就去了翠云楼。见面之后,郑河见邓亨玉身边一个人也无,也只好将自家的两个小厮支出去。只两个人在雅阁里吃酒叙旧。
郑河道:“邓二哥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邓亨玉看着郑河这厮,见他和儿时差不多,还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只是目光里少了一些委顿,多了一丝狡狯。还好,邓亨玉从来没有讨厌过他。所以并不嫌恶。乃道:“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多年不见,你却是君子豹变,不同凡响了。郑官人。”
郑河不读书,不知道“君子豹变”的含义。但话里却听出来是夸他事业有成。但态度里又有讥讽。于是笑道:“在邓二哥面前,我哪里是什么官人。就是您的小弟。哥哥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小弟力所能及,一定效劳。”
邓亨玉道:“痛快。想不到郑老弟是个爽快人。老哥很喜欢。那好,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中街聚贤客店底下有个卖早糕的小店,你知道吗?”
郑河道:“知道。”
邓亨玉道:“听说被你盘下来了。是嘛?”
郑河道:“不错。”
邓亨玉道:“你花了多少钱盘下的?”
郑河笑道:“不瞒哥哥说,这不好说。”
邓亨玉道:“好。那我不问。只是那卖早糕的徐大,原是我的朋友。如今他去了。丢下孤儿寡母托我照顾。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不管。这徐大一去,那个小店就是徐大老婆的衣饭。你把人家的道路给夺了。叫人家孤儿寡母怎么过活啊?既是兄弟,我也不让你吃亏。你花多少银两买的,我出双倍价钱赎回。就当给哥哥一个面子。怎样?”
郑河听了自是不愿意。因为那早糕店的房契是他连哄带骗弄过来的。拢共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是翻倍也不过一百两。而那店面的租价,一年少说也得三十五两。若是买断,就得有一千七百两左右。如此差价,郑河如何舍得。笑道:“按理说,邓二哥您说话了。小弟不能不给面子。只是这事儿不是小弟一人能说了算的。这样,容我回去商量一下,回头再给哥哥一个回话。如何?”
这就是拒绝了。邓亨玉笑道:“可以。今晚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郑河一听给了限定时间,笑道:“邓二哥,有些事儿,不是小弟驳您的面子。实在是爱莫能助。希望做哥哥的能体谅小弟的难处!”
邓亨玉笑道:“当哥哥哪有不体谅作兄弟的。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做哥哥的是在给兄弟你积德啊。这好事做多了,必然有好处。你说呢?”
郑河道:“这凡事都得按规矩办。哥哥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邓亨玉道:“这么说,我是等不到郑官人的好消息了。”
郑河道:“哥哥要是教小弟办其他的事儿。小弟没有二话。这件事嘛……哥哥何必因为一个妇人坏了咱兄弟之间的交情呢?”
邓亨玉笑道:“疏不间亲。到底是兄弟见得是。这谁轻谁重,什么时候都得拎清楚。这世道如果没个轻重缓急上下亲疏,怎么得了?来,干一杯!”说完,一仰脖,就痛饮了一杯酒。而目光里不由露出了一丝狠毒。
跟郑河一起混的家伙,叫做付强,是郑河的发小。是个胆小如鼠又好色如命的家伙。如今和郑河一起开赌坊,身边有了喽啰护持,也渐渐扯起虎皮来。就在郑河拒绝邓亨玉的当天晚上。付强和几个兄弟在外喝完花酒,醉醺醺的往他的外宅走。好容易走到家门口,正要和几个兄弟说再见。却突然抢出几个蒙面人。那蒙面人瞬间将他和他兄弟嘴巴一堵,然后一人一记闷棍,打昏在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付强的小妾,开始听见付强这死鬼在门外乱嚷。却又突然没了声音。小妾纳闷,咬着牙骂这死鬼来了又去。可开门往外一看,竟一个人影儿不见。一时摸不见头脑,还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于是,纳着闷关门自睡去了。
付强可就倒霉了。他被七八个人弄进一个小黑屋里,啥也看不见。嘴巴堵着,又叫喊不得。想求饶又不给机会。只能肚里叫苦。那些人七手八脚,就把他绑在一个板上,头下脚上,成斜坡倒躺着。然后把口里的塞布取下。不等付强开口,早一条毛巾蒙在脸上。跟着就是连续三盆冷水倾下,全都浇在付强的面上。这一浇,付强只感觉脑袋壳里全被灌满了水,咕隆隆,呼吸不得,思考不得,求饶不得。七魂六魄瞬时掉进十八层地狱,被油炸了个七荤八素。这一套没来由的刑讯一般的折磨。弄得付强肝胆魂魄全没了,只能任人摆布。一个声音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四周漆黑一片,仿佛地狱一般,付强哆哆嗦嗦,神经衰弱已极。那还会思考,一见问,立马道:“想活想活。”
那声音喝道:“真的想活?”
