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萦绕鼻尖，他被浓重的医用酒精刺激，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张了张嘴，打了个喷嚏，觉得脑袋又痒又疼，还凉飕飕的。
盯着泛黄的墙壁看了半晌，云初闲离神的意识飞回躯壳，终于想起来，他在森林迷宫里遭遇凶手埋伏袭击，被对方两块板子给拍晕了，“凶器”还是他们间接提供给对方的，踹的时候没注意，原来为了进行加固，隔板里还钉了钢条，怪不得砸他时那么疼。
彻底晕过去前他听到了柴宇的声音，应该是老柴联系了救护车送他来医院的。
云初闲动了动手指，没感觉到任何异样，撑着床铺坐起身，视线在病房里晃了一圈，忽然顿住。
这是市人民医院的住院部，病房比较大，是个双人间，但隔壁床位还没住上病患，正好方便陪床的人倚着休息。温旷现在就抱着胳膊靠坐在床头，垂着脑袋迷迷瞪瞪睡着，头一点一点的，下巴也快戳到胸口，满脸憔悴，眉心拧起，睡得并不安稳。
窗外日落西沉，云初闲不知道温旷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肯定守了自己一天，云初闲不忍叫醒他，轻手轻脚下床，去卫生间方便。
洗手的时候云初闲打量过镜子中映出的自己，为了缝针，他的头发被剃掉了，虽然云初闲之前头发就不算长，但这会儿短的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感觉像个刚出来的劳改犯。
外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温旷睡醒了，过来敲敲卫生间的门，声音干哑：“初闲，你在里面吗？”
“在。”云初闲甩甩手，拉开门走出去，迎上担忧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吵醒你了？”
温旷拉着他回到床上：“本来也没睡踏实。”
把他安顿好，温旷又忙着跑去叫医生护士来给他做检查，云初闲量血压的时候能感觉到温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后脑勺的伤口上，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
云初闲几次想开口安慰，又被医生的例行询问堵了回去。
等做完检查，温旷要下楼给云初闲买粥喝，终于被他一把拉住：“我没事，真的，你别这么紧张。”
温旷面色沉郁，被他拉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云初闲牵着他的指尖，要把温旷的手往他后脑勺的伤口上引，嘴里念叨：“一点都不疼，不信你摸摸。”
“哎！”温旷被他吓了一跳，忙把手缩回来，眉头拧的更紧了，“别胡闹。”
云初闲无奈：“我不是想逗你开心嘛……我真没事，你到底怎么了？从我醒了到现在，你一副丧偶——”
“啧！”温旷响亮的咋舌，抬手捂住云初闲的嘴，慌张道，“你再胡说！”
云初闲乖乖的闭嘴不吭声了。
温旷又瞪了他半晌，确定云初闲不会再胡言乱语，才把手松开。
“师哥，我错了。”云初闲卖乖，仗着自己是伤患，得寸进尺道，“我不想喝粥，咱们吃饺子吧？”
温旷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点外卖。
他这一晚上欲言又止，云初闲脸上笑嘻嘻逗他，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不清楚温旷这样的情绪到底是生气还是其他什么，饺子是挺好吃，但他连馅儿也顾不上细品。
一顿晚饭吃完，温旷把餐盒收拾过，落下一句“我去抽根烟”就出去了，云初闲盘着腿坐在床上盯他着离开，想了想，摸出手机给颜帷千发了消息。
云初闲：情况如何？
颜帷千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不如何。铁头娃，终于睡醒了？
云初闲无语，在微信里恐吓他：等我上班，我要缝上你的嘴。
颜帷千没了动静，又过半晌给他打过来电话，声音里是加班过度的劳累：“缝针没？”
“三针。”这还是云初闲上班以来第一次负伤，体验很新鲜，但他没时间和颜帷千分享心得，抓紧时间问道，“人抓住了没？”
