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给出答案, 答案可以由陆清浅自己去探寻。
一旦这粒猜疑的种子被悄然植入心底,借着陆清浅本身的聪慧,更借着那个夏天烙下的、深入骨髓的创伤,它必然会在无声无息间,疯长出盘根错节的根系。
黑暗中,陆清浅整个人僵住了。关疏影的猜测,瞬间抽走了她周身的空气,血液在血管里一寸寸凝固,像寒冬骤然封冻的河流,连心跳都变得滞涩沉重,她开始不受控制的怀疑。
母亲夏雅珺的面容在她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疯狂切换。
温婉娴静的剪影瞬间扭曲撕裂,化作歇斯底里的狰狞,最后定格在那双燃烧着的疯狂火焰,那双全然陌生的眼睛里。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反复撞击着,撕扯着她的记忆,带来一阵阵尖锐得令人作呕的钝痛,像有把生锈的钝刀在心尖上反复拉扯。
这剧烈的撕裂感,竟使得关疏影的推测是那么的合理,或许事情真的是这样。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她陆清浅算什么呢?在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她究竟被摆在了天平上的哪一个角落?
她不敢深想,却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思绪不受控制地向那深渊般的真相滑落。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既令人灵魂颤栗的诱惑,又蕴含着足以将人击得粉碎的重量。她如同站在悬崖边缘的旅人,既渴望看清深渊底部的景象,又恐惧那凝视会彻底吸走她站立的力气。
“不……不可能吧……”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脆弱和祈求,这是她本能的抗拒,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纵然父母有些偏执,有些不容置喙,总不至于牺牲掉她吧?
然而这个念头越是在脑中盘旋,母亲记忆中那反常、仓惶甚至带着惊恐的反应便越是清晰。
关疏影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借着月光,她看着陆清浅苍白如纸的侧脸轮廓,心头掠过一阵刺痛,但转瞬即逝。
这粒种子终究是种下了,而且深埋在过往的沃土中,它将疯狂汲取养分。
而她,关疏影,已悄然为自己剥离了责任。
是陆清浅自己去追寻的答案,与己无关,她不会再主动去撕裂这道伤口了。
她抬手,动作略显生硬地拍了拍陆清浅微凉的肩膀,指尖触到的布料下,是绷紧的肌肤。
“别想了,”声音放得轻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安慰气息,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猫,“早点睡吧。”
房间终于沉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关疏影像是放下了一件重物,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坠入了说服自我后的心安理得之中。
陆清浅不同。
身侧躺着那个曾让她心潮翻涌无法入眠的人,此刻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她的思绪全被五年前那个血色与火光交织的盛夏蛮横地占据,撕扯啃噬着她已然疲惫不堪的神经,容不得半分安眠。
夜色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淌,窗外的黑暗浓郁。不知被那沉重的思绪折磨了多久,陆清浅的意识终于被拖入一片混沌的泥沼,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做了一个梦。
火焰,铺天盖地的火焰,不再是画卷的焚毁。那橘红的、妖异的火舌吞噬的焦点变成了年少时的她自己。
热浪翻滚着,扭曲了空气,也扭曲了她的尊严,发出噼啪的脆响,仿佛灵魂在炙烤下片片剥落。
她惊惶四顾,想要逃离这片炼狱,可四面八方全是灼热的烈火,如同一座绝望的囚笼,将她死死困在中央,无处可逃。
滚滚热浪窒息着呼吸,那火焰的温度烫得皮肤灼痛,心底却一片冰寒。她还是那个渺小的、无助的、只会泪流满面的孩子,在烈焰焚心中无助地颤抖、哭泣……
清晨八点的闹铃,终于将陆清浅从无尽的梦魇中救了出来。
陆清浅猛地睁开眼,瞳孔似乎还残留着没有燃尽的火光。
宿夜未眠般的沉重感从骨头缝里渗出,像一床吸饱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令她疲惫。
关疏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起身,离开了卧室。
空气中弥漫着煎鸡蛋的焦香味。
她好像很擅长照顾好自己?