这一喝,差点没把付强的命给吓散了,付强磕头如捣蒜道:“真的想活,真的想活。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那声音道:“想活,就把郑家赌坊的房契把来给我。否则,哼!”说完,一盆水哗啦倾在地上。付强已是惊弓之鸟,一听这声音,吓得付强差点尿裤子。
付强道:“好好好,我一定招办!”说完这话,不知谁推了他一把。付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头顶上猛然一亮。赫然映出郑家赌坊四个大字。付强昏昏噩噩,行尸走肉走到门前。拍开房门。值班的小厮骂着娘点灯开门,见是二当家,笑问:“二爷,这么晚,您来做什么?”
付强不答,直往里走。小厮见他目光呆滞,浑身又湿漉漉的,不好动问。因又怕有什么缘故,引火烧身,所以也不好跟过去。付强到了里间,掏出钥匙,打开暗格,拿出房契。便往外走。值班小厮见这一幕,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
付强刚出了门店,就闪出两个黑影,一个劈头盖脸地将付强手里的房契顺在手里,滋啦一声,撕作两半,又放在付强手里;另一个叉开五指,照那值班小厮面上就是一掌。打得小厮仰跌在地,不敢起来。那黑影道:“今天之事,不许声张。明天自有话说。”说毕,两个黑影一道烟儿去了。那值班小厮身遭,目瞪口呆。再看二爷时,二爷已经瘫软在地了。
第二天上午,郑河来到赌坊,才知道房契被撕,兄弟被吓得瘫病在床。郑河闭目一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对方办起事来,风行雷击,动作之快,远非自己所及。而行事又这样纵横诡谲,出人意料,令人毛骨悚然。郑河打了一个冷战。立马拿出早糕店的房契,并附一百两银票,着管家老李给邓亨玉送去。并修书一封,说:
“哥哥所说之事。弟思索良久。终于了知兄长之良苦用心。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今日修德,乃为明日除殃避祸也。弟虽愚钝,亦知见贤思齐之道理。徐大之房契就在,唯兄长处之。又审哥哥本无牵扯兹事。奔走劳碌,全为弟也。弟仅奉银一百两,权为兄长疗养之资。幸勿推却。弟郑河年月日。”
邓亨玉看了笑道:“这件事本和我无关。这银子也就没有道理拿。”
李管家道:“我们掌柜的再三嘱咐,说这钱就是孝敬您的。您千万不要客气,否则,我们掌柜的就无以自处了。”
邓亨玉道:“这样啊。他的心我知道了。早糕店不是拆了了嘛。你找几个工匠,修缮一下。那这个钱你就拿去,就说我说的,就当修缮之资吧。”
李管家道:“这个事儿,我们掌柜的早料着呢。您不用费心。”
邓亨玉听了这话,点头不语。李管家见状,立马告辞去了。
邓亨玉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银票,道:“来人。把这钱拿下去。给昨晚那几个兄弟分了。”
徐寡妇见邓亨玉和自己无亲无故,竟如此热心。心里的热泪一淌,就着人制作了一块大匾,上书“侠义无双”四个大字,送到青云酒楼。又为儿子未来计,便抱着孩子到青云酒楼,找邓亨玉拜作义父。邓亨玉见了这些心里美滋滋的,却又不好意思,配不上。于是推却道:“这些事是我应该做的。谈不上什么侠义。再者,我尚未娶亲,义父之事,当不得,当不得。”
徐寡妇道:“没有公子。我们孤儿寡母早晚饿死街头。早糕店失而复得,全是公子之赐。此番恩德,胜过爷娘再造。义父二字,您当不得,谁还当的?”
张彦杰在一旁看看牌匾,又看看那母子。知道这事大可利用。于是道:“好了,亨玉。你以为这件事就算了了嘛?这才刚开始。不罩着人家,人家以后怎么在这条街上立足?那还不尽受欺负。有了你这个义父。人家母子才好过。赶紧依了吧。”不等邓亨玉开口,就扶起徐寡妇说,“大嫂,他依了,你回去吧。三天后,你抱着娃再到青云酒楼来。我来给你办拜父酒宴。”
徐寡妇听了,欢天喜地地去了。
邓亨玉道:“你这不是拿我到火堆上烤嘛?”