颜帷千叹气：“没，唉……白让你挨闷棍了。”
云初闲也猜到了，没什么不高兴的，安慰了一句：“没事，就当提前休假了。”
迷宫内线路混乱，拿着地图都找不着北，更何况当时云初闲受伤，柴宇第一时间通知了其他人，都是经验尚浅的年轻人，处理冲突欠妥，也不够理性冷静，担心兄弟，又想抓住嫌疑人，自然少些细致谨慎，让对方溜掉也在情理之中。
“王队也这么说，让你好好休息……再把监控给我调回去一遍。”电话里有人说了声什么，听着不像在分局，颜帷千回头嘱咐了一声，又和云初闲继续唠，“这次可得好好谢谢老柴，我和庞哥当时离你太远了，是老柴把你背出去的，我看他吓得半条命都没了。”
云初闲琢磨等这事过去以后，好好请兄弟们吃顿饭，应了一声，问道：“师哥是你通知的吗？”
颜帷千说：“对。我们走不开，你那儿怎么也得留个人陪床。”
云初闲询问：“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颜帷千顿了顿：“怎么？”
“……他情绪不好。”云初闲叹气，“我各项指标挺正常的，但他那个反应像是我癌了。”
颜帷千思索，估摸着说：“应该就是担心吧？他看见你受伤也难受。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听师哥那意思都想直接给你辞职。”
云初闲愁得按了按眉心。
“对了，刘队说明天会去医院一趟，问问你受伤的事情。”颜帷千斟酌提示，“早上这事已经上热搜了，1011案刚告破，1031案又震惊全国，咱B市因为两起恶性刑事案件彻底‘出圈’了，市局从各分局抽调人员成立了专案组，刘队被抽过去了，昨晚你受伤的时候如果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千万给他交代清楚。”
云初闲了然：“明白。”
颜帷千道：“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过段时间再去看你。”
挂了电话，云初闲坐在病床上复盘他们昨晚的整个行动过程。
别的组他不清楚，但前往森林迷宫的“捕兔”小队确实只有他们四个人，王喜乐这个决定并没有问题，当时广场共发现五具尸体和一位失血过多正在急救的受害人，来自温旷的线索只拍到了兔子在森林迷宫前一晃而过，他们当时并不确定兔子到底是不是进去了，要是兔子其实只是路过，还混在人群中，那就依旧有伤人的可能性，警力因此被分散开来，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兔子还真的躲在了错综复杂的迷宫当中。
作为嫌疑人，对方冷静、大胆，甚至有谋略，不仅敢趁着万圣节的混乱当众伤人，被警察追捕的过程中还能布局反将他们，这已经比云初闲见过的很多罪犯都要聪明了，他直觉这次的案子不会那么快就能解决。
昨天他们吃了地形和经验的亏，如果换几个阅历丰富的老前辈，应该不会轻易着了嫌疑人的道。想到这里，云初闲叹了口气……要是昨天他能更快的反应过来，兔子应该当场就被他们抓住了吧。
正愧疚着，温旷抽完烟回来了，在医院的病床上休息不好，又得时时刻刻关注云初闲的情况，看得出他已经很困了，这时是强打精神回来照顾伤患。
云初闲动容道：“师哥，你回家休息吧，我真没事。”
温旷沉默的看着他，片刻后开口商量：“宝贝儿……你这个工作，咱们非干不可吗？”
云初闲：“？”
他茫然反问：“不干这个，那我干点啥啊？”
“……”温旷轻出口气，下意识拿出烟盒，又想起这是病房，守规矩的没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云初闲生气，紧张的烟盒都让他揉瘪了，“你、唉……这职业太危险了，这次是头破了缝针，下次是什么？你们好几个人过去，就你受伤了……我记得上次是小颜吧？被捅了两刀差点没救回来……”
越说越后怕，温旷皱眉看着云初闲缝针的伤口，盘算着说：“你这个专业没必要非得当警察，去研究所也可以。你要实在想继续干这行，能不能转文职？你——”
“师哥。”云初闲打断他的话，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旷唇线紧抿。
云初闲和温旷早在大学时就相识了，毕业那时候考试，还是温旷帮他筛合适的岗位，给他规划时间和道路，那时候温旷可没觉得警察是高危职业，他是律师，也和不少刑警有私交，当中并不是没有因公殉职的，云初闲也从未见过他反应激烈。