陆清浅无意识地微微蹙起了眉,指尖按上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轻轻晃了晃混沌的脑袋,像要甩掉那沉重的噩梦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缓了好一阵才拖着双腿离开了卧室。
“起的挺早的嘛。”关疏影转过身,手中的平底锅利落地一颠,语气俏皮,一枚煎得金黄、边缘微微焦脆的太阳蛋便轻盈地滑落盘中,推到她面前。
清晨微薄的光线斜斜探入。
“韩总一早来电话了,设计稿定下来了,上午我们去T&R把宣发方案也定完。”她语速平稳,安排得清晰流畅,“下午,给你放假,回去修你的水管。”
“啊?”陆清浅的意识还在苏醒的边缘徘徊,眼神略带茫然地对上关疏影不容置疑的目光,只捕捉到对方已然安排好一切的笃定,几乎是本能地,“好。”一个字应了下来。
早饭后,两人从关疏影家直接去了T&R。
比起昨日的剑拔弩张,这次会面简约得像一场轻松的茶叙,寥寥数人在韩蓉的办公室里定了乾坤。
韩蓉指尖流连地划过那份由陆清浅主导、充满故事张力的宣传片脚本策划案,脸上连日来的阴郁被驱散,终于显露出一丝轻松的明朗,看得出来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舆论场上的峰回路转,对韩蓉而言简直是坐着过山车体验了一把人生跌宕的旅途。
“之前算是低估你了,”她的目光落在陆清浅身上,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欣赏和释然,“我们T&R打算和博古签一个长期合作协议了。”
关疏影微微颔首,唇边漾开好看的弧度,表现出了喜悦的情绪但那个笑又显得沉静如水,仿佛那意料之中的答案,从从容容地从棋盘另一端落下最后一子,一锤定音。
然而,陆清浅的心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肯定猛地投入了一块巨石。
层层涟漪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夹杂着酸涩与滚烫的喜悦猛烈扩散开来。
这个案子,是她咬着牙、拼着心血、挨了一巴掌才换来的好结果。
韩蓉掷地有声的话语更是佐证,是她的创意、她的孤注一掷,成了撬动两家长期合作最关键的那根杠杆,一股暖流混杂着些许委屈涌上心头,激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她终于离关总监又近了一步。
“关总监,”韩蓉亲自将两人送至门廊,她的目光掠过陆清浅,又落在关疏影脸上,带着商人的精明与识才的满意,“小陆啊,是个宝贝。如果可以,后续对接T&R这块业务,我还是希望能直接和她对接。”
“当然没问题,韩总。”关疏影应得滴水不漏,笑容恰到好处,带着职业性的谦和,“等这次新品宣发圆满收官,我就安排清浅来跟进后续合同的细节。”她的话语利落得像早已备好的标准答案。
方案尘埃落定,关疏影果然守信,放陆清浅离开。
沐浴着午后温和的阳光,陆清浅踏上了归途。
脚步是轻快的,仿佛踏着鼓点,心中淤积了一整晚的阴霾与猜疑,似乎被这场酣畅淋漓的工作胜利短暂地冲刷干净了,像退潮后的沙滩,暂时留下清爽平坦的模样。
然而这点初雨后的轻松,在她推开出租屋房门的瞬间,便被眼前的狼藉浇熄。
房东已在屋里等候多时,一汪残留的,带着刺鼻铁锈味的水渍,还从从天花板的破洞里缓慢地滴答着,她用来接水的小盆早就满了,溢出来的水在地面积聚成小小的、浑浊的水洼。
怎么办呢?
陆清浅的目光落在自己略显局促的单人床上,还是不能容她在这里过夜。
指尖下意识地捏紧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冰冷的数字显示着卡里单薄的余额,又想到离薪水的发放不过几日光景。
一丝挣扎在眼底闪过。
不想再去叨扰关疏影的那份倔强占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在手机屏幕上略显粗鲁地划拉着,给自己定下了一家逼仄但尚可栖身的快捷酒店。
刚把简单的衣物塞进旅行箱,拉链勉强合上的瞬间,手机的震动打破了暂时的忙乱。屏幕亮起,闪烁着姑姑陆潇的名字。
“清浅,”电话那头传来陆潇特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我刚从沪市回来,在家待不了几天就要回美国了。晚上有空吗?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陆清浅握着手机,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颊。今天倒是无事……而且,心底那个盘踞了一夜的黑影,随着这通电话又悄然探出头来。她需要一个答案,或者一个倾泻的出口。
“好啊,姑姑。”她声音里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又夹杂着面对亲人时的柔和,心底的疑问被无限放大,在等着她去探究,“正好,我也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呢。”
明天是周六,会不会是双更呢?[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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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吴牛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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