张彦杰道:“谁让你招惹人家的?”回头大声喊道,“来人,把这匾额给我高高的挂起来。”
这件事一传开。都道邓亨玉是侠义无双,真正的扶危济弱,大好人,能办事。那附近的酒家店家都来青云酒楼送钱,结交邓亨玉。
日子一长,连邓亨玉都感觉到自己要成老大了。因为李冰时常跟着他父亲办案子,以便将来继承他爹老都头的位子;张彦杰家买卖多,根本顾不到青云酒楼这边的生意;钱良喜欢算账,街面上的事儿,根本不是其所长。至于田厨子,厨房里那些事就够他忙的了。而且他家里没有势要。也不好揽事。那剩下的,就只有他邓亨玉了。
而且,邓押司的位置以后是由他哥哥邓珍继承。没有他的份儿。邓亨玉虽然有些歪才情,却不致力于仕途。又不愿意作商贾。如此,称霸一方,却是上选。连邓亨玉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一步踏进这条道路上来。
3,
邓亨玉的无端崛起,惹恼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做殷天雷。
原来那蓬莱酒楼是一个叫做王廉开设的。王廉家在青州县也是一家大户。是开生药铺起家的。后来因为药材生意做得红火,就陆续开了绒线铺和绸缎铺,购置四五百亩良田,建了一座大宅子。王廉后来续弦,因娶了殷管营的女儿为妻。地位尊崇起来,人人侧目。因此被称为王二官。霸王林兴起时,王二官眼贼,就早早开设了蓬莱酒楼。
他的小舅子就是殷天雷。殷天雷仗着他老爹的势要,在牢城营里选了二三十个弃命囚徒,名为保护蓬莱酒楼,实则在霸王林横行霸道,无所不为。那些店家因为怕他,不好招惹,只好拿钱买安静。殷天锡于是愈加豪横。睚眦就要凌人。且他生性浮浪,见了女子就走不动道儿,必要想法设法弄到手才罢。因此,街面上就给他起了个诨号,名曰:花霸王。
这蓬莱酒楼和青云酒楼在同一条大街上,却东西相距二三里地,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同行是冤家,能不犯嘛。
蓬莱酒楼失去一个厨子,本来无所谓。但在蓬莱酒楼看来,田厨子原是他家的雇佣。如今却反了天了。竟敢开酒楼,来撑他的生意。已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更可气的是。原来这条街上店家,都看他家脸色,给他家利钱,如今却都看青云酒楼的脸色了。
青云酒楼的崛起,就顶的蓬莱酒楼的地位、影响都大打折扣。王二官久历江湖,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更知道好汉斗不过势力的道理。知道青云酒楼,表面是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瞎弄,实则是他们背后的老爹在撑腰。不能招惹的。
但殷天雷则不同。
他见青云酒楼起来了,折他的面目。立要挣回来。况且,他从出生就娇养惯了,不知忧苦。更不知害怕为何物。早就养成了一副风雷之性。谁惹了他,就一定要雷劈电打一番。他姐夫王二官提醒过他好几次,不要不知天高地厚。他则十分不以为然。肚里反而轻蔑姐夫太脓包了些。
于是,有一天,钱良、张彦杰和邓亨玉都不在。小都头李冰也和他父亲学习公干去了。殷天雷就领着他那二三十名弃命囚徒,浩浩荡荡来到青云酒楼,一人霸占一面桌子,一人只点了一碗酒,就坐那里慢慢品尝。一品就是一上午,根本没有走的意思。那些来吃酒的,都不用哄,一看那阵势,就自动离场了。田厨子一看来者是小舅子殷天雷,就暗叫不妙。于是,一面吩咐手下人,不要招惹,好生伺候着。一面着人去寻表哥钱良他们过来调停。
殷天雷装了一颗找碴儿的心,如何能安分?他坐了不到两柱香的工夫,就不耐烦起来。于是叫道:“酒保!”
酒保连忙跑过来道:“殷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殷天雷道:“去,给我上盘肘子。”
酒保道:“是。”
酒保去后,没多久就端一盘肘子过来了。恭恭敬敬放在桌儿上,笑道:“殷少爷,您慢用。”说着,转身就要走。
殷天雷道:“慢着。我让你走了吗?”
酒保又回过身笑道:“殷少爷,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小的无有不遵。”
殷天雷道:“无有不遵是嘛?”
酒保听他不是味儿,只能谨慎道:“对您,是。”
殷天雷端起那盘肘子,凑到自己袖子上,轻轻一歪,里面的油腻的汤汁就洒了他一袖子。殷天雷道:“袖子脏了,你干的,是吧?”