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初闲轻蹙着眉，低声道：“这次是不是吓着你了？”
温旷摇摇头，咬牙：“不……这次怪我，我……”
他没再把话说完，云初闲已经了然他的言外之意。
兔子出现在森林迷宫附近的照片是温旷提供的，云初闲把它转给王喜乐和刘斌，分局自然就让他负责迷宫区域的排查，换言之，如果温旷没有热心的去多管闲事，云初闲的任务就只是帮忙疏散广场的群众，他不会去迷宫，不会遇到诡计多端的嫌疑人，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不会受伤。
温旷确实是吓到了，他将云初闲这次受伤的原因归结于自己多事的那张照片，因公殉职也仅限于听说，身边并没有亲近的人为人民捐躯，颜帷千上次重症七日游时他在外地出差，直到出院温旷才知道颜帷千受伤，也多少没有实感，但这次是不一样的。
这次是云初闲。
被送来医院时，云初闲的制服衣领被血染成殷红色，他的同事还有任务，把他托付给医生就匆匆离开了，温旷赶来时只看到他被推进手术室，外面没有家属，就他一个。
在这个世界上，关心爱护云初闲的人有很多，但他血缘上的亲属都已经不在了，温旷清晰的意识到，他就剩一个人，还差点被自己害了。
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云初闲手忙脚乱的安慰他：“哎，师哥！你别哭！”
温旷用力眨了眨眼：“谁哭了？！”
“哎呦，可怜的。”云初闲抬手捧着温旷的脸，指腹蹭过他发红的眼尾，“被开瓢的是我，你哭什么？”
温旷咬牙：“你——”
云初闲摸了摸剃成寸头的脑袋，后面剃的更光滑，他说：“我真没事，就这点小伤，才缝了三针！”
温旷气急败坏：“是‘居然’要缝三针！”
“你看你这人，杠头。”云初闲忽然凑上前去，在温旷的嘴唇上叼了一下，尝到一点薄荷糖的味，把温旷给叼哑火了，才接着说，“没事别老瞎担心，而且你往自己身上瞎揽什么责任呢？没抓到人，还被嫌疑人算计了，这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专业、不够谨慎，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旷嘴唇一动，正欲反驳，云初闲又亲了他一下。
“嘘……”云初闲不紧不慢揉温旷的眼角，低声道，“我高考成绩不低，比公大的录取分数线高了三十分，我其实也能报你们学校，但我当时除了公大哪都没考虑，因为我就想当警察。”
温旷终于不杠他了，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云初闲坦然：“因为帅呗。”
温旷：“……”
“真的。”云初闲笑眯眯看着他，“每次出警都那么拉风，制服也帅，警车也帅，最关键的是……”
他正色下来，认真道：“将人民群众保护在身后，用自己的力量缉拿凶手，拯救他人，那种成就感、那种被需要的感觉，真的很好。”
温旷垂下眼。
云初闲叹气：“我没有特意在安慰你，但这次受伤确实是我不够谨慎，你提供的线索是有价值的，是我没能把价值最大化，我们其实是有机会抓住他的。让群众失望了，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我向你发誓。”云初闲前倾上身，和温旷额头相抵，承诺道，“我绝对不会再受伤了，好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
温旷眉心微动，眼眶又红了，但他没再说规劝的话，抱着云初闲的腰，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六年后的温旷：哎呦，看看，腻歪。羡慕死谁啦？羡慕死我啦！
六年后的云初闲：……
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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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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