酒保知道坏事儿了,道:“这……”
殷天雷道:“二百两。这事儿就算了了。”
酒保一听二百两,吓得嗓子眼没有吐出来,愣愣地不敢搭茬。
田厨子从后厨走来,呵呵笑道:“殷少。您大驾光临,跟一个下人叫什么劲啊?您把他剁了,能卖二两银子,那都是开了天价了!”说着,使个眼色,叫他酒保下去。酒保乖觉,连忙去了。
殷天雷上下打量着田厨子,见他衣着光鲜,一滋生了三分气派,笑道:“两个月没见,你小子也人模狗样了。”
田厨子也不生气,笑道:“托您的福。小打小闹。”
殷天锡道:“小打小闹?那是你这里不安静。这样,每月二百两,外加我这三十个弟兄,每人每月五两银子的辛苦费。我保你这儿平安无事。否则,老子就说不好了。”
田厨子道:“咳,这点儿小事,还用您亲自来一趟嘛。着一个人过来给我招呼一声就成了。这样,您先回去。明儿,我叫我表哥小师爷钱良亲自给您送府上去。”
殷天雷道:“怎么着?敢拿钱良那小子来威胁我?告诉你,老子在这霸王林混了好几年了,我怕他?”说着,抄起碗就连酒带碗地朝田厨子扔了过去。
田厨子早防着呢,一侧身就躲开了。只一些酒水洒在肩臂上。
殷天雷更气:“你他妈还敢躲?小的们,揍他!”于是,那些三十名囚徒立时涌过来就对田厨子拳打脚踢。
就在这时,只见邓亨玉和张彦杰带着三十个闲汉走过来。邓亨玉厉声喝道:“住手!”
殷天雷见邓亨玉领头,站起来道:“不要听他的,继续打!”
邓亨玉一挥手,那三十名闲汉也涌过去,挤开众人。把田厨子抽出来,抬出来找郎中医治去了。
邓亨玉瞥了一眼,见田厨子鼻青脸肿,伤得不轻。于是拣个座儿,把梢棒当的一声放在桌儿上,坐定,笑道:“敢问尊驾是谁?小可怎么不认识?”
殷天雷一个打手道:“连我们小管营殷大少都不认识,瞎了你的狗眼?”
邓亨玉道:“殷大少?小管营?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这跟我们青州的殷管营有什么关系嘛?”
那打手道:“小子,听准了,殷管营就是我们殷少的父亲。”
邓亨玉道:“呸!殷管营是我们青州县德高望重的人物。他的子嗣一定是知书达礼之辈。岂能生出你们这等欺善怕恶、阿猫阿狗的畜牲来?”
殷天雷怒道:“姓邓的,你骂谁是畜牲?”
邓亨玉笑道:“你说呢?”
殷天雷道:“好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姓邓的,别看你爹是个押司。不就是知县大人身边的一条狗吗!别人怕你,我却不怕!给我上!”一声招呼,三十个弃命囚徒都来奔邓亨玉。邓亨玉身边的三十名闲汉也来奔过去,扭打在一起。
邓亨玉趁乱,直奔殷天雷。殷天雷虽是一身肥肉,却丝毫不会拳交。见邓亨玉瞪着眼睛直奔他来,却是害怕。掉身就走。邓亨玉手提梢棒,左一棒,右一棒,打倒两个囚徒,就追到殷天雷身后。提手就是一棒,正中其肩。痛得殷天雷哇哇大叫,也敢回头,捂着肩膀就逃。邓亨玉又一棒,打在大腿上。殷天雷全身一麻,直挺挺就扑倒在地。邓亨玉跳上去,骑在殷天雷身上,提起硬硬的拳头,左右开弓。朝殷天雷的脸上就是招呼。打得殷天雷直告饶。邓亨玉不听,一连打了二十几拳。方才罢手。
邓亨玉道:“小子,听准了。以后你要是在这里老实吃饭的。我认识你。你要闹事。老子只有一双精拳头教你认识。”于是,站起来,道:“滚!”
那些囚徒和闲汉,虽然厮打,但只是做做样子。谁敢硬岀力。如今见两个老大分开了,连忙上去去扶。却见殷天雷满脸血,脸颊浮肿,鼻子歪在一边,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一碰他的肩膀和大腿,就是哇哇哆嗦。囚徒无法,只好七手八脚地把殷天雷抬回家去。
殷天雷还没有到家,他爹殷管营就收到一封信,上面说,有一个狂徒,冒充他的儿子,在霸王林行凶霸道,毁坏他的好名誉。今日不意撞到他邓亨玉的手里。为保伯父声誉,小侄特意教训了那个狂徒。以儆效尤。还说伯父不用感谢,一切都是他这个当侄子的应该做的。
殷管营信还没有看完,儿子殷天雷就给送了回来。见儿子鼻青脸肿,没一块好地方了。这才知道那封信的用意。实在很毒。可恶,可恶。可是,人家有理在先。碍着邓押司的面皮,不好对付,只好暂时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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